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健重新看了一遍自己写的《除虎疏》,他对行文很不满意。
刘健转头看向谢迁:“这篇奏疏用词中规中矩,工整有余而杀气不足啊!”
“参劾八虎阉党的奏疏,那是要青史留名的!如此平庸的文字,实在难入史书。”
谢迁道:“不如,另写一篇?”
刘健道:“咱们都是做制艺八股文章入仕的。自己的文章如何,自己心里清楚。”
“我的文章拿到科场去,或许会受到考官的青睐。但要说字字如刀、刀刀见血得另找人草拟。”
谢迁一拍脑瓜:“我有个人选。”
刘健连忙问:“谁?”
谢迁答:“户部山东清吏司郎中,李梦阳!”
李梦阳是大明文坛复古派七子之首。提出了石破天惊的“文必秦汉,诗必盛唐”。
李梦阳跟李东阳在姓名上虽只有一字之差,官运却天差地别。
李梦阳为人颇有魏晋风骨,爱恨分明,不拘小节,户部尚书韩文曾评价他“放荡”二字。
个性鲜明,不守常规的人,是不受官场待见的。
故李梦阳虽在文坛颇负盛名,但至今只做到了五品司官。
刘健道:“好!去请李梦阳!”
李梦阳在睡梦中被刘府派去传话的仆人吵醒。
老李颇为不满,气咧咧的骂道:“首辅管天管地,总不能不让下僚睡觉吧?天大的事也得早晨再说!”
当刘府仆人告诉他,首辅请他去写讨伐八虎的檄文时。他脸上的气愤一扫而空!
用笔作刀砍八虎?嘿,刘大首辅找咱老李就对了!
李梦阳有着朴素的善恶观:八虎是阉党,自古阉党里有几个好东西?十常侍闹亡了大汉,王振差点闹亡了大明。
身为文人,就应该跟阉党不同戴天!
李梦阳麻溜穿好了衣服。跟着仆人去了首辅府。
刘健这人官架子大。像李梦阳这种五品主事,平日里刘健遇到连正眼都不带瞧的。
这回有求于人,刘健先按照官场老规矩,跟李梦阳盘道:“梦阳老弟是弘治六年的进士吧?我是那一科的副主考,要论起来,咱们是亲切的师生.”
哪曾想个性鲜明的李梦阳根本不吃他这一套。老李开门见山的说:“首辅让我写奏疏除八虎?请赐纸笔!”
刘健笑道:“梦阳老弟果然是个爽快人!来人,取先帝赐我的狼毫笔、松烟古墨来!”
李梦阳拿到纸笔,几乎没有思考就开始挥毫泼墨。
一千八百言的《除虎疏》,他半个时辰便写成了。简直就是倚马可待。
要知道,后世网文写手如姓刘名可乐者,写八流水文的平均写作速度,也就是一小时两千字而已。
网文写手用的是键盘。李梦阳用的是毛笔。
这份奏疏字迹工整自不必说,内容简直就是字字如刀,刀刀见血。将八虎骂得狗血淋头却不见一个脏字!
刘健看完奏疏,连连感叹:“好文章啊,好文章!梦阳老弟,明日若能顺利除虎,我调你去翰林院做学士!”
谢迁道:“对!梦阳老弟有做翰林院掌院的潜质。”
李梦阳却道:“功名利禄于我何加焉!只愿扫除阉党,护江山社稷!”
李梦阳说这话时,字字铿锵有力。
每个朝代都会出现几个不畏权贵、嫉恶如仇的铮臣。
李梦阳便是这样的铮臣。
弘治朝时,国舅张鹤龄、张延龄何等受宠?弘治帝恨不能将他们宠上天。
张家兄弟横行不法,与周太后的弟弟斗殴于市井。李梦阳时任小小的六品芝麻官,照样敢上奏疏参劾。不但骂了张家兄弟,还捎带脚指责弘治帝专宠张皇后。
即便被关进诏狱,李梦阳也不曾后悔。
在官场吃不开又如何?进诏狱又如何?我就是我,我就是李梦阳!没人能够改变我!
刘健感慨:“梦阳老弟真是淡泊名利之人!佩服!”
谢迁道:“我看这道奏疏一字不用改。今日早朝前,咱们在金水桥边让百官在奏疏上署名。”
刘健道:“好!除虎灭阉,就在今朝!”
乾清宫寝殿。
正德帝最近迷上了骨牌。正跟江彬、亚三玩得不亦乐乎。
八虎来到了正德帝面前,倒头就开始哭。
简直哭得肝肠寸断、五内俱焚、心如刀割、肝胆俱裂、痛不欲生。痛苦与绝望齐出,鼻涕共眼泪一色。
正德帝皱了皱眉:“哭得朕都起鸡皮疙瘩了!到底怎么了?”
刘瑾“刺溜”一声吸了吸大鼻涕:“禀皇上!刘健、谢迁和那群文官不给老奴八人生路啦!他们编造了一堆罪名,要在明日早朝时倾巢出动,逼迫皇上杀老奴八人!”
正德帝微微一笑:“哦?是么?这些罪名是编造的?还是证据确凿?”
正德帝的潜台词是:虎罪箱找到了嘛?如果还在刘、谢手里,朕想保你们也保不了。
刘瑾答:“回皇上,全部都是胡乱编造、风闻言事。没有任何证据。”
正德帝道:“那就好办了。他们参你们,我驳回便是。”
刘瑾愣在原地:驳回便是?!皇上您不是打算一举除掉刘、谢,做大明朝真正的大当家嘛?
怎么到了这会儿,您倒像是要息事宁人?
好吧,我得拱拱您的火。
想到此,刘瑾道:“皇上,今夜在京全部正四品以上文官都去了首辅府!”
“刘健对朝廷高官召之则来,挥之则去。他名为辅政,实为摄政!”
“更耸人听闻的是,他今夜竟对六部九卿说了一句话,侮辱圣尊!”
正德帝问:“哦?什么话?”
刘瑾使出了杀招,编了个谎:“刘健说‘十六岁顽皮天子,如何治天下?’皇上,刘健这是有不臣之心啊!”
正德帝顿时火冒三丈:“呵,十六岁的顽皮天子治不了天下。只有他刘先生能治得了天下是吧?这大明朝何时姓了刘?”
刘瑾继续添油加醋:“刘健、谢迁之流,自皇上登基起就以帝师自诩。皇上说向东,他们必向西。还要大言不惭,说皇上年少无知。”
“他们早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若不除刘、谢和他们身后庞大的文官集团,大明恐怕真要改姓刘了!刘健的刘!”
宠臣江彬在一旁帮腔:“皇上,那群腐儒时时事事掣您的肘。动不动就挟众欺君。不是欺骗的欺,而是欺侮的欺!”
“依臣所见,刘公公所言甚是。您要开创万世基业,必除刘、谢!”
正德帝冷笑一声:“好!妙!伱们暂且回去,明日早朝朕自有决断!”
且说锦衣卫诏狱之中。
常风呆坐在椅子上,为张采投靠刘瑾感到心寒。
没错,不是愤怒,而是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