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来是两拨土匪狗咬狗。九指儿今天轻装下山,只带了几个兄弟,为的是赴章献安的约,不想章献安的影子没见着,先在半道吃了同行一记埋伏。
九指儿和鹰帮寨不是头一回打交道,早在上一任当家的坐镇那阵,两个山头就已积怨颇深。然而真要究其缘由,掰扯出个子丑寅卯,双方谁也捯不出一条全然在理的头绪,多少年了,始终是你说你道理、我讲我委屈,一笔糊涂账。
九指儿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粗汉,鹰帮寨的老大比之更甚,对老祖宗传下来的方块字彻底是睁眼瞎,活到不惑之年连个正式的学名也没有,偏又死好面子,不许任何人提他那个不上台面的小名,幸而生来架了只颇有特色的鹰钩鼻,久而久之便被人唤作“老鹰”。
老鹰和九指儿的干爹,也就是九指儿山寨的上一任当家,属同辈,比九指儿大一辈。按礼,九指儿当敬他一声“鹰爷”,可九指儿啥脾气?九指儿敬谁从来不仗辈分,入不了他的眼,说出大天也就是孙子;被孙子劫了道,于情于理当爷爷的都该给他点厉害瞧瞧。
可这孙子不是别人,是老鹰。老鹰做事向来周密,没有十足的把握极少露面,今天亲自带队,九指儿猜晓他是有备而来。他手下口口声声叫嚣着此处是鹰爷新划的地盘,想过路,要么留财,要么留命;碰上财迷又惜命的咋办?好办——从鹰爷裤裆底下钻过去!
听一伙人笑得势在必得,九指儿心里明了两件事:一是,老鹰必然抱住了周边的哪条大腿,仗着有人撑腰才敢如此大张其词;二来,寨里恐怕出了叛徒。
哪个吃里扒外的走漏了风声,等回寨里揪出来,老子叫他后悔长了嘴!
九指儿暗暗骂着,奈何眼下身边只有三个兄弟,两相对峙是半点便宜也捞不着。
那咋?那也不能认怂!他九指儿岂是那号孬蛋,窝囊气谁爱受谁受去,就是甭想叫他受。他缓缓使了一个眼色,仨手下立刻心领神会,不露声色中已随当家的退到有利地势,避免待会儿家伙什还没掏就被一锅烩地包了饺子。
“呦呵!好小子!”老鹰坐准了九指儿今天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捧戏一样为他捧场,拍着巴掌,脸上咧出一个戏谑的笑,“没白跟着那个阉货混,还真得着他几招真传!”
老鹰口中的阉货正是九指儿的干爹,是九指儿的恩人。九指儿恨极了有谁在他面前抖落他干爹的那点老底,这比骂他本人更不可容忍。他冷冷地盯着老鹰,全身绷紧一股力,咬牙攥拳,太阳穴的青筋一突一突。
这是要发狠了。手下三人中的其中一人最先反应过来,忙慌探手一拦,赶在九指儿拔枪之前按住他,同时朝老鹰打了一句哈哈:
“活活叫大水冲了龙王庙,都在一条道上混的!鹰爷,叫兄弟们也把枪收了吧,真要把治安军、日本人招来,咱们可谁都没有好果子吃,您说是吧?”
说话的这位叫“一顺拐”,是九指儿山寨里的老人了,精明能干,曾为山寨立下不少功。早年为保护上一任当家的挨过枪子,伤的位置不好,虽死里逃生却落了后遗症,动辄管不住手脚。
“一顺拐”是外号,也是功绩,就是念在干爹的面子上,九指儿也当敬他几分,换二个人,九指儿早大耳刮子扇上去了。
“我说小九儿,你不能光学你爹的本事,你也得学学你爹做人!你爹多会做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尤其会听喝——”老鹰见九指儿松了拳头,但并没松口,知道他心里多么窝火,故意激他,嗓子也捏起来了,装腔学调,“嗻!嗻!”
鹰帮寨一众手下再次哄笑起来。
前任当家的已过世多年还要受这种辱,九指儿身边除去一顺拐的另外两人这时也气火上涌,手直往腰里别的家伙什上摸,一面拿余光觑着现任当家的眼色。
还觑啥?一听见“小九儿”,九指儿的心就横下了。“小九儿”是干爹叫的,老鹰这王八羔子不仅脏他干爹的名声,还脏了他九指儿的念想,再忍他就不配叫九指儿!
“我日你祖宗!找死就敞快点说!”九指儿红着一双眼,一把甩开扯着他衣角的一顺拐,朝老鹰蹚近几步,没拔枪也没抽刀,拿手指点着老鹰,一字一顿地往外砸:“想咋个死你自个儿选,老子今天要是满足不了你,你就是我爷爷。”
老鹰也非吃素,岂可叫几句话就吓唬住,当即也阴了脸,暴声骂道:“我他妈就是你爷爷!”
这一叫阵,两拨手下都亮了兵器。倒是默契,谁也不使枪,都怕把闻味的狗招来。
算不清是哪边先动的手,肉搏正酣时,不知谁的飞镖跑偏了方向,正是险些给陶司裕毁容的那一下。
动静突然,九指儿和老鹰都以为是对方的援兵,直到老鹰的人拎回来仨孩子,两拨都一愣。
九指儿马上明白不是老鹰的人,老鹰一向占不着便宜就叫吃亏,因此绝不养不顶戗的闲人。眼前的三个崽子,也就个头最高的一个勉强凑合,余下两个细皮嫩肉,打眼一瞧就不是在山上东奔西跑的料,九指儿于是没有多言。
老鹰却咋看咋不放
', ' ')('心,他知道九指儿寨里收留着几个半大小子,从上一任当家的就不是个男人,“妇”人之仁代代传,九指儿自己也是这样长大的——没有他干爹就没有他。
“想通风报信?”老鹰随手从仨孩子中提溜出来一个陶司裕,看货物似的翻过来调过去,仿佛认准了他是九指儿寨里的小跟班,皮笑肉不笑地啧道:“小子,跟错人了吧?这年月错啥都行,就别跟错人,小命不保哇!”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