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芸朱唇微张,本还想问什么,末了,却是欲言又止。
那些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折身往那殿门而去,她想回去,想回到她的孩子们,她的家人身边去。
虽她心中怀疑,她分明已然病成了那般,真的那么轻易就能回去吗?
抬脚几欲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她听见背后忽而传来微弱的声儿,“楉楉,愿你来生不再被困囿于此……”
她止步折身看去,男人坐在床榻上,努力对她扬笑,床头的烛火忽而剧烈闪烁起来,在猝不及防间熄灭了。
四下漆黑一片。
滞涩疼痛感顿如潮水般涌来,蔓延至四肢百骸,裴芸在一声重咳中缓缓睁开眼。
“娘娘……”书砚惊喜的呼声响起。
裴芸抬眸看向正抱着她的男人,启唇,自干涩的喉间发出沙哑的声儿。
“殿下。”
李长晔没有如书砚那般的激动,他面上满是倦色,只是用那双眼眸定定地看着她,在确认她真的苏醒过后,一言不发,只复又将她深深抱在了怀里。
站在后头的两个太医对视一眼,郑太医快步上前,也顾不得在裴芸腕上盖上丝帕,搭了片刻脉搏后,登时喜道:“殿下,娘娘吉人天相,已然还转,当真是奇迹啊。”
奇迹吗?
裴芸想起方才看到的场景,无力地靠在太子颈间,看来是老天又一次眷顾了她。
她醒来后,御膳房送来碗清粥,而今她脾胃虚弱,尚且碰不得油腥,将将吃了小半碗,由书砚伺候着换了身衣裳,裴芸复又睡了一个多时辰,再醒来时,太子已不在殿中了。
书砚以巾帕蒙面,给她送来汤药,裴芸喝了口,问道:“这汤药的味道似有些不同了?”
“这不是太医们的方子。”书砚答,“听闻是一位身处樾州的大夫,研制出药方交给了官府……”
书砚说着,眼圈突然就红了,她哽声道:“那药方送抵御前时,娘娘已然昏迷,连太医都说,娘娘喝不下药,恐是凶多吉少,可太子殿下不愿放弃,让奴婢帮着一勺勺硬是给您灌下去的。娘娘,您可吓死奴婢了,奴婢那时真的以为您……”
书砚再说不下去,眼看她又要哭,裴芸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身处樾州的大夫……
大概就是朱大夫了,朱大夫那厢久久没有动静,裴芸本以为她大抵会经历和谌儿一样的事,没想到这一回药方抵达京城快了一步。
她接触朱大夫本是想救谌儿的,没想到阴差阳错,最后自己救了自己。
看裴芸又恢复了精神,书砚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似的,“听书墨说,得知娘娘您病重的消息,宫中不少娘娘都遣人来问,二公主殿下是亲自来的,因着进不来,便在门口不住地哭,怎也不肯走……”
分明入口都是再苦涩不过的药汁,可裴芸心下却漾出丝丝欢喜,她知道,那是被人关心在乎的滋味。
为了通风,床榻正对的窗扇微敞着,春风裹挟着花香飘进来,沁人心脾。
“待我病好了,在院中种棵楉榴花吧……”
书砚止了声儿,奇怪地看向裴芸,不知她家娘娘怎一时兴起想种花了,但这是好事,不管是种花还是旁的,只消她家娘娘想做,什么都好。
她忙应声道了句“是”。
书砚自不知道裴芸心中所想,她的乳名为“楉楉”,意指花开如火的楉榴花,可惜前世这花却在最绚烂的花季开始枯萎凋零。
而今,她想重新养花。
这一世第一次重生,她满心都为了她爱的人,而今再捡回一命,裴芸亦想为自己而活。
就算是在这重重宫墙之内,她未必不能活得畅快多姿。
只是眼下,她还有一笔账要算……
她折首看向书砚,“淑妃娘娘有来过吗?”
“来了。”书砚答,“但好似只在门口问了几句,站了片刻便走了,毕竟也不能进来看望娘娘您。”
裴芸点点头,抿唇,眸光却是渐渐沉凉下来。
此时,大理寺狱。
孟翊立在李长晔跟前,面对牢中两人,仍是神色自若。
“殿下误会了,臣并不识此人。”
孟昱卿坐在牢中,隔着铁栅挑眉看着孟翊,唇间泛起自嘲的笑,“我就说了殿下,我是野种,哪里来的爹娘,我的爹娘早便死绝了……”
孟翊闻言身子微僵,但仍是眸色坚定,毫不动摇。
陈鸣长叹一声,却是看向关在隔壁牢中的另一人,神色复杂,因这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同僚,随他一道前往樾州办案的岑仲。
两日前,大理寺狱突然失火,浓烟滚滚中,有人欲将孟昱卿救走,留下一具焚得面无全非的死尸以偷梁换柱。
陈鸣在李长晔的吩咐下早有准备,行事者被当场抓捕,只他没有想到,那个太子口中可能存在于大理寺的内应竟会是他相熟之人。
可无论如何审问,岑仲都不肯说出究竟是何人指使。
但陈鸣明白他为何这么做,孟翊对岑仲而言有知遇之恩,而他冒险救人,就是为了报答这份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