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了一朵花?”
众人神色各异。
天地有隙,冥界有缺,这种话听起来太高远了些,换个人来说,不过是危言耸听,胡吹大气。
但既然是魔山老母说的,她却真有说这种话的资格。
苏寒山想的更多。
因为他知道,自己这群人,真的是从天地之外过来的,也许是聂灵儿借尸还魂的时候,对魔山老母有些触动启示。
但是,太极印记反馈中,明明提到,这个世界的防护极其严密,以至于他们的肉身,都无法同步抵达,如果是一个有隙有缺的天地,还严密到这种程度,那真是非同小可。
“太极印记还没有提示何时能回归,或许同样要找到那朵花,才有个分说。”
苏寒山心里转动这些念头,抬手点向那块碧玉。
夏侯看苏寒山动手,毫无拖延遮掩的意思,又瞥了一眼那边的龙云凤,不由暗叹一声。
有底气就是好啊!
龙云凤为什么随随便便,把那半句听起来极有份量、引人遐想的话,都交代出来?
除了她本身性子比较直,也未必是没有别的想法,比如说,如此一来,更能激起旁人的兴趣,更用心设法唤醒灵儿的魂魄。
那碧玉是魔山老母所制,只怕龙云凤也另有秘术,只要魂魄醒来,就能得知碧玉魂魄所言。
她也不怕这帮人动了独占秘密,将她围杀的念头。
不提那位可能没死透的魔山老母,光凭她自己,只要一意想走,别像那个昆仑僧似的,非跟人硬拼,旁人也绝难将她留住。
苏寒山行事更是坦荡,魔山老母留的言,魔山门徒自然该知道,不该遮掩独享,况且龙云凤刚才还算帮了个忙。
至于龙云凤有没有可能,在得知全部留言后想灭口,不提有没有这个想法,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实力!
夏侯这边感慨时,却见苏寒山眉头微皱,忙道:“怎么,莫非灵儿的伤你也治不得?”
“如果说一般魂魄受伤如同刀切针刺的外伤,那她这个魂魄,简直像中了毒一样,是由外而内都已经浸透了一种不妙的趋势,想必就是所谓惰灾的影响。”
苏寒山思索道,“你大概是想让我构筑梦境来助她疗养,但这个法子,对她行不通,她对梦境已经没有反应了。”
夏侯这下真有点急了。
他前世学的虽然杂,但还是以自身的战斗搏杀、趋吉避凶为主轴,要救助一个这么弱的魂魄,也真是没有经验。
聂飞鹰也愁眉深锁,焦急地绕着碧玉飞旋。
“别急别急,我再想想。”
苏寒山捏了两个手印,周围空气中,浮现出三十二菩萨护法相的轮廓,若有若无的禅唱回荡着,淡淡金光,飘如云雾。
“我这大慈心印陀罗尼,可以化神念本质为至柔,直接把一个个念头强行给她喂下,应该也不会伤到她,反而能让她本质更添柔韧,逐渐壮大苏醒。”
“但是,如果用这些经文禅唱的念头给她灌下去,我怕她醒过来之后直接出家……”
他说到这里,灵光一闪,看向范仲淹,“范学士之前,是不是用一篇文章故事,就挡住了净土仙的法宝?”
范仲淹刚服了金丹元气调配的法酒,脸上倒有几分红润,说道:“只是稍作拖延罢了,如果真是单打独斗,我不是任何一位净土仙的对手。”
“过谦了,你的念力着实纯粹,写文章就只是文章意境的显化,不含自身任何情绪。”
苏寒山说道,“那如果文章本身的意境,也极其中正平和,不含偏向,你写出来之后,我再借这篇文章来运转自身的念力,应该可以做到,不影响灵儿兴致、爱好、记忆的情况下,将她唤醒。”
欧阳春迟疑道:“但凡传世名篇,自有独绝之处,称不上真正平和,若是寻常文章,就算学士写了出来,只怕也没有多大效力。”
范仲淹转念一想,却笑道:“谁说没有最中庸平和的传世之作?”
他也不找笔墨,直接蹲下,用手指在地面土壤间写起字来。
一笔一画,转折流畅,山岩土壤,在他的手指下,显得既不坚硬,也不松散,恰如其分地承载着这些文字。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咸河淡,鳞潜羽翔。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
范仲淹一边书写,一边念诵。
欧阳春恍然,与智化异口同声的说道:“千字文!”
南北朝时期,梁武帝为了教导皇室书法,让人从王羲之书法中选取出来一千个不同文字,后来编集成文,串联清晰,朗朗上口,逐渐成为天下读书者的启蒙文章,这就是《千字文》。
到了这宋朝,就算是不识字的老农幼童,也能跟着唱上几句。
虽然文章中也有一些作为启蒙文学,教人分辨善恶美丑的部分,但都只是基础教化,旁的更多是对天地万物、黎民社稷的简单描述。
这篇文章,确实未含有任何神通效力,因为只有念力意境,而没有一个侧重的发挥方向。
但它所承载的历史韵味,至纯至微,论其广泛,于当今之世,只怕还在所谓四书五经之上。
“好!”
