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光亮流溢四处,却不显温暖,反添诡谲。
因为眼前这座村子,无论是大街还是小巷,全都铺满了腐烂不知多久的血肉残肢,暗沉的血迹与腥臭并存,苍蝇蛆虫环绕,令人望之发寒。
而行走在村民们对这一切却视若无睹。
他们踩过地面上一滩滩烂泥般的血肉,打起水井里一桶桶泡着肠肚眼球的脏水,照常进行着晨起的劳作,神情自然,毫无异样。
妇人一路走,一路和这些村人打着招呼,也未对周围的环境有丝毫惊诧。
黎渐川跟在后头,尝试和村人搭话,但却全都被无视了,约莫是当年的小孩并未有过类似举动。
以此类推,之前他的某些疑问之所以能得到回答,也大概率不是他的特殊,而是当年的小孩也曾问过相似的问题,只是被他触发。
试探无果,黎渐川只好跟着妇人出了村,去往多子山。
然而,两人刚走到山脚,村口便忽然传来了无数马蹄声。
大地震动,扬尘四起,黎渐川眯眼望去,只见一支人数不少于千人的军队如潮水般涌入了欢喜沟。
村人惊慌,军队却不减速停下。
为首之人遥遥一声令下,所有士兵便齐齐亮出兵刃,开始四处冲杀。
这变故来得毫无预兆,村民们猝不及防,刹那间,无数惨叫声与哭喊声便淹没了整个欢喜沟。
妇人手里的篮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登时被吓得六神无主。
反应过来,她一把扯住黎渐川,就要离开山路,冲去旁边的林子,可已有士兵发现了他们,悍然一喝,骑马冲来。
黎渐川要拦,却突然身躯僵硬,无法行动。
妇人大叫着,猛地扑过来挡在了黎渐川面前。
刀光一闪而过,喷溅出来的鲜血糊了黎渐川满脸。
剧痛横过,又迅速消失,黎渐川栽倒在地,清醒地知道他和妇人已被拦腰砍成了两截,容不得惨叫,便已死透。
但尽管如此,他依然能感知到,再次死亡的,也仍不是自己。
他仰躺在山路旁,不能动弹,只能遥遥听到村内传来的哀嚎,和刀刃撕裂血肉的声音。
妇人护在他身前,早已没了气息,身躯在渐渐变得冰凉。
这场单方面的屠杀持续了没多久。
村头便又有声响传来,很快,一架华贵奢靡的车辇驶上了山路,停在距离黎渐川不远的地方。
车帘掀开,一道明黄色的苍老身影迈步走出,立在石阶上,遥望山顶。
“这是……文宗?”
黎渐川有些吃力地转动视线望着。
“陛下,这地方您实在不该来,”方才率军屠杀欢喜沟的将领过来,朝帝王行礼的同时,毫不客气地开口,“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说山上这两个,就是村里这些死而复生,不知是人是鬼的怪物,便已危险至极,您不该冒险。”
文宗摇头:“这所谓的两神是朕造下的孽,又怎能不须朕来偿还?朕知道朕算不上明君,可也绝不能让大羿的江山因朕而亡。他们要见朕,朕来便是了,只希望他们莫要真起了野心,祸乱天下……”
“陛下!”
“别跟着。”
文宗摆手,挥退还要再劝的将领,缓缓抬步,拾级而上。
皇命难违,此令一下,无人敢跟,文宗独自一人上山,身影掩入林中,慢慢便消失不见了。
千人军队驻扎在山脚下,人人脸上皆晃动着掩也掩不住的不安神情。
有将士在角落小声交谈,黎渐川听了一阵,终于知道在此时的外界眼里,欢喜沟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在半个月前的一夜,两神便忽然不知缘由地发生了异变,由人变作了发狂的怪物,冲下山来,屠戮了整个欢喜沟。
此事直到三日后才被镇上的人发现。
据说,当时两神还未回山上,仍停留在欢喜沟内,如两团巨大的血泥,融合着无数残肢人头,摊溢在街道里,所有见过的人都疯了。
县里不知为何,还要压消息,但却没压住,被捅到了郡里。
等郡里急匆匆派兵过来,两神已经离开,只留下了一封书信,让县令递去京城,交给文宗。
之后多日,都有士兵在外围看守着欢喜沟,直到文宗驾临丰饶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