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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我没办法恨他,因为我爱他】
到了卧室内,姜羽直接反锁住了门,微湿的身躯顺着门缓缓滑落,他环住了自己的膝盖,目光静静地看着黑暗中的地板。
“小羽,答应妈妈,永远不要去好奇你的亲生父亲是谁,你的父亲只有现在这一个。”
“这是我们一家的秘密,一定不要说出去,否则……会给你、给我们家带来麻烦。”
母亲的多年前话在脑中响起,他也一直遵从着她的意愿,从来不曾去探究自己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这么多年来靠着欺骗麻痹自己,将那个并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的男人当作自己的父亲。
可是命运还是给他上演了一出滑稽的戏码,他本来可以什么都不知道的,可为了弄明白母亲当初到底经历了什么,他选择了回到这个男人身边,这个,他本该一辈子都不相见的人。
桌上的时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他不愿再想刚才男人那冰冷无情的话语,沉沉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睡梦中的他回到了七八岁时的那个夜晚,那天的他,被突然的声响惊醒后,循着声音躲到了门后,偷偷看着客厅里正在争吵的两人。
男人崩溃地低吼着:“我……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继续去赌的……可是不这样,我们吃什么,喝什么?还要带着那个男人的孩子……”
女人哭着打断道:“那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把小羽当成你的亲生儿子,千万,千万不能让别人发现他的身世……”
男人不再说话,转头就往外走。女人立马上前抱住他,“你要去哪里!你又要去赌了是吗!求求你别再去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男人冷冷地推开了她,快步走了出去。看到门外站着的小孩后,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张布满恐惧的脸庞,随后一言不发地走向了大门。
那天,被吓坏的他哭着跑了进去,那倒地哽咽的母亲立马将他搂进怀里,母子二人依偎至天明。
从那之后,两人那天的对话就成了姜羽心中的一根刺。
在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姜羽问过自己的母亲关于自己的身世,母亲面容忧愁地坦白道:“小羽,有些事我不想瞒着你,因为我一直担心他们有天会找到你,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能想起我说过的话。”
她将小孩抱在自己腿上,缓缓道:“你的外公,也就是我的父亲,掌管着一个很大的贩毒集团,他为了获得更多的同盟,在明知道我不愿意的情况下,还是将我嫁给了另一个势力相当的家族,而你的亲生父亲,就是那个家族的继承人。”
“你的父亲……他知道我已经有所爱之人,可为了彼此家族的利益,我俩做了对表面夫妻,可是……可是后来,谁知道他们竟然……”
说到此处,女人已经气息不稳,她深吸了口气后继续说道:“总之,最终我还是逃了出来。小羽,答应妈妈,永远不要去好奇你的亲生父亲是谁,你的父亲只有现在这一个。因为,妈妈希望你能开心快乐的长大,不要再被过去的这些仇怨困扰,更不要再回到那个家中……”
可是,姜羽忍不住去想,自己这些年所经历的种种,真的能让他放下心中的怨怼,原谅那些伤害、甚至是毁了自己母亲一生的人吗?
再度醒来时,窗外的天已经大亮。姜羽打开了房门,门口的地板上,摆着一个装着食物的托盘。
四周静悄悄的,那个男人应该已经出去了。他弯下腰拿起了托盘,关上门回到了房间。
坐到桌前,他缓缓吃着已经冷掉的食物,阴冷的目光凝视着手中那张名片,许久后,他放下了筷子掏出手机。
时间到了翌日中午,祁勋快步走进了别墅大门,严峻的神色令身后的手下忍不住抖三抖,男人的声音低沉到可怕,“到底怎么回事?”
