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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警员在城堡门口邂逅了恭候他们的格林勒克先生。
“圣主明鉴。”斯旺旁德警长用惯用的方式向管家打招呼,这句话相当于外国文化里的“你好”。实际上只有在警署、检察院、圣主之眼和法院里工作的人们常把“圣主明鉴”挂在嘴边,而大多海国人会用微笑和“感恩圣主”向他人问安。
“国王万岁。”管家说,这是回敬问好的标准答案。在这个政宗合一的国家,效忠国王即效忠圣主海神。
管家和两个男仆接过警察们的大衣,整齐地挂在墙上后把他们领进了长廊,昂贵的香水和烟草味藏在金线勾边的地毯里,不时地向外钻出,令人鼻子发痒。
通往宴会厅的门敞开着。管家有些难堪地解释道,昨晚在这里刚举办了宴会,宴会厅还没有收拾完毕,所以门开着,方便打扫清洁的女仆们进出。路过宴会厅门口的时候,维多利亚好奇的目光探了进去,大厅中央巨大的水晶吊灯一下就抓住了她的眼睛,她粗略地数了数,这个灯一共有十五层,最小那圈的直径也有马车轮那么大;吊灯整体像从天而降的黄金瀑布,正在晨曦与微风里粼粼发亮。水晶片随风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风铃声,就像是水精灵坐在礁石上拨揍的歌谣。维多利亚瞪大了眼睛,心中惊呼,光这个灯就能够供两个弟弟妹妹上完北境最贵的私人学校了吧。于是她放慢了脚步,打算趁机对这个金碧辉煌的大厅端视一番。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里弗福特夫人——也就是死者的巨副画像,画中的女子红发披肩,皮肤白皙。她正垂眸演奏竖琴。琴的一侧靠在她左肩上,她左臂收在胸前,右臂伸展,纤长的手指拨弄着琴弦——这无疑是一副价格不菲的人物画像,维多利亚心想,同时感到一丝怪异,不是因为美人眼下两道触目的疤痕,而是因为别的什么——她一时说不上来。同事和长官的背影渐远,她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就是这里了。”管家在走廊尽头一间客房门前停下了脚步,指着屋内,说“大概是六点十五分的时候我们撞开了门,就看见夫人她……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样子。撞开门之后没有人进去过,没有点灯,窗帘也没还没拉开——就像你们在电话里指示的那样,我们没有破坏过现场。”
“警方感谢你的配合,格林斯普林先生。”警长向管家行了个圣礼。其他警员也跟着照做:右手握拳,手指贴着左胸,然后向喉咙口划去,最后干净利落地顺着胸腹中线划向小腹——即在身上画一个“?”[1]。这个符文意思是“水”和“瀑布”,信奉海神的海国人民相信水是神圣的——是万物的起源。也是因为这个特殊的敬礼,海国所有带纽扣的衣服,扣子都在门襟两侧而非中央——否则会刮到手指。
行礼完毕后,维多利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房间里虽然昏暗,但能明确地瞧见一张大床,北面靠窗的书桌,桌上发出微弱光芒的台灯,还有床和门之间的浴缸。浴缸里的血水在这种光线下看起来就像是墨汁。浴缸里面躺着一个女人,右手握着一把通体乳白的匕首。房间里面还飘出一股混杂着血腥的脂粉香。
维多利亚瞅了眼门框,又把视线扫像地面,被撞坏的门无力地躺在地上。“没有备用钥匙吗?”她向管家提出一个问题。
“我们手里没有这几间客房的备用钥匙——从我在松林堡任职以来,就没有。”管家解释道,话音还没有落下的时候,一个男仆匆忙赶来,通知他“柯尔比医生身体抱恙不能来了。”
老法医听后,转头对管家说:“带我去‘见’里弗福特伯爵吧,如果你需要一个医生来作死亡鉴定——法医也是可以办到的。”
“我随你一起去。”警长说,“把这个现场留给你们年轻人,没问题吧?”他和蔼地问四个警员。他认为长官总在后辈身后盯着,是不利于他们成长的。
“没问题的,长官。”四人异口同声,又是整齐的四个圣礼。
于是管家留下一句“有什么需要请找女管家贝克女士。”就带着其他三人一同离开了。
在他们走远之前,乔治已经从口袋里扯出了白手套。“里弗福特伯爵的父亲和母亲——两个水妖案的受害者,刚在上个月分别溺亡和失踪,现在他和他夫人又在同一天去世——这一切必定有关联。”他边戴上手套边定地说。
“这位‘难民夫人’早就被列为怀疑对象了,只是一直申请不到搜查令。”奥利夫先乔治一步戴好了手套,一只脚已经跨进案发现场了。
这些对话回答了维多利亚一路上没问出口的问题。这次的命案给了警方一个来豪宅里翻墙倒柜的正当理由,所以他们的主要目的不是来调查罗宾的死因,而是借机为“水妖案”搜集证据。
