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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话!”罗宾厉声回道,本就不多的耐心已经耗尽。“不然我冒着受罚的风险来找你做什么?!”
小沃尔特继续往弹膛里灌注火药,漫不经心地说:“她们都被盟军带走了。是死是活要看那边的意思,海国管不了。就是这么回事,你可以滚了吗?”
罗宾不敢置信地向后退了半步,颤抖着抽着冷气,但这无法冷却她的盛怒——小沃尔特越是漠不关心越是火上浇油。她揪起小沃尔特整洁的衣领,仰着头瞪着他毫无内容物的眼眸,从牙缝里挤出被迫学的海国语,“无辜的人被抓进监狱还要接受不公平的审判,这就是你们宣扬的公平?!他们说你是海国伯爵,内阁大臣,你难道要告诉我你什么都做不了吗?!你只是不愿意为那些无辜的人发声而已吧鬃狗!你非常清楚你们所谓的盟军就是武装屠户,那些被他们抓走的我的族人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不要告诉我这些你全都不知情!”
沃尔特的视线垂落在这个被自己救下却“忘恩负义”的人身上,她的鼻尖几乎要戳到他脸上。她眼眶里晃动的泪水和涨红的脸,让小沃尔特很难保持无动于衷,但他依旧维持着表面上的冷漠,把一切波澜都藏在这个“面具”之后。他怨恨罗宾那一箭,但又不认为想要反抗是罗宾的错。他也有一腔熊熊怒火,却找不到可以怪罪的人,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我确实什么都做不了。”小沃尔特和罗宾僵持了片刻后说。
“怪物!”罗宾猛地推开小沃尔特,对他喊到。“你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怪物!我早该让你丧生鹰啸草原,用你们这些侵略者的血肉祭天!”
怪物,这个熟悉的的绰号“啪”一声打开了小沃尔特体内一个开关,阴暗扭曲的黑雾瞬间将他裹成蚕蛹。他低下头完成上膛,嘴里低声重复着“怪物,是吗?”,额前的白发给他深陷的眼窝加了几层阴影。
因为激动而忍不住落泪的罗宾竭力克制着想要嚎啕大哭的冲动,绝望地看着他利落的动作。小沃尔特似乎更加冷静了,但是她能感受到这样的平静后面的巨大张力——像是海啸来临前,猝然极速倒退的水在海面上高筑的明亮水墙——随时都会崩塌,奔腾着砸向海岸,摧毁一切——彼时,罗宾已经做好了被小沃尔特一枪打死的准备。
但是那一刻没有到来。
小沃尔特把猎枪推到她手里,面色如壁炉里的烟灰,“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怪物,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来吧,完成你在驻地就该完成的事。”他向后退了两步,戳着自己的左胸,“扣扳机你总会吧。朝这里开枪。”
罗宾紧咬着牙举起猎枪,对准小沃尔特,汩汩涌出眼眶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难以瞄准。胸腔的起伏愈发剧烈,她无法控制身体的战栗。“砰!”,她还是射偏了,故意射偏的,因为她和上次一样下不了手。
“废物!”小沃尔特咒骂道,“把枪给我!”他命令道,准备再次上膛。
“不!”罗宾反抗道。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每当她手握武器,能够轻松夺走这个恶人的性命时,总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嘶吼“不要动手!你真的有杀死他的理由吗?!”
“给我!”小沃尔特上前去抢被罗宾死死护在怀里的枪,而罗宾泪眼婆娑地反抗——在某种意义上就像是在保护他的生命一样。罗宾双耳微鸣,关于生与死,对与错,是与非的问题在她脑中如山崩一般炸裂开来,而这时背后卒然响起的卡洛斯的声音,把她一脚踹下了冰窟。
“把枪放下!”