手下慌乱地开口,“本来一切都和计划得一样顺利,可不知道为什么,廖呈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将我们的人反埋伏了一波。”
见男人脸色更阴沉,他赶忙跟上去一同大步走向二楼,继续道:“所有的计划肯定没有疏漏,而且知道这一切的根本没几个人,除了今天被抓的兄弟,就只剩下我、您,还有……”他猛地顿住,没再说下去。
祁勋也停下了脚步,视线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远处的那间房间。
房门终于被推开,姜羽已经坐在桌前等了一上午了。侧头看见脸上布满阴云的那个男人,他没露出丝毫的惊讶,甚至还勾起嘴角冲他露出了一抹毫无温度的笑容。
祁勋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人,那双他凝视过无数次的眼眸中,充斥着他曾经再熟悉不过的疏离和淡漠,眼前的人,再次让他感到陌生。
男人一步步逼向他,声音已如寒冰,“是你告诉廖呈的?”
少年神色不变,只是笑容中多了分嘲弄,“你比我预想的来得还要快。”
祁勋双眸更加阴鸷,死死盯着眼前这轻松淡然的脸庞,“为什么?”
姜羽轻笑了声,“为什么?我也想问
', ' ')(',你为什么会把我归为自己人呢?这么不设防地……在我面前讲那些不该让我知道的事。”
他站起身,毫无惧意地直视着男人的目光,“我和你说过,我不是廖呈的人,所以,我能轻松地把他保险箱的密码告诉你。但是,我也不是你的人,对我来说,把你的事告诉他同样也很轻松。”
“所以这就是你接近我的目的?”祁勋抑制住心中的怒意,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姜羽没有说话。
四周的气压已经极低,似乎连呼吸声都变得极大。
不愿再看到这张脸,祁勋深吸了一口气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出去。
走到门外后,他的眉眼间泛出一丝痛苦,这迫使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平复着心底滋生的愤怒和巨大且陌生的空洞感。
良久之后再度睁开双眼,声音恢复了以往的严肃,对着身边的手下道:“这几天,别放他出大门。”他掏出烟盒,点燃后继续说道,“以及,找人去查查,他到底什么身份。”
围观了全过程的手下不禁怔住,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刚才那个少年几乎是字字挑衅,他几度以为下一秒老大就要掏枪杀人了,再不济也得把人绑起来严刑拷打一番。结果到头来只是,不准他出去和派人查查他身份?
他跟在男人身后观察着那孤独的背影,心中不免泛出同情,老大这次,怕是真的遇到克星了。
而房间内,姜羽看着被甩上的房门,仰着的头逐渐低了下去,上一秒还带着嘲讽戏谑的眼眸,此刻只剩下落寞。
如果说,当着男人的面他还能作出嘲弄且不屑的神情,那么此刻对着自己,他却再难笑出来。
他躺倒在床上,迷茫地看向天花板。为什么?为什么心中会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意?
他从昨天起就期待着看到男人愤怒的神情,以为只有这样才能抵消心中的恨意。甚至,他还会去想,如果那人能因为愤怒而杀了自己,那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这是不是对他最大的报复?
可是,那个人并没有这么做,连朝他动手都没有。而他自己,也没有一丝一毫预想中的开心与满足。
姜羽蜷缩进被子里,拉上了厚重的被子紧紧裹住了自己。
接下来的一连几天,他都没有再出门。男人的部下皱着眉站在门外,手里还托着餐盘。
本来他还担心这人作完死会想着逃出去,结果别说出大门了,人家自个儿把自个儿关在房间里,连房门都不肯出去,现在更是连饭都要送进去求着吃。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了房门,那人还是和前几天一样,蜷着腿坐在凳子上发呆。
男人将午饭放到了少年的面前,他还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对着这张前几天还恨得牙痒痒的脸,此刻他已经不得不放轻语气,“你这又是何必呢?老大那天那么生气,你还不是不要命地怼他,现在他人已经不在这了,你怎么反而一副要死的样子?”
姜羽没有回应他。
男人继续苦口婆心,“虽然我不知道你和老大什么仇什么怨,但我看你好像也不太好受,老大……别说了,最近就更不像个人了,走路上那张脸都能吓死几个小朋友。你要不主动点去跟他道个歉?他要是原谅你了,岂不大家都开心,我也不用担心我的脑袋,唉……”
姜羽转过头,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他这样……是不是因为还在生我的气?”