“这看起来就像是典型的自杀现场——除了这个浴缸里的死人和浴缸下面那滩溢出来的水,其他都什么可疑的痕迹都没有。”乔治瞅了瞅浴缸里身着华服的死者,说,然后开始环顾四周,寻找可以下手搜寻的地方。
“会不会是畏罪自杀?仆人们都说这位夫人和公婆关系不好,尤其是跟失踪的布莱克威尔夫人关系极差
', ' ')('。”奥利夫边说边把相机塞进维多利亚怀里,用粗鲁的动作指示她“你干不了别的,就拍照吧”。
“我认为嘛——大概率是。”乔治回答道,威廉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地提着手提箱走近尸体。
“恕我冒昧地提醒一句”,维多利亚忍不住打断,捧着相机直言不讳,“我们是警察,不是理论科学家。我们要用证据还原事实真相;而不是提出假设,再去寻找支持这个假设的证据。”
奥利夫和乔治不屑地瞟了维多利亚一眼,没有搭腔。在互相交换了个戏谑的眼色之后,乔治用嘲笑口吻说:“如果不是大部分警力都被遣去调查别的命案了,你大概也没资格出现在这里——应该在办公室里给大家泡咖啡才对。”他说完就谨慎地拉开了厚重的窗帘,嘴里还嚼着抱怨:“这窗帘真厚啊,跟暗室里窗帘有得一比。”天光顿时充了满整间屋子,墙纸也展露出了它原本的颜色——竟然是艳丽的桃红色。
“咳。”蹲在浴缸边观察尸体的威廉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刚才同事间的对话让他不自在。
而维多利亚维持着僵硬的微笑,尽管她很想反驳乔治,但是这几年的经验很明确的告诉她:反驳只是在浪费时间。女警是稀有物种,也是警署里最底端的物种。
“确实,现场没有打斗或者挣扎的痕迹……”威廉边观察死者边总结,把同事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尸体上来。他小心翼翼地从罗宾略微发僵的右手上取下那把匕首,“目前可以判断,这把兽骨刀就是作案工具。这是猎鹰族人特有的兽骨匕首,柄上刻着她的名字‘罗宾’。”他用带着手套的双手托着匕首,借着窗口的日光打量了一番才放进证物箱里。
“可以初步判定死者是用这把匕首划破左手静脉,失血过多而死的。”威廉继续作着口述报告,“你能来拍一下尸体的照片吗?维琪……布鲁克警员。”他不小心在工作场合喊出维多利亚的小名,马上慌张地纠正了自己,旋即警觉地回头看了看两位男同事,确认他们毫无反应之后才松了口气。
维多利亚也当作没听见,拿出相机照做。“咔察”几声过后,她的的目光不自觉地停在了死者的脸上。罗宾很漂亮,是那种公认的异域美人。像她的族人一样,她的皮肤上布满纹身图腾,但这并不影响她身上那种脆弱又坚韧的美感。而这疤痕就像是完美工艺品上的裂纹,维多利亚不免为她感到惋惜。“她脸上的疤……”她小声呢喃着。
“是大陆中北部游牧民族的习俗,叫‘泣血痕’。”威廉解释道,“当他们遇到极度悲伤的事的时候,会用刀从眼下垂直划到下巴——像是流泪一样。”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维多利亚抬了抬眉毛。
威廉沉默了一阵,说,“你知道我们国家的丧葬习俗是海葬——尸沉大海,只有极少数家庭会愿意把亲人的遗体捐赠给医学院作研究。学校收购尸体的价格不低,所以不少人会‘捡’那些没有亲属的难民的遗体卖给学校……我见过很多这样的尸体:猎鹰族,歌鹰族,雀鹰族……大多脸上都有这样的疤痕。”他脸上流露出难过的神色,这让维多利亚感到不知所措。虽然她们青梅竹马一齐长大,但是自威廉离家去上医学院起,他们的关系就变得生疏了。后来维多利亚进入了警察学院,他们就更加鲜有联系。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他父亲的葬礼上——然而邀请维多利亚来参加葬礼的还不是他,是他的妹妹罗莎林(Rosalind)。维多利亚一直很迫切地想知道这些年他过的怎样,经历过什么,和谁一起,他变成了怎样的一个人……但是这些,都是不能以同事的身份去打探的私人问题。
不过幸好,维多利亚当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案件上,可以轻易忽略那些细腻缠绵的情愫,不至于太过纠结。于是她退到门外,单膝跪在地上,把头尽量贴向地面,想看看从这个角度是否能瞧见地毯上的脚印。但是地毯上只有被稀释了的血水。
“咚——咚——”悠远的钟声响起,当第八声的余音渐弱之时,楼上传来了抓耳的尖叫声。维多利亚和威廉闻声冲进走廊,能大概分辨出尖叫声里回荡的内容:“复活了!!!???”
“老爷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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