苏寒山目光熠熠,瞧着范仲淹勾勒的文章,赞了一声,并指如剑,凌空虚画,似乎正与地面文章轨迹相仿。
周围三十二尊菩萨轮廓,纷纷流散,如同晶莹的淡金气泡,飘入地面文章,又陆续飞腾出来。
片刻之间,大量的气泡簇拥至那块碧玉周边,逐渐渗透。
碧玉之中的那一抹魂灵,清晰浮现,眉毛微微颤动,似乎将要醒来。
苏寒山减少了涌向碧玉的念力,但并未停止转化自己的精神磁场,只是将手一挥,让大半念力气泡,全部引向花神公主。
花神公主额头的那一枚银色指纹,在气泡的冲刷下淡化,人也苏醒,一时不曾言语,默默参悟那些念力中蕴藏的文章意境。
“我们之前探讨修行,提到水月天子、神魄观想、大慈心印中的一些奥妙,你应该就有过留心,存意转修,不过那时,我也不知道你身上有昆仑功法故意留下的缺陷。”
苏寒山眉心金丹隐现,推演不休,颇为高兴,解释道,“昆仑的佛法修为很深厚啊,你要弥补根基,如果还是走佛法的路子,固然要轻松一些,但却彻底无法摆脱昆仑的枷锁。”
“也是因缘际会,刚才这一篇文章运转间,让我想到,你把这一篇文章意境当做种子,补充内修之法,应该就可以补全根基中的陷阱。”
花神公主回过神来,欠身道谢。
欧阳春也连声致谢,不料苏寒山剑指一挥,气泡又转到他身上来了。
“这对你的旧伤也有好处。”
苏寒山哈哈笑道,“我修炼佛法意境太多,也觉得念力有些偏向,但一直没有想好,如何制衡。”
“雷霆之道,是阴阳之枢纽,应该居中,不该作为佛法的另一面。当感受到范学士文章挡住净土法宝的那一刻,我便若有所得,刚才这篇千字文,作为契机,被我推敲出一个大概,济世文章,果然可以与佛法相制相成。”
玄胎,原本只是一个能量器官。
但苏寒山的天眼金丹,从一开始,就秉承他的武道理论,无论明暗层面的元气,都用来推敲属性生克变化。
随着他越是修行,金丹中思考、推演这部分的比重就越大,时刻自行运转,比他调动元气的时间更长。
之前他一直在推敲玄阴魔王粉碎法,也是存了几分想用这个来平衡大慈心印的念头,但越推敲,越觉得,这套粉碎法所引领的降魔武道,太过博大,应该另起炉灶。
原有的答案不适用,可借来大半推敲过程,结合外界变化,得出了“治世文章”这个新答案,自然让他心情绝佳。
“你到底是在修行,还是在帮人治伤,专注些行吗?”
龙云凤忽然开口,指了指那块碧玉。
“我哪边都没耽搁。”
苏寒山回了一句,从容的托起那块碧玉,“将近醒来的时候,就得慢一慢才好。”
碧玉上的少量气泡,这个时候已经屈指可数,碧玉中如拇指大小的魂魄影像,终于彻底醒来。
聂灵儿揉了揉眼,抬头向外一看,顿时嘴巴微微张大,脸上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
“灵儿!”
聂飞鹰说道,“别怕,你现在只是魂魄被养在一块玉中,看我们,可能会觉得体型都比较大,但这边很安全,有爷爷在……”
他话还没说完,聂灵儿的表情,已经变得有点惊恐了。
救命啊,谁见过一个像房子那么大的婴儿,表示他是我爷爷?!
“我们现在是借尸还魂。”
苏寒山吹出一口气,荡开聂飞鹰,也阻住了想凑过来抢位置的夏侯,简单解释了几句,话语中含着温养安抚之意。
聂灵儿缓了好一会儿,总算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魔山老母,是那个大姐姐吗……”
龙云凤脸色微变,抢断道:“小丫头,你叫她祖宗还差不多!”
“哦。”
聂灵儿从善如流,努力回忆着,“我惊醒那位祖师的时候,好像感觉到了她的观察和想法。”
“她确实是觉得冥界缺了一朵花,而且觉得,如果能够得到那朵花的话,她就可以从惰灾中解脱出来。”
龙云凤皱眉:“这种事我也猜到了,但师尊有没有说更多的线索?”
聂灵儿苦思冥想,道:“当时她好像闪过一些念头,但是我只能感受到断断续续的东西,似乎是说,难怪昆仑这些年……疑似是昆仑拥有那朵花……”
又是昆仑,怎么哪哪都有昆仑?
不过,刚才苏寒山的安抚中只说了灵儿借尸还魂,与魔山派的一点纠葛,完全没有提到昆仑。
聂灵儿所言,应该无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