看着座椅上这人的神色,男人愣住了,这个平时冷漠傲慢又有点欠揍的少年,此刻眼底竟浮现出不安和慌乱的神色。
男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自家老大……可能并不是悲催的单箭头。
于是,他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语气严肃道:“你以前是不是……额,在廖呈身边呆过一段时间?所以你可能会因为他,而对老大有些误解。老大和廖呈完全不是同一种人,姓廖的要是喜欢你,可能会冲你笑;讨厌你,就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剥。但老大是那种,无论多生气都不会表露出来的人。”
手下挠了挠头继续缓缓说道:“曾经有个人算计过他,老大在他身上吃过大亏,可是等后来把人抓到后,对着那个被绑着还在骂他的人,老大都能处变不惊,淡定地交给下面的人去处理。等拿到想要的东西后,才发现那人早就得了绝症,根本活不了多久,就懒得动手直接任他自生自灭去了。所以……”
说到这,他目光注视着少年,“所以,他现在这样,应该不是在生你的气,而是……”
而是感到失望甚至是伤心吧?男人没有说出来,他不想再刺激这个貌似已经生无可恋的人。
姜羽低垂着头,直到身边的男人叹了口气站起身,他都没再说一句话。
夜晚,当这个为两人操碎心的手下再度走进来时,少年还是坐在那儿,姿势都没太大的变化。
他放下手里的端盘,将隐于盘子下的一个袋子递给他,“额……你那天晚上回来后,老大看你心情不太好,第二天白天特地亲自给你买的。只是……谁知道你那么快就做了那件事,所
', ' ')('以也就没机会给你了。”手下纠结了下,补充道:“不过既然是给你的东西,我想了想还是给你带了过来。”
然而真实情况是:第二天白天,祁勋确实心情不佳,不过对于这种他从没遇到过的情况,他听从了这个聪明的部下的建议——买东西哄人开心。然而哄人经验为零的三十多岁老男人选择了最粗暴的办法,命几个手下去把商场里十七八岁小孩可能喜欢的东西全部打包买下来,自己则抽着烟坐在车里等着。
当他视线扫向窗外时,目光被橱窗里的一件衣服吸引了。
此刻,当这个聪明部下稍稍改良了一下事件经过、并将袋子伸手递给眼前的少年时,对方却并没有接。于是,他还是选择把东西放在了桌上。
临走时,就快化身老娘舅的他忍不住再度劝道:“无论老大以前做了什么让你记仇的事,你这次也算是报回仇了,你就别和他互相折磨了,早点和他谈谈吧。”
他忍不住暗示道:“何况,以老大的能力,他如果真的想知道你的事,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与其那个时候撕破脸,不如现在主动点,是吧?”
不出意外,少年没回应他。失败的调解员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
等人出去后,姜羽抬眸看了看桌上的袋子,他缓缓伸手将它打开,里面,是一件款式极其简单的白衬衣,唯一的装饰就是胸前口袋处,用淡蓝色丝线绣的一片羽毛。
他静静地看着手里的东西,神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一滴泪却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直到此刻,姜羽才忽然明白,自己对那个男人该有的恨,早就被另一种不知何时滋生出的感情所吞噬。
这几天,他一直在问自己,他到底恨不恨那个间接导致他母亲一生悲剧的男人,当他试图说服自己应该去恨他时,心底好似有一股巨大的阻力逼得他无法这么做。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那使他感到痛苦、感到煎熬、感到害怕。他不敢去想,不敢去面对那内心深处、被他强行压抑与逃避的情感。
将手里的衣服抱进怀里,姜羽侧头望向了窗外的弯月,脑中浮现出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的那个人。
对不起,我没能听你的话,还是遇到了那个,你不想让我遇见的人。而且,我也没办法去恨他,因为我好像,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爱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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