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高亢的呼声传出。
黄衣观主与万胎嬷嬷率先应声而跪。
其下,分别以八卦与莲花印结阵围拢在祭坛旁的所有道长与嬷嬷依次拜倒。
再往外,黑压压拥挤在村头的无数漆黑雨衣摔下灯笼,如被风吹倒的麦浪一般,纷纷匍匐,低下头颅。
“恭迎吾神——!”
“第一拜,开天阙——!”
所有人齐声高呼,狂热而又虔诚。
声音聚成巨浪,扑卷四方,令欢喜沟熏浓的烟雾都震颤回荡起来。
忽然,巨鼎里那三根足有巨蟒粗细的香轻轻一抖,其中一根蓦地加速燃烧起来,不过眨眼,便有大半化作香灰。
与此同时,在所有人都叩倒不可见的头顶,茫茫的香火云烟无声翻涌起来。
恍惚间,一道巨大的阴影一闪而过,像是一片神圣宏伟的天宫仙阙,又像是无数臃肿而又庞大的肉团。
此时,便是有人可以抬头去看,也细看不到,只有模糊的幻觉,与诡异扭曲的线条残留在视网膜上,好似大量蠕虫爬过,留下细卵。
四周本因香火而有些烘热的夜风,瞬间变得阴冷刺骨。
感知到香与风的变化,榆阿娘面皮重重一颤,再度拜下。
“恭迎吾神!第二拜,请天梯——!”
众人随同。
“恭迎吾神——!第二拜,请天梯——!”
夜风再变,混着浓烟浓雾,流散为一条条丝线般的透明小虫。
小虫阴寒,甫一出现,便寻找寄主一般,朝匍匐在地的人群射去,遇孔则入,密密麻麻。
放眼望去,成百上千的佝偻脊背颤抖起来,哭泣声时不时响起,似欢愉升仙,也似痛苦濒死。
重重叠叠的呓语响起,堆满每个人的耳中。
好像上万人聚集在一起的窃窃私语,又好像某种不可见的巨兽从身边缓缓走过,无数垂落的触手与肢体扭曲蠕动时,发出的摩擦声。
“啊——!”
人群中传出了尖叫。
仿佛有谁看到了什么。
可不等尖叫落地,发出尖叫的人便都陆续炸了开来,崩散成了一地仓皇爬动的细小血虫。
周遭跪地的人都被溅了一身血块,却不惊不怒,反而于麻木僵硬的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一个接一个,忙不迭地伸出手去,抢夺那些血虫,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
榆阿娘眼角的余光瞥见,脸上闪过一丝嫌恶之色,旋即又解恨般,露出些许快意。
她恨两神,也恨欢喜沟的凡人。
风声渐烈。
匍匐的无数身影上缓缓升起缭绕的香火,旺盛更胜巨鼎中的三根大香。
似是受到牵引,大香中的第二根也迅速燃烧过半。所有香火滚滚腾空,朝着祭坛上空汇聚。
奏乐声、唱经声更大,大到每一声落地,都恍若平地一惊雷。
所有人耳内嗡嗡,口鼻均品尝到了甜腥。
在这混乱而狂烈的响动里,云雾深处,一道由星月光芒铺就的洁白长阶徐徐落下,似虚似实,美轮美奂。
“恭迎吾神!第三拜,神降——!”
榆阿娘嘶声高呼。
“恭迎吾神——!第三拜,神降——!”
“神降——!”
“神降!”
“神降!”
疯狂的声浪一重高过一重,将欢喜沟内外的所有声响全部淹没吞吃。
“砰!”
第三次叩首。
这一次叩拜之后,如获允许般,那些埋进尘埃里的头颅尽皆仰了起来。
这一幕,自高空远望,便是黑压压一片肉地之中,突然生出了无数张苍白呆滞的脸孔。
它们拥挤着,蠕动着,翻出无数只眼睛,齐齐盯着高空。
或狂热亢奋,或麻木冷漠,或虔诚喜悦,或谵妄痴愚,或好奇敬畏,或贪婪恐惧……
“神降!”
“神降!”
“神降——!”
声音冲破喉咙,从呼喊化为嘶吼。
这模样,倒好像并不是在请神了,而是疯狂地自淤泥里伸出千千万万只手,要将远在云端的神明硬生生拽下来,甩下来,令其坠入人间,受凡欲烹煎,受凡心灼烧,金身破碎,神目垂泪。
洁白长阶从云深处来,落于香火承托的祭坛之上,于排山倒海的声浪中稳固,渐渐飘下朦胧金光。
“咚——!”
长阶尽头传来洪钟大吕之声。
振聋发聩。
榆阿娘、黄衣观主与万胎嬷嬷三个跪在祭坛之上的人俱都神色一变,迅速垂下了视线,不敢再往夜空深处望去。
“恭迎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