……
“之后的事你们大概都听卡洛斯说过了吧?”伯爵说。“后来罗宾被看守抓住,在戒备教化营里的服役期被延长至八个月。”
“原来是这样。所以当时夫人并不是为了刺杀你才出现在松林堡的……”维多利亚咀嚼着这些话。你确认夫人没有在为反叛组织工作吗?这个问题堵在她喉咙里。她不知道是否该这么问,毕竟多少人能真正透彻地了解自己的枕边人?就算伯爵认为夫人和那些组织没有任何关系,也证明不了什么。
休息室里现在只剩下窗缝里钻进来的风声。须臾,“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汤姆推开门向主人汇报,“老爷,萨默克里克先生到了。”
“沃利,等很久了吗?”神使披着一身门外的烟味走进休息室,他脸上的晴朗在见到维多利亚和威廉的刹那转成了阴云。显然他对这两个人的出现感到吃惊,但是他没有提出任何疑问,他猜想这应该是沃利的安排并马上接受了这个事实。于是卡洛斯在向众人问好之后,就在伯爵身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的出现又将先前未解开的疑问摆回维多利亚面前:他和伯爵的相遇是偶然还是早就约好的?伯爵身边已经有贴身男仆,他应该不需要额外的“眼睛”,所以神使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圣主明鉴,萨默克里克先生。如此巧合,你也在南境。”维多利亚说。
神使的表情在听到“巧合”的时候开始僵化,维多利亚话音落下后,他拿出神学院里传授的“澄澈无害又具有催眠效果”
', ' ')('的笑容,眼神闪烁着,边坐下边轻声附和,“确实,巧合。”
神使不自然的表现让维多利亚更加肯定了她的推测:神使早有来南境的计划,并且伯爵知情。维多利亚相信伯爵给他的信里也只有“言简意赅”的一张车票,对这对破案搭档的加入和此行目的只字未提——所以他会对维多利亚和威廉的出现感到意外。那么他在南境里做什么?萨默克里克集团在南方沿海有几家大酒店,但是神职人员不沾商海的浑水,他也早就放弃了继承权和股份;而他也没有穿教袍,说明是这是私事。维多利亚眼神如剑刃般锋利,但她现在必须藏起剑光——藏进友善的闲聊里。“南方天气真好,还感受不到冬季的严峻。我外祖母是南境人,来自南境最北的郁金香省。托圣主和国王的福,南北统一之后她能够跟我外祖父通婚并搬到了上黑松郡省。我小时候曾来南境看望过一些远方表亲,但都是在格劳塔兹河南岸的小村庄里而已,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南方。”维多利亚说,聊自己家人的事可以让对方感受到真诚的同时也不认为自己在接受审问,于是在神使稍微放松下来之后,维多利亚自然地引出一个问题:“萨默克里克先生有亲戚朋友在这里吗?”
“不,不……我只是来南境旅游散散心的。你知道冬节大祭典将近,教会里有很多事要处理,休息时间就变得很珍贵了。”神使说,尽力维持着那种迷人的笑容。
维多利亚眼睛里闪过一道光。她问的并不是:你来见亲戚朋友吗?但神使这样急着否定来与亲戚或是朋友见面的事,说明他的确是来见什么人的——一个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认识的人,或者一个不能暴露身份的人。维多利亚心里发出坚定的声音,同时默默为卡洛斯祈祷,希望他永远不要以嫌疑人的身份被带进警署——他在审讯室里撑不过二十分钟的。
“我们该走了。我在餐厅订了位置。”伯爵忽然站起身,扯着西装马甲下沿整理了一下着装。“有什么事到时候在讨论吧。”
“抱歉,麻烦各位绅士等我一下,出发前我还想去一趟盥洗室。”维多利亚敏捷地站起来,挽上提包便离开了休息室。她快步来到离贵宾休息室最近的三号站台上,走向一个穿着列车管理员制服的中年男人。“打扰一下,这位好心的先生,圣主保佑。我听说刚有一列南境境内火车晚点了,请问是在哪个站台呢?我的朋友在那列火车上,我与她约好了来这里碰面——但是,哎,你看看我这个外地人,连站台都搞不清楚……”维多利亚刻意加重了她的北方口音,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有些笨拙的、第一次出远门的乡下人——人们面对这样的女孩总没有什么警惕心,牙关放的很松,什么都愿意说。
男人被她着急的样子逗笑,“嘿嘿嘿”了几声后说,“就是这个站台,从永昼城出发的旅游线。别担心,列车刚出站不久,运气好的话你还能在站台上遇见你的朋友。圣主保佑。”
“真是太感谢你了先生!晚点的只有这一趟列车吗?”
“是的,没错。”那男人友善地说。维多利亚再次向他道谢并告别之后便赶回了休息室,其他三个人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四个人在车站外分别上了两辆出租车。维多利亚直觉这那对甥舅之间有什么话不想让她和威廉听见,但她暂时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件事上面,只是转头对陪她坐在出租车后座的搭档说道,“神使搭乘的那列火车是从永昼城出发的。你认为萨默克里克先生会到那里做什么?他说来散散心,到那种地方去散心……”维多利亚越说越小声,最后变了无声的思索。永昼城是水仙省首府的别称,因为那是一座由赌场、妓院、奢侈商场、机械赛马场、蒸汽赛车道、海滨浴场和奢华酒店等等娱乐场所组成的大都市——海国全境最纸醉金迷的地方。大部分娱乐场所都是通宵营业,灯火能把夜幕照亮,就像是没有夜晚一样。
威廉有些惊讶地重复了一次“永昼城?”以确认他没有听错。他印象中神使不像是会乐于出入这些场所的人。
“没错,柳木镇是出了永昼城后的第一站,都在水仙省内,火车程只有四十分钟,他只可能是从那里上车的。”维多利亚说。这时车停在了一个十字路口,等待交警举牌放行。维多利亚望向车窗外蓝得耀目的天,拖着巨幅广告的飞艇在云海中漂浮。她目光开始发散,再次回到记忆宫殿,企图在那些藏匿着重要讯息却被忽视了的犄角旮旯里找到答案。
“利亚姆。”在车再次向前移动时维多利亚忽然甩过头,对威廉说道,“我有一个极度荒唐和疯狂的想法,不知道该如何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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