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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子可不比当年了,一个两个心思多得很。”他不住地去搅动碗里的甜汤,面上显出一种笑吟吟的愁苦,“喏,这回来赶考这个,嘴上说一定要我陪他,心里还不是想些有的没的……我还能看不出吗?”
“但你还是答应了。”陆新棣握着瓷制汤匙乳白的勺柄,“阿宁,我哥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没——有吧。”韩嘉宁掐断音节重音故意错眼去观察陆新棣的反应,倒也不出他所料,一片古井无波。“算是有几句话让我捎给你。”
“怎么说?”
“要不你先看看那袋子里装了什么?”
陆新棣沉住气忍下追问,解开座位边的购物袋。两条云片糕,一看就是他母亲的手艺;一只真空包装的烧鸡,亏陆新棠想得出来……一条护腰带,大概是他在朋友圈里抱怨过胃疼;还有一双羊毛袜,他打小就不喜欢在保暖上花心思,年年都是陆新棠提醒他。
“我只是随口一提,你哥晚上十二点给我发消息问我是不是过来这里。”韩嘉宁最后也没动那碗甜汤,把碗往边上一推,向桌子正中那盘鲈鱼落了筷,“听说你连着两年都没回家?还不声不响结了婚,你可真不让你哥省心——你、你干什么?”
陆新棣拆开护腰带外包装看了一眼,把衣服往上一掀,现场穿戴。“怎么了?”
“……”韩嘉宁叹为观止,“挺好的,物尽其用。”
“东西我看完了。所以他怎么说?”
“‘帮我问问阿棣,什么时候能回家看一看’。”韩嘉宁假意咳了一声,“他还说……‘想不明白也不要钻牛角尖,路还那么长,可以慢慢想的’。”
陆新棣说:“没了吗。”
“还有一句,不过我没听懂。”韩嘉宁低下头,细细地挑去鱼刺,“他说他不觉得那是个错误,但如果你觉得是,他会原谅你。”
筷子轻轻落在瓷碟上。韩嘉宁抬眼,陆新棣拣起筷子挟了一口时蔬,慢慢咀嚼。
“之前许瑞秋出差过来我们见了一面,俨然是个精英白领了。你也是,我发现大家过得都挺好的。”
“许瑞秋……哦,你哥那个绯闻女友啊。”
“嗯。”
陆新棣说得真心实意。他发现大家都在变好,生活的每一天都很有意趣,许瑞秋在为事业打拼;韩嘉宁操心学生艺考虽然面露愁苦,却完全是有事可做的忙碌与充实;只有他,每天倒也充实得很,终究陷入失序的平淡无聊。
这份无聊正在杀死他的热情。
“以前,确实想不到现在会是这个样子。”韩嘉宁停筷,将它们一点点并拢对齐。“那时候觉得就算跟你不能长久,也不会分得那么快。你太容易被新鲜的东西吸引了,我以为我们会因为高考之后的异地分手,而不是因为钰哥。”
陆新棣很惊讶韩嘉宁会以如此平静的口吻提到柳钰。
“年轻嘛,就是会想很多东西。会患得患失,会担心、会嫉妒。那又能怎么样呢?要走的,留不住。”韩嘉宁比了个手势,“可能有一点恨吧。我知道钰哥的事跟你没太大关系,但你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立场,心思藏得住,眼神藏不住,你说起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找到新目标了。”
“我……”陆新棣一哽,“我只是——”
“对,你只是好奇。”韩嘉宁笑了一下,“所以我不怪你。怎么说呢,我想可能大多数人这时候会比较沮丧吧,会反省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或者是愤怒地去指责什么。我不沮丧也不愤怒,因为结束了就是结束了,任何多余的情绪都不会改变你,我也不会用这些去挑战你的反应,因为你不会给反应。”
陆新棣沉默以应。
“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钰哥的痛苦我当然没办法感知或者分担,他做出的选择要他自己去扛,同样的,我难过是我的事,你也不必知道。”
话说到这里,韩嘉宁反而轻快了语气,“以你的性格大学又谈了好几个吧?你总是这样,闲不住,身边必须有人,不然就好像不能过了似的。其实哪有谁一定离不开谁呢?以前觉得错过你,应该再不会有能那样看着我的人了,后来又慢慢觉得不是这样,你很好,但也不是非你不可,就像你哥说的,人生这么长,路还远得很,我可以自己走,需要陪伴的那个——是你才对。”
