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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是稍微大点的宅邸,主人家大多都会开辟出一小块花园来。不论是夏天纳凉还是秋天赏月,都是个便利的好去处。
不过全天下最妍丽的花园必然还在宫中。御花园中多栽种奇花异草,且每季花开不断。每每在其中漫步,都是馨香扑鼻,令人心旷神怡。
后宫里的妃嫔原先也爱在这里散心,但近来去的少了。原因无他,如今16岁的太子殿下常常在下学之后于此处玩闹。妃嫔们不便在太子面前露面,只好去别的地方打发时间。
今日也不例外,年轻的太子高恪心正坐在凉亭中与人对弈。坐在他对面的是他的伴读,是首辅陈大人的独子——陈世语。
陈世语酷爱下棋,棋艺颇高,高恪心常常败在他手下。按说像他这样年轻气盛的少年人总不甘心做手下败将才对,可他却从不露出恼怒的神色。往往在棋局上丢盔弃甲之余,还能气定神闲地品茗。
这也是陈世语最钦佩太子的一点。气度不凡,沉着冷静,从不未小事动气。
“殿下,今天这一局又是我赢了。”陈世语落下最后一子,唇边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高恪心一如既往地从容,若是此时有第三人在场,必然能发现他的视线根本不在棋盘上,而是如鹰隼一般紧盯着面前的陈世语。
“世语,”高恪心突然牵起陈世语的右手,将手指拉到自己的眼前,像是观察什么奇珍异宝似的说道,“你的手怕不是仙人的手,琴棋书画,哪样是你不擅长的呢?”
或许是犯了春困,陈世语在这片馥郁芬芳的花香中晕晕沉沉,一时竟忘了接话。太子的双眼好像也含着模糊朦胧的情绪,顺着无形的香气一点点地从指尖蔓延过来。
“太子殿下!”
花长月的声音犹如一把锋利的小剑,刺破了瑰丽春日里这场短暂的泡沫之梦。
陈世语不顾礼仪迅速地抽回手,头一次后悔为什么要和殿下对弈。虽说他和殿下素来亲近,但敏锐如他,自能感觉到方才举动的不同寻常之处。
如若花长月再晚来一会儿,太子又会做什么呢?
三人站在春光烂漫的御花园中,却默默无语。陈世语想说些什么,却见周围肆意绽放的花朵一瞬凋零,紧接着就是大火肆虐,凄厉哭喊从四面八方逼来。
陈世语惶惑不安,扭头一看,在火光中骑着高头大马,浴血杀戮的竟是方才那个开朗的少年花长月。而他自己的脚踝上则扣着一根重如千钧的铁链,锁链的一端延伸到火光最盛之处。陈世语朝着那里望去,高恪心端坐在金銮宝座上,不含丝毫感情的双眼隐藏在冕旒后,视滔天火光,累累尸首如无物。
烈火灼身,陈世语惨叫一声,骤然睁开双眼。身上冷汗涔涔,竟然浸透了里衣。
这一场梦做得混乱不堪,陈世语联想到白日的情景,心中更是烦闷,索性披了件衣裳走出房门。
屋外月光如泻。陈世语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那一轮圆月。当初他们三个人度过多少次这样的夜晚呢?现在想想,风云诡谲都是从那个午后开始的。
说来也真是可笑,他至今都搞不清楚他和太子的逾矩之举究竟是满门毙命的祸根还是保命的免死金牌。
“世语?”
尤幸诧异地看着独自站在走廊里的陈世语。他今晚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想着出来走走,没成想陈世语也不在屋中。
陈世语的心情莫名地平复了一些,他笑道:“怎么?睡不着吗?”
