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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宫晏呆呆地看着尼姑进了佛堂,对着舅舅问:“舅舅,那是母亲么?”
皇帝摸了摸他的头,却不回答。
他这样不回答,宫晏反而知道答案了。
后陵除了桃林也就这么座佛堂,本来就只有出家的长公主住在这里。可笑宫晏却还想给自己一点儿幻想,期望落荒而逃的只是个毫无干系的尼姑,期望他的母亲不至于如此无情。
宫晏被接进宫中的时候才三四岁,爹不疼娘不爱,只有舅舅要他。宫里的人虽然讨好他,羡慕他有这样的舅舅宠着,可不也在在背地里笑他可怜么?大家心里都是敞亮的,皇帝把他接到身边,不过是他没人疼没人管,好养熟罢了。
其实宫晏倒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可怜,他虽然只有舅舅,但比那些有父有母的过得好得多,在宫中的十几年,他从皇帝宠爱的外甥成了皇帝器重的太子,过的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日子。
他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他的母亲能这么狠心,能在他两岁时抛弃他后便不闻不问,就算在今天见面了也不肯相认。
而他藏了十五年在心里对母爱的渴求,到底是没有了,只剩下无尽的失望。
“阿晏,该回宫了。”
这日子已经入冬了,桃林光秃秃都是树杈,皇帝已经往回走了一段了,此时站在路上,喊宫晏回家。
宫晏正在难过,皇帝是知道的,长姐多年抛下宫晏不闻不问,今日母子在这里相见,长姐却与他形同陌路,这个孩子怎能不伤心?
皇帝今日也并不轻松,过往的旧事压在他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只是他早不是宫晏这般的孩子了,他是一国之君,是宫晏的舅舅,他得一直朝前走,去做一个皇帝和舅舅该做的事。
宫晏被皇帝的这声唤回了神,他看着前头等着他的舅舅,原本还黯然的眼睛却骤然有了光,朝着皇帝就奔了过来。
皇帝看见宫晏跑过来,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他以为宫晏又要扑进自己怀里,两手僵硬地垂在身侧,怕又抬手抱住了宫晏。可宫晏并没有扑上来,而是猝不及防地朝他唇上亲了一口,又飞快地红着脸跑了。
皇帝被这一亲着实惊到了,一声“宫晏”要喊出来,却突然想到佛堂还在眼前,宫晏的母亲还正在里头。
宫晏跑得快,皇帝看着他在桃林里一下就没了影,再转身看佛堂,只觉得心脏都停了跳。
佛堂的门半掩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推开过。
佛堂里黑洞洞的,里头什么也看不清。
可佛堂的门口,却有几颗滚落的佛珠。
长姐看到了。
却竟然什么也没说。
20
皇帝面沉如水地回了宫,宫晏是骑马出去的,回去自然也是骑着马,他到底是做了坏事,心里怕被呵斥,一路上乖得很,没敢凑到御辇跟前和舅舅找话说。
等进了思政殿,舅舅屏退了宫人,只留着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宫晏才注意到有些到不对劲。
皇帝坐在案前,对着案上的折子静坐了半晌,道:“宫晏,今日开始,你就在东宫禁足吧。”
宫晏愣了,失声道:“为什么?”
“你已经不小了,东宫里的奉仪却一直没有身孕。朝中之事舅舅现在还能管管,你先专心同奉仪育子,给舅舅添一个皇孙。”
宫晏不可置信地看着舅舅,皇帝却像没瞧他的神色,继续道:“你是太子,以后是国君,终究要皇位传承,不可以没有子嗣。”
“舅舅!三天之前,您不是说好要给我一个机会吗?”
“我没有说好,我不曾答应过你。”皇帝的话语冰冷无情,“那天我也只当你说了胡话,至于其他,过去的错误便已经过去了,你今后好好当这个太子,我都既往不咎。我培养你这么多年,是让你将来做明君,不是让你以下犯上的。”
是的,他确实没有答应。不止如此,巫山一梦之后,他便刻意对自己冷漠疏远,后陵一行,大概也是和母亲商量怎么处理他。
宫晏的心像是被冰凌扎透了,只觉得疼痛且冰冷。
呵,其实他早就想过这样的结局,他们是甥舅,且舅舅是明君,为了江山,舅舅只会选择掐断他的绮情、绝了他的念想,现在也不过是果然如此。
“若你不愿,我给你另一个选择,”皇帝这时又道,“我即日贬你为庶民,今生不得再入京城。”
这是皇帝的私心,他不愿意宫晏做第二个选择,所以明明可以让宫晏退回原来做小侯爷,却要用贬为庶民来逼他。
“我都不选。”宫晏掀袍跪在了皇帝面前,“舅舅,国东山野众多,蛮夷为患,朝中商讨多日找不到人去管,我去。”
“胡闹!”皇帝一听就皱了眉,蛮夷之地,瘴气弥漫,蛇鼠虫蚁众多,太多人有去无回,他怎么能答应宫晏去?