这顿饭,陆新棣吃得索然无味。分别前他送韩嘉宁到路口打车,桌上的菜没怎么动,韩嘉宁拣了一些打包了,说是要给他学生带口饭吃。远远地有个男孩儿冲这边招手,眼看就要闯红灯过来,韩嘉宁急得大喊,要那边看着点车。
陆新棣特意瞧了几眼,模样周正,个子蛮高的,比韩嘉宁还要高一点。男孩儿顺着斑马线上的人潮一路挤过来,很自然地揽过韩嘉宁半边肩膀,对着陆新棣从头看到脚,眼神里的警惕显而易见。
“车来了。”陆新棣几乎要被男孩儿粗浅的占有欲逗笑了,转开脸压住嘴角,将韩嘉宁和男孩儿送上出租车,“路上注意安全。”
“记得,”韩嘉宁慢
', ' ')('慢摇上车窗,“你哥在等你回家。”
陆新棣一怔,“这也是他跟你说的?”
出租车已经发动走了。
他抱着购物袋站在路口来往人潮中,汽笛轰鸣,车水马龙,而他仍在思考韩嘉宁对他转述的那些话。
如果,那不是个错误……?
跟着鲁楠从京城出差回来,按她的意思是想把陆新棣往接手部门主管的方向培养,陆新棣只笑不说话,没接她的话茬。鲁楠眼珠子一转没再继续说下去,隔周开例会时全程没让他发言,陆新棣心底暗暗叫苦,这女人这么记仇的吗。他主动去找鲁楠谈心,一聊才知道自己表错了情而鲁楠会错了意,她以为他要跳槽单干,而他以为老大是想打压气焰。
话说开了就好很多,然而没过多久先前那桩处理得过于果断的丑闻阴魂不散,没有任何征兆,那位原配自杀了。
据说跳楼的时候还怀着四个月身孕,这条消息一出不用陆新棣朋友来求,陆新棣自己立刻出手找人压热度。他背地里早将那个酒肉朋友骂得狗血淋头,手上的事情还是得做,四处求了一圈好歹将风声压了下去,互联网的记忆留存非常有限,几天之后就再没人提这件事。
但这件事的后续影响正在持续发酵,陆新棣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同行们暗自评价他不计后果心狠手辣,有一次某个公关联合群里几个友司员工阴阳怪气地提到这件事,拐弯抹角地骂他草菅人命,陆新棣把手机摆在那里看了一会,一声不吭地退出了群聊。
周文渊不知道这件事,吃饭的时候当成八卦跟他闲聊,陆新棣兴致缺缺不想多说,轻飘飘撂下一句“这case我接的,那女的之前还打电话到公司来骂我,我没理她”,听得周文渊一口米饭噎在嗓子里,半天没咽下去。
当晚陆新棣久违地回到家中,一进门就看见赵缪思对着门边的立镜补口红,看样子正准备出门。
两人见了面同时一愣。陆新棣沉默地让开门,甚至弯下腰把赵缪思那双摆得乱七八糟的三厘米猫跟鞋拎出来放好。赵缪思将穿着丝袜的脚探进鞋里,听见陆新棣低声问她:“很晚了,有人来接你吗。”
赵缪思点了点头。等她进了电梯,陆新棣关上大门,甚至没有开灯,将自己往沙发上一甩。身体里好像有磁石一样被地心引力抓取向下拉扯,他迷迷糊糊地就快要在昏暗中睡去,困倦如羊水般包裹了他,直到胃部的阵痛硬生生撕裂他的官能神经,一秒将他带回真实。
他在痛苦中浮沉,强撑着找到家里的医药箱,药盒里只剩一片了。就着冷水吞服落肚,陆新棣把自己团成一个球缩进沙发一角,他的生活混沌难解,左右竟寻不到丁点活气,不能不说是一种失败,偏他不愿承认;或者应当这样说:他知道卧室的床就在那里,可他实在已经没有力气爬过去了。
周文渊见到的就是这样的陆新棣。外面暴雨瓢泼,陆新棣被淋得里外透湿,嘴唇都泛起一层青乌。他赶紧把人拽进来拿毛巾擦干裹好,陆新棣嘴里一直嚷着冷,他将人抱了个满怀只觉得火热,心想这小陆别是烧傻了?又数出几粒退烧药哄着陆新棣吃下去,半天才安抚住情绪。
——他不觉得那是个错误,但如果你觉得是,他会原谅你。
毕业头一年入职,陆新棣决心要将自己藏好,跟过往告别。旁人有的他都得有,旁人做的他都要做,独独一样无法忽视,只要看见陆新棠他就能想起那些跳跃着的、破碎已久的情绪,所以他干脆选择不见,看不见就是没有,他自欺欺人地想着。
可婚宴那天陆新棠还是来了。陆新棠说,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你要毁了那个女孩子的一生,还是毁掉你自己的一生?
