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手在房间里忙活着:“424号,新来的小家伙,最缺的是什么呢?”
“天哪,分娩室的那帮废物,连报告都不会写了吗?我都说过多少遍了,按格式来,按格式来,那样一切身体数据都最清晰,最方便,最节省时间!他们的听觉系统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还是信号接收器或者芯片烧焦了?”
“真是的……”
机械手一边骂骂咧咧地抱怨着同事,一边操作着一些仪器,将一管又一管的金属液体配比,然后灌进黎渐川的罐子里。
随着这些液体的灌入,黎渐川感觉自己的身躯变得暖洋洋起来。
舒适轻松的感觉包裹着他,令他陷入了睡梦之中。
但这睡梦并不足够酣沉,他隐约地还能听见、看见罐子外的一切。
外面来了一胖一瘦两个姿态笨拙的机器人。
瘦一点的机器人胸前印着一个编号,是24,胖一点的机器人所拥有的编号,则是42。
他们是一对夫妇,正趴在这个罐子前,看着他们刚刚出生的孩子,散发出忧心忡忡的信号。
“亲爱的,我们的小424刚一出生就患上了重金属缺乏症,身体也只能匹配那些高级零件,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办呀……新生儿的治疗是免费的,但以后,我们总要自己负担起这笔费用,可我们也不是永生的,总会有报废的一天,到时候,我们的小424要怎么办……”
24号的机械音透出沉重的悲伤。
42号传递出安抚的信号:“别担心,一定会有办法的。大不了我们再多打两份工,以后的年龄芯片也换差一点的,机油再少喝一点,多赚多省,总能攒下钱的。”
“金属液不算贵,高级零件也不是每年都需要换,别太悲观,亲爱的。看看我们的孩子,他多可爱,长得可真像我们。”
两张长长的机械脸挤在罐子前,望着黎渐川,以机器人能接收的信号传递出浓浓的爱意。
黎渐川看着他们,恍惚地从那两张陌生的机械脸上,看到了两副令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的熟悉的五官。
他记得这两副五官属于他的父母,他们与他血脉相连,情感相依,是他最亲最爱的人。
这模糊的熟悉感,令他的芯片微微发热,也驱使着他本能地接收了这些爱意。
黎渐川在母巢室生活了整整七个天平日。
天平日是小镇的时间单位。
这里没有日月星辰,也没有白天黑夜,每个天平日都被划分为左天平时间和右天平时间,两个天平时间各有十个天平小时。
小时之下是分和秒,这和黎渐川那片模糊记忆里的某些轮廓一致。
在得知没有午夜,没有十二点时,黎渐川的心头莫名一松。
哦不对,他现在没有心,但总之,他的心头松了松,像是放下了某种担忧一样。
那似乎与什么魔盒法则有关,可具体的,他已经想不到了,他婴幼儿的芯片并不支持这样过深的思考。
事实上,他能从大机器人们的交谈中弄懂天平日这件事,就已经相当天才了——他离开母巢室时被检测过芯片活跃度,非常高,所以他现在确实已经是生产中心上下全部认证的天才小机器人了——只是他的身体依旧很弱,重金属含量只勉强达到了百分之六十的及格线,他以后将永远与金属液为伴。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满月宴上,他胖乎乎的机器人父亲对亲戚朋友们说道:“我们做父母的还年轻,完全可以更加努力地去工作,去赚钱。”
“而且我家424芯片活跃度非常高,是咱们小镇生产中心好多年都不出一个的天才,镇上的幼儿园和小学都已经发来信号了,他们愿意让我家424免费入学,这又省下一大笔钱,可以买不知道多少斤的金属液呢!”
他瘦高的机器人母亲抱着他,站在一旁,信号中也散发着热烈的快活与希望。
黎渐川下意识地明白,他就是他们的快活与希望。
为了这份快活与希望,这对机器人父母变得更为忙碌了。
他们缩短了自己的睡眠程序,早出晚归,做很多份工作。
黎渐川帮不上什么忙,他只能躺在他的小床上,僵硬地动着身体,扒拉垂落下来的小风铃。
偶尔不是太忙的时候,他的机器人父亲或机器人母亲会抱着他,带他到屋外的院子里散步。
他家住在镇子的主街后面,是一栋老房子,在爷爷奶奶的芯片换无可换,彻底死去后,它就被传给了爸爸妈妈。
这是非常典型的三间平房,堂屋加左右两间正房,院子里还多修了一处厢房,用来储存杂物。
厢房对面的空地原本种满了瓜果蔬菜,还有一排漂亮的葡萄藤,但因为主人家的忙碌,它们再无人打理,已经全被杂草覆盖。
他的机器人父亲热衷于教他辨认那些杂草,和隐藏在杂草中的小花骨朵。他的机器人母亲则喜欢给他讲故事,从小机器鱼,讲到机器公主和七个小机器人,听得他满芯片都是机器机器。
被爱意包围着,被温柔耐心地宠溺着时,黎渐川经常会有种幸福而又悲伤的矛盾感。
幸福在每时每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