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女扶着栏杆,凄然笑了笑,“那里虽然寒冷寂寞,却确乎不会有这般的战乱之苦,薛姑娘,我曾与陛下说过,比起承袭这一国重任,起宁可求个知心人,但如今,我连这些也不敢忘了,只希望能远遁极北,不理世事……只是,我不能辜负父王的遗愿,也放不下这一国的百姓。”
“这些本该是李檀的事,他倒好,推脱了这些东西,自己却是逍遥得很。”薛瞳不平地捏住失于修缮的栏杆,手微微一捻,上面剥蚀的生漆便纷纷扬扬坠了下去。
静女回过头来,夕阳从她低低挽在脑后的发丝间漏过来,懒懒趴在她的肩头,她的神色很疲惫,使她原本姣好的面容显得有些苍老,然而这并不是垂暮的神色,而是一种洁净的,因为事不如意、力不从心而产生的倦色。
她缟白的腰带被晚风轻轻吹拂起来,在空旷的高台上翻卷,如同招魂的灵幡一般。
“其实他回不回来都不重要,薛姑娘,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连这样的梦都不会做了。”静女笑得有些累,诚然,她曾希望着李檀有朝一日能看开了回来,她可以尽力做到最好,让他去忘了那个叫作“隰桑”的女子,但这一等等去了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如今这样的梦,自是成空了。
她伸手拂了拂鬓边的发丝,小心地抿上有些松散的头发,抬头望着即将收尽的晚霞,低着声但颇有些切齿之意,“……我如今做的事,既是遵守父王的遗命,也是不希望这些年自己的努力付诸东流——毕竟,这些年的政事都是经我之手,我对重山,这点担当总是有的。”
薛瞳怜悯地看了看她,对于这样一个被命运缚住的女子,除了陪着她一块儿伤心,还能怎样安慰呢?
她回身亲切地握着薛瞳的手,目光里忽然迸出一些光亮来,“薛姑娘,如今我只希望,能够为重山再多做一些事,到死而已。”
“……为什么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薛瞳反手握住她,觉得那只枯瘦的手摸起来异常坚毅,似是带了一些视死如归的决心,心不禁微微一沉。
静女的脸上没有悲色,只是冷静地解释,“这些年,我时时觉得很累很累……如今,只想求个解脱……我若身死,重山无人主持,到那时世子若仍是执意不归,就请薛姑娘向陛下说一说,让沈相袭了这多战的不详之地吧。”
“你说这些……是想明日出城督战?”薛瞳不知自己是当劝还是不当劝,静女活得很辛苦,她是知道的,因此在私心里也觉得她想求个死得其所能够为人理解,可真要看她去赴死,又如何能够狠得下心?
西北天空的光亮已经完全收尽,两人所处的高台被一片夜色吞没,高台之下,本该亮出千万点灯光的山麓却是一团漆黑,了无生气。
两方强大势力的争斗,到最后伤及的,却永远是最柔弱最无辜之人,千年不过一瞬,对高高在上的仙神和超脱生死的灵族来说,人间的悲欢离合,也不过是瞬息之间而已。
“世子妃,薛姑娘,春寒料峭,两位进来说话吧。”青黛清脆的声音从屋内穿过重重帘幕传来,带着一丝担忧与痛惜。
薛瞳点头,“我们是该进去了,横竖外间什么也看不见了。”她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世子妃,我之前去过雾霭林,寒林告诉了我一件事情——我想你是应该知道这件事的。”
静女走进屋内,俯身点亮了蜡烛,一点微弱的光芒将内间缓缓照亮,她的目光转了一转,问道:“是……关于……”随即又掩了口,不再问下去。
借着微弱的烛光,薛瞳看到她的脸上浮起一点点的希望,但随即淡了下去,伤心过很多次的人,如今毕竟是不敢再奢求什么的了。
薛瞳安慰地扶住她,压低了声儿,“隰桑已经过世……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但是,你应当知道,不是吗?”
静女似乎受了很大的震动,无力地瘫坐到床榻上,默然不语,过了不知多久,才低低笑了笑,“那位隰桑姑娘……也过得很苦吧?”
薛瞳看到她的眼角亮亮的,随即灯光便暗了下去,静女想是希望一个人静上一静,因此用这灯盏无声地下了逐客令。
一个自己已经很不幸的女子,竟然会为另一个人的不幸流泪,更何况,那人还是给她带来了这些不幸的人。
薛瞳退到了门外,又听得她低低一声叹,不由低问,“世子妃真不恨她?”
静女枯坐在黑暗中,抬起手在湿润的眼角擦了擦,深吐了一口气,“我不恨她,若是没有她,我过的日子,其实与这也不会有多大的差别吧?”
“或许,但总会比现在好一些的。”薛瞳步出了她的屋子,轻轻掩上门,“世子妃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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