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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幽默,善良,风度翩翩……只要是字典里能查到的褒义词,佐伊都在形容他的时候用到过。”汤姆说。
维多利亚抬起眼皮,“那你会用什么词形容他?”
“嗯……”汤姆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阵。“八面玲珑——不是褒义也不是贬义,是中性又客观的形容。”
维多利亚用不耐烦的眼神催促他快点完成之后的句子,公园里昏黄的街灯印在她眼里,熠熠发亮。
汤姆领会到了女警眼神里的含义,似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坐直了些。“恩尼斯身边什么样的人都有:他上午和保守派领导人看机械马赛;下午和革新派新秀狩猎;晚上和国际外交要员碰杯;然后和各国富商在娱乐场里寻欢作乐到午夜,期间可能还拜访了几个富有的寡妇——当然,敲的是后门。这你摸不清这位绅士的立场,探不清他话里的虚实——我不欣赏他这样的人。”
“不过,佐伊说他聪明——这点我必须赞同。”汤姆换了种上扬的声调说道。“恩尼斯从小就认清了自己是什么家产也分不到的分家的次子,不会像他父母和长兄那样挖空心思只为了成为松林堡的主人,所以他很早就懂得为自己打算,另辟蹊径。他通晓各类旁门左道,知道去哪儿偷女仆制服也知道各大酒店的隐藏菜单;噢!他还很有商业头脑:在他十六岁去服兵役之前,就通过投资积攒了一大笔钱;在退役之后,别人都在忙着就业的时候,他已经有足够的资金买下一个小型化工厂了。”
“如果这样的人是个精明老练的走私犯,我大概不会感到惊讶。”维多利亚评论道。
这个清冷的角落里已经不再有人影路过。空旷的公园里起了一阵风,卷起一阵寂寥。天空越发沉冥,维多利亚接着街灯的光,瞧见一小队人正从贯穿公园的那条大路上向公园中央行进——那是来驱逐夜幕下蠢蠢欲动的违法行径的风化纠察队。维多利亚紧张地把警帽压在背后,以免上面的金属徽章反光,引起他们的注意。虽然时间尚早,但只要是日沉西海之后,在公共场合私会的非婚姻关系的男女,都会被抓到忏悔室去面壁思过;也会在教籍档案上留下污点——维多利亚正在竭力提高宗教等级,这是她不愿意付出的代价。
“抱歉,奥克森先生。”女警站起来对汤姆说,尽量把自己蒙在树影下。“有好多话还没有问完,但是我们没有时间了,所以我想先交代一下最重要的事:请把佐伊下次与恩尼斯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写信告诉我。”她边说边为自己望风,不自觉地原地踏着小步,看上去像是随时都会拔腿就跑一样。
“对了你是识……”维多利亚又说。她想问汤姆是否识字,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太得体,于是换了种问法:“你在教会学校受过家政培训吗?”
“是的。”
“你的房间里有东岸出版社出版的《海利格斯兰近代编年史》吗?”
“有。”汤姆不知道维多利亚为什么这么问,但如实回答了她的问题。
“这样,从这本书里挑出你要用的词,把那个词所在的页数、行数和从左到右的个数写在信里。你理解我的意思吗?你给我的信里只能有数字。”维多利亚盯着公园喷泉旁浮动的人影说道,见纠察队的人还没有靠近他们所在的角落的时候,她又抓紧时间提出另一个重要的问题:“
还有,你知道那个女仆去哪了吗?”
虽然维多利亚没有解释具体是哪个女仆,但是这不妨碍汤姆理解她的意图。“不知道,但我想我能查出来。”他依然坐在长椅上,仰望着焦躁不安的维多利亚。“我查出来的话,你会怎样感谢我?”他晃着二郎腿说,根本不在意缓缓向他们逼近的风化纠察员。
“别废话!”维多利亚低声呵斥道。“还有,请把你所知道的,案发当天和前一天的一切都写在信上寄给我,包括伯爵夫人去了哪里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见过谁……”她语速飞快地布置下任务,窝着警帽准备溜走之际又犹豫了一秒,扭过头望着汤姆:“对了,你懂鹰族语吗?”她想夫人身上的谜语也许使用的是鹰族语。
“从我有记忆起就在海国生活,小甜心。我母亲是鹰族人,但是她没教过我鹰族语;我也不知道我父亲是谁。只是我的身份文件上说我是儿时跟着母亲移居海国的鹰族人,所以我猜测我父亲也是鹰族人——但是很可惜,他们都没有教过我。”他漫不经心地说,这样的态度让维多利亚焦急得牙齿发颤,甚至想要朝他脸上揍一拳。
“好的谢谢你,奥克森先生。我十分期待你的来信。圣主保佑!”维多利亚说完便匆忙离开了公园,意欲在书店关门前赶到那里去一趟。
“叮铃。”维多利亚推开书店的门时,门上的铃铛向店内的人汇报了她的造访。正在站在梯子上整理书架的达克斯先生探出半身,好奇今天最后一位客人会是谁。他歪了一下脑袋,眼镜腿上的链条在和煦的灯光里晃了晃。
“圣主保佑,维多利亚。好久不见!”达克斯先生向刚进门的女警热情地打了声招呼。维多利亚和威廉一家曾是他的邻居,于是他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去迎接老