“舅舅,您让我去吧,届时回朝,娶妻也罢,生子也罢,我都同意。但您若不同意,我便就此做一庶民,即刻离京。”
', ' ')('宫晏不是疯了,也不是傻了,李妃的事没有解决,他不能被禁足。而等他把事情都处理完了,大概也不会是太子了。
皇帝被宫晏的犟脾气彻底惹怒了:“国东是什么地方!你身为储君,不怕回不来了么!好好的东宫呆着不好么?”他看着宫晏跪得笔直梗着脖子的样子,连坐也坐不住了,气得掀翻椅子起身在殿内走了几圈,最后背朝着宫晏,有些疲惫地说:“这个太子你若真不想当,那你就回家吧。宫晏,我养你这么多年,难道还真能无情到贬你做庶民?”说完大步离开了思政殿。
皇帝去了李妃那儿,宫晏大概会回去再当世子了,而他呢,这朝堂、这江山,他还要继续支撑下去。只是他还没儿子,如今也只有寄希望于李妃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了。
李妃的孩子如今已经有六个月了,皇帝对妃嫔向来没有什么真心,何况这些年只有女儿出生,便是她怀着孕,皇帝也不该会有心思来看的。
可是这世上总有变数,李妃想着前两日傅太医的发现,再结合今日皇帝太子出宫回来的反常,心里便隐约觉察出了什么。
皇帝看了李妃,赏赐了些东西便离开了。
而另外一头,宫晏去了楚琼的宫殿。
楚琼依旧是和过去一样甜甜地朝他喊太子哥哥,可宫晏没有办法再像曾经对楚琼那样亲密了。他依旧准备了小玩意儿,送去的时候对她说:“你记得跟你母亲说,她要让我相信她做的事,总要她拿些证据吧。”
楚琼点点头表示记住了,可她的太子哥哥没有摸她的头夸她,也没有陪她玩,而是转身就离开了。
21
第二日的早朝,宫晏请命去国东平夷。皇帝没有应声,却也没有拒绝,大概是有意把这事先压着。
下朝后宫晏回了东宫,如今他虽未被禁足,可也不再在思政殿处理政务,而是被舅舅安排回了东宫。楚琼来了一趟,送来了一条络子,说是慎刑司关的宫女见了就会说实话。宫晏看着手中似是平平无奇的络子,直接去了慎刑司,慎刑司里头的宫女他一直让禄公公分开严加看管着,不曾有外人接触,李妃的证据能给的这么爽快,看得出来是早有准备。
那条络子果然有奇效,被关押审问了六个月的宫女们,此时都承认了。那日他去见楚琼,而李妃躲在偏殿内,从头到尾谋划了这一切。蒙汗药、催情香,再加上这几个听话的宫女,最后让他被迫和李妃上了床。
这实在不能让人勾起多么愉快的回忆,宫晏回想着那日的一切,想起他赤身裸体在床上醒来,满屋子都是甜腻的熏香,只觉得胃中翻腾、恶心不已,心中已对李妃恨之入骨。李妃他现在杀不了,但这些宫女不会活下去了。
慎刑司阴暗的牢房里,宫晏一手拎着络子,一手提剑,问一个宫女,便杀一个宫女,血水顺着剑锋聚成线划下,衣袍上也溅染了血色,直到最后一个宫女也杀了,他才出了慎刑司,扔了剑,将络子和衣裳都扔进火里烧了。
禄公公是个机灵人,太子独身进去问审,人也杀了,他自然得带着人进去把尸体处理了,若是万一还有活口,他也得负责送人上路。
几个宫女都是剑伤,倒在血泊里没有能动的了,两个小太监把尸体堆到木板车上,搬到其中一个,那宫女突然睁了眼,喊道:“太子和娘娘私通!”这是回光返照,没等人反应,她就断了气。
禄公公的冷汗立刻就下来了,那两个搬运的小太监更是连魂都没有了,面如土色地站在尸体旁边。
“搬吧,没事。”禄公公神态迅速恢复了平和,“这样的造谣,活该死了。你们听着,要想保命,就当是聋了瞎了,什么也别说。”
小太监们立刻朝着禄公公磕头谢恩,打着抖把最后两具尸体搬完了。他们推着木板车在前头走,禄公公提着太子的那把剑跟在后头,还没走出两步,两个太监便被禄公公都捅穿了后心,死了。
这样的大事,还是死人最能保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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