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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和我妈虽然不算很亲近,但也不像现在这样,”傅轻按了按白遇之的手臂,压在自己脸颊下面,缓缓说道,“还没出院的时候,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猜你跟我妈吵架了。”
白遇之有些心虚地小声辩解:“也没有那么严重,只是有一点点不愉快。”
傅轻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别紧张,又说:“时间久了我都想不起来了,我和我妈也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说实话,我自己也说不上来。但如果非要说个节点,大概就是这件事之后。”
很难解释这种心情。是怨恨吗?绝对不是的。单亲妈妈一人带着儿子生活是非常艰难的,傅轻从未有过阻止母亲奔向爱情的念头,他甚至感谢田叔叔愿意接纳毫无血缘关系的他。
可现实往往不能尽如人意,事实是,他们在表面的平和中越走越远。
白遇之还在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安慰傅轻,傅轻没等他思考好,便又重新回到起初的那个话题。
“那时你不在,我又在休假,不知该去干什么,又不想在家里窝着。想着,好像很久没回我妈那里了,干脆回去看看。”
开始演戏后,傅轻忙碌了很多,回妈妈那里的次数肉眼可见地减少,再加上妈妈和继父忙着照顾妹妹,时常衬托得傅轻像个局外人。
傅轻独自开着车去了妈妈家,还给妹妹买了些礼物。妈妈习惯了住在原来的家,拒绝了傅轻给她换个新房子的想法。这个小区很老了,买的时候私家车还不普及,周边也没有适合停车的场地,傅轻只能停在隔了一条街的某个小商场的车位。
停好车后,傅轻发现不远处又起了一处新楼盘。他心下好奇,看了看时间也还早,干脆过去看看。
这栋楼盘才刚刚建个雏形,售楼处倒早早建好了。傅轻记下了楼盘的名字,准备回去之后仔细查找信息。
正要往回走的时候,听到侧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现在这房价啊,真是越涨越离谱了。”
傅轻回头一看,他的妈妈正和另外一位阿姨在说话,两人都拿着几袋子菜,看来是刚刚买菜回来。
两人被售楼处半高的墙隔住,傅轻本想出声叫住她,又不想惹人注意,想着干脆转到另一边去,和她一起回家。
这时,他听到另外那位阿姨说:“怕什么啦,你儿子都是大明星了,这点钱应该不算什么吧?”
姜英笑了笑,可那笑意十分浅,没几秒就散了。
“他啊……”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暗自说了一句:“大明星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
傅轻停下脚步。
妈妈这两处停顿得过于微妙了,以至于傅轻内心大声叫嚣着,听听看她到底想说什么。
他明知道、他明明感觉到,那可能不会是他想要听到的话,却还是屏住了呼吸等待下文。
他听到姜英说:“大明星有什么好的呀,我倒是羡慕你,儿子年纪轻轻都准备当爸了。”
同行的阿姨掩嘴笑道:“你家不是还有个小妹?还不够你忙活的呀。”
说起小女儿,姜英脸上也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笑过之后又有些怅然,“我倒也不是着急抱孙子,就是……可能我还是传统观念太重了吧,我觉得他演什么戏啊什么的,哪有家庭美满幸福来得重要啊。”
“这倒也是,他们这些大明星,哪个不是四十多岁才敢正大光明恋爱结婚。”
“而且啊,他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啦,一打电话就说在剧组,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想回来……”
两人渐渐走远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只留下几个尾音飘在空中,风一吹就散了。
“我们这种家庭本来就是这样,难得很。怕就怕啊,孩子根本没把这里当成家……”
傅轻回到车上。车内密闭了太久,很闷也很热,傅轻觉得喘不上来气。他颓然坐在车上,大脑一片空白。
本来想着,干脆回自己家吧,就装作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刚刚启动了发动机,傅轻从后视镜看到后座摆着一个包装袋。
白遇之走之前挑了一件小洋装,叮嘱傅轻回家时送给甜甜。包装袋颜色可爱,还系了粉色的小小蝴蝶结。蝴蝶结被后排的冷风吹得一颤一颤,连带着纸袋一起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傅轻伸手过去把纸袋拿起,抚平上面的蝴蝶结,又放了回去。
在车里坐了几分钟后,傅轻又关闭了发动机。包装袋依然在后视镜视野可见的范围内,只是蝴蝶结被放在了背后,现在他只能看着光秃秃的纸袋。
那天吃饭时,傅轻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情绪。进门后,他将纸袋递给姜英,听见妹妹奶声奶气地说了句“谢谢哥哥”。
饭桌上,姜英和田叔叔都很热情,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傅轻有些食不知味,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吃着碗里的饭菜。
饭后,田叔叔去刷碗,姜英招呼他来沙发上坐。家里的电视播放
', ' ')('着甜甜的各项早教课程,傅轻陪她看了一会儿,感慨了一句:“现在的小孩真辛苦啊,我那时候哪有这些。”
