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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回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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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辆黑车从柳木镇树影密布的郊外驶出,直奔镇中心。

再度回到这台豪车里,维多利亚、威廉和佐伊都感到身心俱疲,甚至丧失了再次开口说话的兴致。车窗上遮掩着车中秘会的黑帘被全数拉开,夜晚的黑暗来交了班。

维多利亚把头斜靠在车窗边,注视着窗外悬浮着的小型空中要塞。它看上去就像是被从中间横切开的蜂巢,每个小孔里还射出温暖的橙光——那是移动的夜间赌场。她在浮动的赌场之间的缝隙里寻找星光,思考着如何疏通那些堵在胸口的话——那些她想要对奈廷格尔说的话。

“真是个充实的下午,不是吗?”佐伊用她独特的嗓音打破这段沉默,阻止车内的气压持续下降。“虽然没有找到预想的线索,但也不虚此行。”她宽慰对面的两人,也是在宽慰自己。

“对了,布鲁克小姐和韦德先生,我很期待从你们那里得到新的消息,但我不能把我的联系方法告诉你们。不是因为不信任你们,只是因为万一我的职业和我的身份被其他人知道,我父母和弟弟们的名誉和生活就全毁了。”佐伊真诚地说,“我恳请你们理解,毕竟你们是警署的人。”

“别担心,佐伊女士。”威廉善解人意地说。

“如果你们想要联系我,通知汤姆一声就行。”佐伊又道。

“汤姆?里弗福特伯爵的贴身男仆?”维多利亚感到疑惑。

“是的。他是‘白铠甲’(WhiteArmour)的人。今天中午,沃利就是通过他联系到我,让我过来的。”

“白铠甲?”威廉问。

“就是那个海国全境唯一一家招募女保镖的安全顾问公司。”维多利亚详细地回答了搭档的问题后,将视线转向佐伊,说:“那这位汤姆先生……”

“是的,他知晓我的身份,而且嘴巴很严,是可以信赖的人。”佐伊用简单的一句话消除了维多利亚的疑虑。

“伯爵为什么要找‘白铠甲’的保镖当贴身男仆?”维多利亚又问。

“是罗宾的意思。她说沃利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所以我给她送去了汤姆。他是我一位好友的儿子,在永昼城那些夜晚会‘吃人’的巷子里长大的孩子。”

“那‘白铠甲’和你的关系是……”

佐伊深吸了一口气,预示着这将是一个有些篇幅的故事。“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人知道奈廷格尔是谁吗?因为她没有身份证件,更没有银行账户和消费记录——奈廷格尔是一个没有数据的不存在的人。我从不接受支票或者转账,只让所有跟我合作的娱乐场和歌厅,把我的薪酬捐赠给‘灰色女士’和其他慈善机构——这是我们协议的一部分。而‘白铠甲’是由几位‘灰色女士’合伙创建的企业,赠款的大部分都会被投进‘白铠甲’。”佐伊解释道,“当然,我相信有些老板早就找人挖到了我的真实身份,但他们不会声张。他们肯定不想让那些慕名而来只为听‘海神侍女’吟唱的客人知道奈廷格尔只是一个相貌平庸的中年‘寡妇’。”佐伊笑着说,自然地挑起一边眉峰,“神秘莫测就是奈廷格尔的商业价值,担心她贬值的商人们自然会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那你可以算是‘白铠甲’的隐形股东了?”威廉幽默地总结道。

佐伊似乎很欣赏这个说法,稍稍仰起侧脸,“可这么说吧。”

“我能问问,为什么‘白铠甲’这么特别吗?”维多利亚说,“我会好奇是因为保镖这类职业和军警一样更‘偏好’男性——要么根本不对女性敞开入口,要么对女性的要求都更苛刻。譬如警校只取笔试和体育成绩最顶尖的那部分女性,对男性的要求则宽松得多;孪流城皇家警校有全北境最多的女学员名额,但也不足全体名额的百分之十。但是‘白铠甲’里几乎一半员工都是女性。”维多利亚说,她更像是在向世界发问:为什么警校不能把这碗水端平?

“因为白铠甲本来就是几个歌女和灰色女士组成的‘自保小队’。”佐伊说。“也许你们也有所耳闻,永昼城晚上经常发生保镖对歌女施暴甚至强暴的恶性事件。所以‘白铠甲’成立的初衷,就是自我保护。”佐伊语调冷淡地说,带着一种似乎是因为曾绝望至极而看破世间万物的无奈。“警方不愿意插手这类事件,就算是路过现场也会假装眼瞎,吹着口哨走开。而这种事上了法庭也毫无意义。因为当陪审团看到原告席上站着一个歌女的时候,就已经宣告了被告无罪释放了。”

这是对警徽的亵渎!维多利亚听后只想要咆哮,但是她紧捏着双拳没有出声——这些令人发指的事让她暂时地丧失了语言能力。拿南境警署的无作为当做笑料是北境警察们的日常消遣,但是现在维多利亚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这些年佐伊独自在没有夜晚却暗如冥域的永昼城经历过什么?维多利亚不敢细思下去。她的手下意识地向威廉靠近了些,无声地寻求精神支持。威廉便在他们的肌肤相触的一瞬,用他温热的手掌覆盖了维多利亚的手背,轻轻捏了捏,于是那只冰凉的拳头终于停止了颤抖。而这一切,都悄然无息地躲在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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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里。