胃里残存的酒意向上翻涌,他忍住难受,说不是的,他一定好好过日子,不会像以前一样了。
……你觉得以前都是错误吗。
他蹲在那里,说难道不是吗?仰起脸却看见陆新棠的眼神,他竟然觉出了痛——不,不是,眼神怎么会痛,是心口处缓慢收缩,让他感到了丝丝缕缕的痛楚。
阿棣,你要想清楚。陆新棠低声。我不在你身边,你就自己想,好好想,你到底在做什么。
可我又能怎么办啊?许是酒精催化,他莫名悲从中来,说着说着就哭了。哥,我能怎么办?什么男的女的我都不爱了,安安稳稳过一生不好吗?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
陆新棠不再说话。他只顾着发泄情绪,没有留意那时陆新棠的眼神,大约总是温柔的、悲悯的,带着苦痛忧虑与不安,像漩涡席卷,穿越时空带他体会分辨。
错了就是错了。陆新棣睁开眼,周文渊就倚在他身边做账,见他醒了笑问他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陆新棣摇摇头,搬开他膝上的电脑,主动吻了上去。
周文渊没有拒绝。
他身上没什么力气,却不妨碍感受那种自里向外蔓延的锐痛,细细绵绵,颠簸起伏。他相信自己的躯体应该滚烫烧灼,但他只觉得冷,任凭他怎样需索依然是冷,于是便向抱着他的人求取更多。道歉没有用……他模糊地想着,过错无法被宽宥,
', ' ')('错了就是错了。
第二天他没去上班,周文渊帮他请了假。打开微信处理消息,红点一个个消解,直到他看到陆新棠给他发了一条“你怎么了”。
陆新棣下意识摸了摸心口,昨夜这里曾不安地鼓动。
他正要回复,对话框上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陆新棣索性耐心等待了一会,新消息比上一条还要短,不知道为什么写了这么久。
“回来吧”。
陆新棣眼底一热。时隔日久,他拨通陆新棠的号码,距离他们上次通话已近一年,他甚至有些惶然,而当他听见陆新棠的声音,所有惶然无措都消失不见。
“阿棣,你还好吗。”
陆新棣用气音嗯了一声。他不敢太过用力,怕陆新棠听出他的软弱。
“打算回来了?”
“嗯。”
“那我等你。”
“……”陆新棣在电话这边点了点头,尔后想起他看不见,续上一个好字。
结束通话他立刻订了返乡的高铁票,也没带什么,跟周文渊打了声招呼就踏上归程。刚一下火车就收到了陆新棠的信息,内容却与先前那些大相径庭:不要回家。
打电话也不接,发消息也不回,陆新棣自然不可能因为这条信息就真的不回家,反而让出租车师傅再快一点,熟悉的小区大门逐渐映入眼帘。
家里房门大敞。陆新棣站在门外愣愣地向里望去,陆新棠跪在那里,他们的母亲在旁边背对着他抱臂站了,地板上搁着一个黄皮信封。
他认得那样东西。
柳钰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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