夜晚总是能让人坦率许多。尤幸走到陈世语跟前,低声道:“世语,之前虽和你相处时日不长,但你的事,我也从兄长那里得知一二。今日你见那个金吾卫,面色反常,难道是与以前的事有关吗?我知道这么问是有些唐突,”尤幸大着胆子抓起陈世语的手,接着道,“不过,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毕竟,我是你唯一的家人了。”
家人……陈世语有些失神,没错,丈夫死后,除了尤幸以外,他的确是别无依靠。尤其在这个葬送了他全家性命的京城里,他能做的只有紧紧抓住尤幸这根救命稻草。
陈世语借着月光细细打量起这个最近才变得熟稔起来的兄弟。如果说尤家长子的长相偏温和儒雅,那么二子的相貌就更张扬夺目一些。其实单看相貌,陈世语倒觉得尤幸和花长月是一种人。
尤幸没得到回复,又被陈世语这么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难免有些不自在。他假咳一声道:“罢了,世语兄要是不愿意讲,我也不强求了。”说完,转身就朝自己的房间走。
陈世语从后面拽住他的手腕,脱口而出道:“别走,我都告诉你。”
尤幸在原地沉默了半晌,随后反手牵起陈世语的胳膊,轻声道:“外面下露了,去屋里说吧。”
陈世语被带进了尤幸的房间,有些手足无措地坐在桌边。尤幸倒了杯茶,推到他跟前,手无比自然地附在了他缠绕在一起的手指上。
“不着急,慢慢说。“
也许是尤幸的眉眼到底是有兄长的影子,陈世语逐渐卸下了心防,慢慢将埋藏在心底的
', ' ')('惨痛回忆展露人前。
不知过了多久,陈世语终于将这些事全部告诉给了尤幸。尤幸心里有如慢刀子割肉,每听一个字,都牵下一块血肉。
尤幸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陈世语明明是男儿身,却甘愿委身出身商贾之家的兄长。在权贵勾心斗角,人人蝇营狗苟的京城,陈世语纵然为官僚子弟、天子伴读,只要碍了皇帝的眼,不过是一个随时都可以丢弃的棋子。尤氏不光是给了陈世语栖身之地,更给了他一个为人的机会。与其在宫中步步惊心,不如在深宅大院里来得安宁。
话说开了,陈世语心里也轻松许多。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把这些话告诉给除了亡夫以外的人。
陈世语本想就此告辞了,尤幸却忽然扣住了他的手腕。他还没反应过来,尤幸的脸就堪堪停在了距离一公分处。总是温柔看他的眸子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盯得久了,好像要把人吸进去似的。
两人的呼吸交错在一起,如果陈世语还不明白现在是什么境况,那就是矫情造作了。这段时间以来尤幸种种照顾他的表现瞬间有了合理的解释。
可是,为什么?只是觉得他好玩吗?就像太子殿下当初一样?兴致高的时候把他拴在身边,兴趣乏乏的时候就一脚踹开。
不知怎么的,陈世语不愿把尤幸想成这样的人。尤幸是让他从尤陈氏做回陈世语的人,是带他离开洛阳的人。
是……他珍视敬重的人。怎么可能和那种浸淫在权力争斗中的无情之人一样?
“世语……我这样做,你会觉得讨厌吗?”
尤幸没有做出格的动作,只是保持着这个暧昧的,一低头就可以吻下去的距离。他敬爱陈世语,永远不会采取强迫的手段。
陈世语的目光避无可避,只能与这双充满着渴求和爱欲的眼睛对视。从对方的瞳孔里反射出来的是他的脸。他能看出自己的困惑,惊疑,却唯独没有厌恶。
难道他也在渴望着尤幸的亲密之举吗?陈世语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比起女子来,他的确更喜欢男子,但对自己亡夫的亲弟弟抱有这种不伦的想法……
想要被对方触碰的心情和附骨之蛆般的愧疚羞耻纠结在一起。陈世语无法在这种情况下作出选择。
尤幸何尝看不出来。他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叹气道:“我知道你断不是委曲求全之人,所以大可不必照顾我的心情,心里是怎么想的,统统告诉我就好。我既心悦于你,便不会在意。”
陈世语的脸上烧起两朵红云。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才小声道:“这实在不合伦理纲常。况且我心中……”他没再说下去,这时候提起那个名字并不是理智的做法。
尤幸眼里的光芒顿时熄灭了,他松开陈世语的手腕,随即颓废地抓着自己散落的头发。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我一直都在想怎么才能说服你不去理睬那些束缚人的纲常伦理,却没有想到你心中根本不曾有我。”
陈世语心中刺痛,下意识地就要反驳。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如果这么说的话,尤幸肯定会以为自己是在安慰他吧。
尤幸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他指了指里屋的床道:“起风了,不要再回去了,就在这里睡吧。放心吧,我不会和你一起睡的。”
陈世语默默地看着尤幸合衣在窗边的贵妃榻躺下,脑袋里一团乱麻。他对尤幸有所思慕,心里又牵挂着亡夫。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对亡夫的感情究竟是习惯所致还是余情未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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