沉默再度回归车厢。引擎发出的白噪音就被无限地放大了。

“罗宾要是还活着,现在应该在做什么呢……”佐伊呢喃道,凝望着终于有机会从层层要塞中露出脸的月亮出神,一只手熟稔地拖过手提包,打算又一次重复拿出烟和点烟的动作——到现在已经开始变得机械的动作。

“在你点上这一根烟之前,能不能先听我说几句,奈廷格尔女士。”维多利亚忽然喊住了佐伊,诚挚地请求道。

佐伊放下双腕,交叉落在大腿上。她饶有兴致地看着维多利亚,示意“请讲。”

“我是你忠实的听众,我真的很喜欢《罗宾与奈廷格尔》。”

佐伊轻笑了一声,“我必须承认我有些惊讶,第一次有人向我提起这首歌。因为这是很早的作品了,传唱度和销量都不高。当初录制这首歌的时候,我被告知它没什么市场价值,不可能取得商业成功,所以是我自己坚持出钱发行的。我很庆幸我这么做了,因为这世界上有更多欣赏它的人——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布鲁克小姐。”

“请叫我维琪吧。”维多利亚说。“我提起它是因为……我也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朋友,像亲人一样重要。很不幸地,她在很小的时候罹患了小儿麻痹症,从此起居都离不开轮椅。前几年有一段时间她非常消沉,自闭,对一切感到绝望,甚至想要……”维多利亚没有说下去,这些说出口便会让她忍不住流泪的字梗在她喉咙里。她深深地抽了口气,接着说:“有一天,她不知从哪听到了《罗宾与奈廷格尔》——我知道这听起来戏剧化得有些荒谬,但是之后她重拾了对生活的希望。她说是你的歌声教会她弱小的人也可以是故事的主角,也可以反抗,也可以屠杀恶龙,也可以获得幸福……奈廷格尔女士,我想说的是,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像罗茜这样的你的听众,而你对我们来说意义非凡。”

佐伊听后许久都没有回复一个字。她颤抖着,单手折断了那根一直夹在指间的烟卷,把它遗弃在不能被月光照亮的暗影里。她默不作声的垂着头,阴影如同从她头顶倒落的墨汁一样陷进她的眼窝。那张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维多利亚看见她额头上的静脉突了出来,悲恸欲绝地在她紧绷的皮肤下鼓动着。她浑身微微战栗,像是中枪的逃亡者因害怕暴露行迹而强忍着极大的痛楚,不敢发出声响。

“抱歉,抱歉……”佐伊哽咽地说,她是在给自己道歉,因为她没能够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坚强。“罗宾不在了……”佐伊捂着嘴,克制地失声痛哭——不是愤怒的嚎哭,也不是凄厉的啼哭,只是委屈——像是被大人冤枉了的孩子一样。

“罗宾不在了……”佐伊断断续续地重复着,维多利亚知道那是一句没说完的话。我该唱给谁听?这是被佐伊掩埋在呜咽里的后半句。虽然当初罗宾只是无意间唤醒了夏洛特灵魂深处那只沉睡的狼,给它喂了一口甘美的泉水,但这成就了奈廷格尔。人们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往往以自己最认可最自豪的那个身份自称。而佐伊在提起奈廷格尔,这个双境第一歌女的身份时,只是把她喊作“唱歌的”。原来唱尽世间悲欢离合,叱咤名利场的夜莺,从来只为那一人啼。

对面的两人被佐伊痛苦的样子拧住了心脏,难以呼吸。威廉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她,但是在他开口之前,维多利亚忽然向前挪去,将双手交叠在佐伊的左膝盖上,语气坚定的对她说:“所以请相信我,奈廷格尔女士,我能切身体会你的感受——如果有人伤害了罗茜,我绝对不会放过那个人——我一定会为夫人找到杀害她的凶手。”威廉在这句话的结尾忽然抽走了那只温暖的手。他出奇地安静,维多利亚霎时间感到自己身旁像是坐了一尊在深冬的寒风里伫立了一整晚的石像,浑身散发着凉气。

车在几分钟后停在了火车站外。离别的时刻到了。

威廉和维多利亚从车上下来,把独自悼念故人的空间全留给了佐伊。车门合上后,他们驻立在原地目送那辆豪车远去,一直到它招摇的尾灯融进地面的“星光”才转身迈进人流。而那萦绕在身畔的淡淡的烟草味和今晚冷冽的空气,成了这一天独有的记忆。

维多利亚和威廉登上回程的德雷克号,胸腔里空空荡荡,却感到肩上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得他们喘不过气。伯爵夫人的案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再是原本出于职业正义感,出于探索欲,甚至出于对警方的不信任——出于各种私人原因而着手的调查的命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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