', ' ')('熟人的打算——因为那样就显得过分客气了。“你最近怎么样?上次罗茜来的时候说你终于如愿以偿地出了次外勤。她说你非常享受,但是,听我说一句,淑女不应该在外抛头露面……”
“圣主明鉴,达克斯先生。希望你最近一切都好。”维多利亚礼貌地打断达克斯先生絮絮叨叨的说教。她绕过陈列着畅销书的小木桌,走向那位发色发灰的先生,仰视着梯子上的他。“我在找一本和鹰族有关的书,最好是有介绍他们的图腾和文字的图书。”
“噢,有本叫做《战神之骨》的书应该符合你的要求。”达克斯先生说,用手指向一个不常有人问津的角落。“和你上次买的那本《猎鹰族》在同一排书架上。最厚的那本,褐色封面——非常显眼,你不会看不见它的。”
“好的,谢谢你。”
维多利亚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个书架,一眼命中《战神之骨》。她小心地将那本厚如砖块的书拿下来,捧在手中翻阅。
书第一页和封面都是一个身负戎装,一手握着一把短剑的战士,维多利亚从他头盔上的符文上认出来这是旧神中的战神。她用手指轻轻地划进纸页之间,翻到目录后的第一页:神族之战与兽族的起源。
海神教的信徒将天神称为旧神,而新与旧的分界,是新海神历前593年。这年,海神和天神决裂,神族战争一触即发,接着山岳倒塌,地表皲裂,海洋沸腾,空中的霞光被战火替代。神族之间空前绝后的恶战导致守护着人类的结界破裂,所有被阻挡在外的魔物和异种进入了人界:魅魔,精灵,神兽,尸鬼,食尸鬼,巨人,克拉肯,双歧蛇,飞龙……于是神族之战演变成了多方混战。
新海神历前592年冬,旧海神在大战中与天神首领同归于尽。双子神在同年,于海利格斯兰北部的圣泉诞生,被奉为新神。
在创世纪初,海里格斯兰还是一个东、西、南三面环海,北部与米特尔兰大陆相连接的半岛。在世界被魔物蹂躏的灰暗时期,双子神为拯救人类物种,命令十二半神挑选血统最纯粹的人类逃到海利格斯兰上,然后用神斧劈开半岛与大陆相连的陆地,从此,海利格斯兰变成了海中的一座孤立的岛——这是神斧海峡的由来,也是海国北部海岸线相对平直的缘由。
环抱着海利格斯兰的圣海之水能将大部分魔物化为岩石,克拉肯和双岐蛇也被施了诅咒陷入了沉睡,于是得益于双子神的佑护,海利格斯兰成为了人类最神圣、最安全的庇护所;彼时的人类最先进的文明也得以留存。
此后,海利格斯兰人为了维护血统的纯正,从新海神历前589年起,开始实行长达四个世纪的闭关锁国政策;在婚姻方面,尤其是贵族和皇室内部,海利格斯兰人推崇近亲通婚。而与此同时,米特尔兰陆地上的人类仍然在天神的指引下,与邪恶的魔物厮杀;沙之大陆上的人类开始与异种融合。于是,世界上相继出现了“噬魂人”和“巨人种”等等的亚人[1]。
战神用播种自己的血脉的方式制造勇者,而那些被称为“血齿人”的人类是最受战神眷顾与偏爱的战士——这些人便是兽族人的祖先。
要翻页了。维多利亚才回过神。她忘却了时间,书页中仿佛伸出了一只看不见的手,一把攫住她的注意力不放。这本书记录了大量多语言的文献,译文和标注都非常详细,措辞严谨又通俗易懂;插画也十分清晰,连图腾上蕨类植物的旁支末节都勾勒得细致精密。
它从新旧纪元的交替、异族的崛起扩展到族群分裂和现代宗教冲突,涵盖了兽族内各个分支的传说和习俗——维多利亚发现这本书编撰的逻辑和结构都和海国的宗教学科教材相似。书中部分叙述是以海神信徒的角度切入,有些部分又是从兽族人的信仰出发。作者并没有加入太多个人的感情色彩,因此这本书更像是一个沟通的桥梁,或是一套折射出不同角度的三面穿衣镜——一个相对中立的工具。维多利亚笃信这本书的作者是位宗教学研究者,兴许还曾经在哪听闻过他/她的大名。她于是翻到印着作者姓名的那页查看,却发现那只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作者,甚至没有写出全名,只有“M·亚恩森”。名字使用缩写,这让人看不出作者的性别——可能是马丁也可能是玛蒂娜;而亚恩森(Arneson含义也可以理解为鹰的后代)的姓氏说明她/他极大可能是个鹰族人。
维多利亚合上书本,摸出口袋里的怀表瞅了一眼,下一趟归家的轨道车即将进站,达克斯先生也快关门了,不方便再打搅他。维多利亚于是决定买下这本书——尽管她料想这本精致又销量不高的书的价格不可能低廉,但是为了早日破案,一切都是值得的。
“谢谢你的推荐,达克斯先生,这正是我要找的。”维多利亚挽着这本棕色的砖块向收银台走去。
达克斯先生报了价格,说:“把钱压在柜台的墨水瓶下就行了——老样子。”他仍旧站在木梯上,像是脚下沾了胶水,他被固定在那上面了一样。
维多利亚照做,然后与旧邻亲切地道了别。
“出门时记得帮我把门上的吊牌翻到‘打烊’
', ' ')('那一面。”达克斯先生在维多利亚离去前对她说道。
“好的。达克斯先生,祝你有一个美好的夜晚。”维多利亚边完成店主吩咐的“任务”边说。随着门框上“叮铃”一声渐弱,浸泡在印刷油墨味道里的书店再次归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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