姜英说:“我也觉得现在小孩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可又觉得啊,要是我们家孩子不学,那可能就被别人甩在后面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削苹果。果皮被完整削掉,露出内里香甜的果肉。她削好一个递给傅轻。
傅轻接过后,她又絮絮叨叨地说:“也不知道再往后的小孩子该怎么办,恐怕连周末都没有自己的时间了。”
傅轻缓缓咬了一口苹果。果肉脆脆的,汁水也很充盈,甚至溅了几滴在傅轻的手背上。他皱着眉擦去。
汁水擦去了,粘腻的感觉却留在手背上。
傅轻沉默着啃完手里的苹果,咽下最后一口后,他抽出一张湿巾擦手。黏糊糊的苹果汁液终于被擦去,可苹果香甜的味道混合着湿巾中淡淡的酒精味,竟显得有些恶心。
傅轻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表情对姜英说:“妈,你不用太担心以后的小孩了。我……我应该不会有小孩的。”
姜英明显没有反应过来傅轻在说些什么,她抬起头看了儿子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继续削苹果。她的小女儿正在换乳牙,吃不了太大块的苹果,她必须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再用小叉子叉好递给小女儿。
“嗯?”她随口应了一句。
“我是说,我可能不会结婚,所以,也不会生孩子。”傅轻用最平稳的语气投下了一枚深水炸弹,“我跟一个男孩在一起。”
说罢,他又担心“在一起”这样的词语不够清晰,补充道:“我在跟一个男孩谈恋爱。”
水果刀是折叠的,摔在地上的时候刀柄部位接触到瓷砖,发出沉闷的声响,尖锐的刀锋被反冲力收进折叠槽。
紧接着,削了一半的苹果咕噜噜滚进沙发地下,带断了原本可以连成完整一条的果皮。
小女孩不能理解哥哥和母亲正在说些什么,只瞪着大眼睛嗷呜了一声,跳下沙发,胖胖的小短手伸进沙发下,想去够出滚进去的苹果。
挂在墙上的钟很老了,秒钟每走一格都会发出咔嚓声。傅轻弯腰抱起快要钻进沙发下面的妹妹,自己去捡起了落地的苹果,又用纸巾擦拭掉地板上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姜英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她张着嘴,说不出话。
傅轻抿了抿嘴唇,很难讲他是究竟处于什么样的心态选择这样突兀地说出这番话,但他决心就在此刻将一切和盘托出。
“是我的高中同学,不知道妈有没有印象,叫白遇之。前几次回家带给甜甜的那些衣服都是他挑的。”
姜英很艰难地转过头来看他。似乎除了震惊之外,女人的神色再也无法用别的词语准确形容,她抖着双手端起自己的杯子,送到嘴边却发现里面的水早已喝光。
她捏紧自己的裙边,半晌后,逼着自己用和往常一样的语气,说:“啊……是吗?”
她又拢了拢耳边整齐毫不凌乱的发丝,重复了一遍:“是吗……”
这时,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急匆匆走进傅轻原先的卧室。那个房间在傅轻恢复住校后,变成了杂物间,现在又准备改造成女孩的房间。姜英夫妻俩买了一堆小女孩喜欢的洋娃娃,只等着定制好的衣柜和小床送来,就能让自己的小女儿住进去了。
她不知在找什么,一通翻箱倒柜却没有结果。再出来的时候她显得有些局促,又欲盖弥彰地拢了拢头发,说:“我本来想找你高中的毕业照,想看看是哪个孩子……可惜没找到。”
傅轻沉默几秒,起身去客厅的工艺架,在某个抽屉里翻出了一张长长的照片。那照片是他们一整个年级的合照,人数很多,只能卷成卷,放在长方形的小盒子内。
他取出照片小心展开,又低头认真看了一会儿,然后走到姜英身边,指了指上面的某个男孩。
“是他。”
姜英根本无心细看。她的手臂微微发着抖,却又不得不顺着儿子的手指,装作很感兴趣的模样。
“……好精神的孩子……”
田叔叔洗好了碗,走出厨房后边擦着手边问:“娘俩看什么呢?”
姜英脖颈都僵硬了,如果说先前的云淡风轻多少有些没反应过来的因素,那现在她更不可能在丈夫面前和儿子有什么争执。她慢慢转过身,对丈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看……看轻轻的男朋友……”
那之后的事情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屋子里三个懂事的大人纷纷沉默着,只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在旁边玩耍,偶尔咯咯笑一声。
傅轻没留在那儿吃完饭,姜英夫妻俩受到的冲击太大,一时也没再强打起精神留人。回自己家的路上,傅轻一直在给白遇之打电话。前两个白遇之没接到,第三个终于接通了,那边声音嘈杂,偶尔夹杂着几句粤语。
白遇之小声问:“轻轻?”
傅轻一时语塞:“你在干什么?”
', ' ')('电话那头的说话声渐渐远离,白遇之换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在吃饭。”
“哦……”信号灯转红,傅轻停下车子,上半身前倾,靠着方向盘,“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白遇之轻声笑:“买机票的时候不是给你看过日期吗。”他把声音压得更低,“怎么,想我啦?”
傅轻把耳朵压在方向盘上,眼睛盯着手机上白遇之的名字。
“嗯,想你了。”
他极少这样坦诚自己的爱意,但在这样一个时刻,他不想再含糊糊弄过去,即便这些爱意白遇之早已知晓。
只可惜,他的低声回答被一道凌厉的鸣笛声完全掩盖住。
身旁左转和掉头的车道上,一位焦急的司机不停狂按鸣笛,还探出头去对前面的车主大声嚷着什么。
“你在开车啊?”白遇之问。
傅轻有些脱力,他抠着安全带,闷闷地“嗯”了一声。
回到家后,傅轻坐在沙发上发呆,不知不觉睡着了。客厅的窗子大开,夜晚凉风习习,他睡得全身冰冷,醒来后愣了一会儿,踩着拖鞋回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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