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矛盾的、难以被撼动的乐曲终章终于展露出它的真面目——无论魔盒与造物主,还是黎渐川与小女孩,都万分清楚,这场星月与黑夜的战争从一开始就不太可能会有真正的胜者与败者,因为没有黑夜,也便不会有星月,而失去星月,黑夜也将乏味至极——它们并非一体,却又仿若共生,它们对峙对抗,却又无法不顾一切,灭杀对方。
它们是矛盾的,亦是和谐的。
“你竟然做到了……人类,真的是很奇怪的生命。”
泥泞混沌的幻象里,魔盒的意念断断续续传来:“祂在这个副本内隐藏已久,力量本就强于我,你与我的临时融合,也远比不上祂与祂的容器……力量投影和施加影响相等的情况下,以你的力量弥补其它差距,是最为理想的状态……”
“失败,被淹没,被阻隔,是概率最大的结局……能同祂对峙,维持平衡,让战争短暂地进入僵持阶段,是最为理想的状态,也是你们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环……”
“你做到了……也许我该恭喜你?”
黎渐川勉强分辨着魔盒的意念,有些混乱地回应:“谢……太早,还没有……想,战胜……”
“以你我,战胜祂,概率为零。”魔盒陈述事实。
直接战胜造物主,轰碎祂和祂的容器,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但是这不可能实现,无论是从黎渐川的力量角度,还是从魔盒的法则限制方面。所以,黎渐川、宁准等人的真实计划,就是退而求其次,制造平衡与僵持的局面,拖住造物主能投入到副本内的主要力量。
只是,这样的拖延无法持续太久不说,就算真的可以长久继续下去,未来也绝对不会有利于玩家。
平衡只能是一时的。
一时之后呢?
破局点又在哪里?
黎渐川的眼球僵硬地转动着,视线掠过鼓起脓包、缠上蠕虫,已异变了大半个身躯的小女孩,投向无论何时都被夜色坚定保护着的高空一隅。
一张飞毯漂浮在那里。
鱼尾华美瑰丽的鲛人已近乎完全转化为宁准的真实模样。
鳞片连着血肉掉落,精神体碎下残渣,像飞扬的雪屑,混入星光中,无法被区分。灰蒙的光笼罩着周遭,中枢大脑早已平静下来,人脑投影滋生出无数细丝,拢着宁准,结成了半个巨大的光茧。
光茧边缘,一张糅杂了许多似人非人的诡异特质的面孔浮现,清俊而又绮丽,真实而又虚幻。
这张面孔已完全失去了自身意志的光彩,渐渐沦为空洞而怪异的容器。
然而,不知何时,那双早已闭合、早该褪色的桃花眼,竟然悄无声息地睁开了。
它静静凝望着与黎渐川对峙的小女孩,在短暂的一刹凝滞后,闪动出了漆黑幽秘的光。
“物归原主。”
宁准恍惚喃喃:“只可惜,这种重逢大概不是你所期望的……”
同一时间。
墨西哥,加利福尼亚湾附近,救世会某处秘密实验基地内。
一道佝偻瘦小的身影从睡梦中惊醒。
松弛的眼皮无声抬起,露出一双深金色的、颇显妖异的眼睛。
即使刚从久违的沉睡里挣扎出来,这双眼睛也依旧不见丝毫混沌。它清醒而警觉,先快速扫视了一圈这间仅有两三件简单家具的房间,继而锁定异常,将目光投注到近在咫尺的床头柜上。
睡前还干干净净的床头柜上,多出了一样东西。
是一张叠了两折的纸条。
没见过,但有些熟悉。
深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纸条,两秒后,又转向床头一侧的墙面。
这里有面镜子,正对着枕头,方便眼睛能在清醒过来的第一时间观察它的主人。这是它随它的主人来到这间实验室后,摸索出的一条非常必要的生存法则。因为在这里,迷失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不论主动,还是被动。
一番冷酷而快速的审视后,它确定它的主人并未发生任何不好的诡异变化。
“不可能有人自己或操控实验品进入我的房间。”
深金色眼睛的主人,彭婆婆,从镜中收回了视线。
她无声而迅速地坐起身,一边往自己身上插着某些简易仪器,一边记录仪器上显示的数据:“躯体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没有受到药物、仪器等干扰……没疯,也不是幻觉。”
排除掉一切混乱因素后,她终于重新看向了床头柜上的纸条。
“魔盒气息……”
彭婆婆端详着这突然出现的神秘纸条。
但她并未端详太久。
有一道她并不排斥的、正常的潜意识在催促着她,让她不要再迟疑犹豫,不要再过度警惕,尽快拿起纸条,打开纸条——尽管时间已从更高的维度被扭曲拨动,但她依旧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
彭婆婆没有察觉到异常,于是顺从了这道意识。
她伸出枯瘦的手指,拆开了那松垮的两道折痕,看到了纸条的内部。
里面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惊人的东西,只有一个签名。
中文,三个字,彭慧君,是她的名字,笔迹也熟悉,也属于她,只是发力方式和细微习惯不太像现在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