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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敷衍性的交谈后,莱文德本以为他该有点自知之明,但隔天一早,家中的女仆便敲响了他的房门,手里捧着一束奶黄色的玫瑰,她比手画脚了一番,莱文德大致看懂意思,伸手接过道了谢。
耶尔来他房里时,对那束搁置在玻璃瓶里的玫瑰起了好奇心,他绕着花瓶看了一圈,仿若是什么新奇玩意,盯了有一会儿才伸手触碰那柔软的花瓣,后者颤颤巍巍地抖动,似在抗拒他。耶尔转头把这一景象告诉莱文德,“瞧啊,他似乎很不喜欢我。”
“你喜欢吗?爸爸。”
“我不喜欢脆弱的东西,这些经不起时间的,迟早会败光……何况这颜色和你可不太搭啊。”
莱文德抖了抖西装外套,今天是灰蓝色的,和他肤色不太相称,他手里的领带抛给了耶尔,站立在养父面前,与他四目相对着,耶尔的手指滑过领带,轻巧地披在他的脖颈上,手指一勾一勒,漂亮体面的结就系上了。
“如此低调的颜色也掩不住你的光采,莱文。”
彼时他还年轻,个头也只到耶尔肩膀,靠在他身上正合适,养父在他耳边哄着,无非是夸赞他年轻貌美的漂亮话。莱文德并非他的情妇,也不是当初懵懂的孩子,最初他会为自己做点挣扎,但时间一久他明白了,这话并不是说给他听的。
“你也是,爸爸,这身衣服和兰很相配。”莱文德笑着回礼道。
年长稳重的丈夫与年轻貌美的妻子,耶尔与兰在族群里是对人人称赞的壁人。
兰来自东方的一个古老国度,她的祖辈从起源之地欣然前往,在那片沉静久远的土地上扎根生长。她如绸缎般披落至腰间的黑发,白若瓷器的肤色,还有那张小巧恬静的脸庞,皆是那片大地所孕育的宝物。
兰孤身一人回到祖先的故乡,现如今更名为列比根的城市。不到一周的时间,她就通过一名贵妇人而得到了一份在上流晚宴做服务员的美差,同类间的互相吸引与异国的美貌让她顺利结识了索恩·耶尔,而就如同所有童话故事一般,女孩最终嫁与了王子。
耶尔爱她就像得到一只稀有的百合,给她温室给她最肥沃的土壤和最纯净的山泉水,他的宠爱让兰变得肆无忌惮,又或许这才是她原本的面目。即使在吸血鬼中她也是个另类,社交活动是她维持生命的氧气,如果不是耶尔再三反对,她迟早得把这座大宅变成灯火通明的不夜城。
她还有张被魔鬼亲吻过的嘴,年幼的莱文德曾信了她那段蒙眼自欺的话,【抱着决心去,就是阳光也伤害不了你,到草地上去你会见到天使。】
代价就是他的手臂被烧穿了骨肉,腥臭发黑的血块粘满了脚下的草地,女仆们瞪大了眼,唇启了一半又缩了回去,她们忘了自己发不出声音。莱文德的惨叫惊扰了在楼上看书的耶尔,闻声赶来的男人冲进恶劣的阳光底下将他抱进怀里。
莱文德光裸的手脚被覆盖了一层腥臭模糊的洞,灰白的骨清晰可见,兰踩着小步饶有兴趣地围着他转,一边怜悯地说道,“哦小可怜,看看你弄成什么样了。”
“你又做了什么?”耶尔挥开了她欲要伸向莱文德的手,抚着额头叹了口气。
“只是玩笑,索恩,他可太好骗了。”兰的笑带着少女独有的娇色,手臂亲呢地挽上丈夫。
除此之外,她大概算是个合格的母亲,至少在物质上从未亏待过莱文德,她待他就同养护一件得来不易的布娃娃。
“猜猜是谁来了——噢我的丈夫,还有亲爱的莱文德。”
她高调的嗓音引得旁人注目,羡慕,嫉妒亦或崇拜,她对这些来者不拒,那身黑色鱼尾礼服衬托出她纤细的身形,银线在灯下闪闪发光,抬手间展露出小臂优美的线条,兰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场模特秀,眼眉抬起的高度,嘴角勾起的弧度,就连走路的步伐也是,精心到每一步都该是恰到好处的诱人,不令人腻烦。
兰善于融入任何一处圈子,她过去作为侍者的经历让她留有一手左右逢源的本事,在任何话题中无缝地衔接而入,唠嗑上一句半句又转头将话题引向自己想要的方向,她把握着巧妙的度,大多时候是位讨人喜欢的客人。
“你真幸福,耶尔夫人。”她的女伴们如此称赞道,从一双双被各色眼影覆盖的眼中流出自然而然的艳羡,一群年岁渐长青春老去的人类女性。
“你可想不到,默克尔夫人,要让他们父子俩过来,我可得好声好气地哄上一番。”
“噢我能理解,他们总以为我们出入宴会是为了八卦闲谈,若没有女人做说客,他们那张笨拙的嘴哪来的机会啊。”
她们相谈甚欢,女伴们的嘴都被撬开,言辞之间充满对丈夫的不满,暗自又互相攀比起,每当别的女伴说起自家丈夫的不足,她们就竖起耳朵,落寞的眼也亮起来,声音洋洋得意,话题到最后就成了各自丈夫家业家产的较量。
兰把耶尔留给了那群妇人,挽着莱文德的手臂走向了宴会厅后的一间休息室。
“我要给你一个惊喜,亲爱的。”
“是什么?”
', ' ')('“说出来就不是惊喜了。”
从屏风后头走出来一位男士,个头不高,但结实的肌肉自贴身的西装外套下隆起,他有颗比常人大上一倍的脑袋,相貌普通,但整体看来十分怪异。莱文德注意到他手指上的几枚宝石戒指,粗短的手指互相摩挲着,他的眼窄的仅剩一道缝,鼻梁被厚重的眼睛片压出一道痕迹,很深,似乎有些年岁了。
“向约翰逊先生打声招呼。”
“你好,约翰逊先生。”莱文德伸出手向客人软声招呼,但男人只是低着脑袋像看一只狗一样地看他,打量的目光让人不适。
“他很美,很特别,这样的肤色在我们之中可是难得一见。”
他观察莱文德,就像观赏一件艺术品,他说话了却是对着兰,彷佛和莱文德之间隔山隔海,需要借助个吵闹又尖锐的喇叭来传达消息。
“噗——”莱文德忍不住发出不雅的笑声,他憋的胸口都疼了。
兰轻皱的眉头意味着不满,她转头又向客人和颜悦色道,“他是个爱笑的孩子,还总爱幻想些奇妙的事情。”
“我能理解,女士,令人烦恼的成长期——但我看得出,他很乖巧,毕竟有你作为母亲。”
“您真是客气,作为赔礼,让莱文德陪您一会如何?”兰顺势将他推给了面前的客人,男人陌生的手掌拂过他的脸颊,像只肥硕的长蛇冰冰冷冷地吐露蛇信,将他缠住,慢慢收紧。
“感激不尽,女士,从刚才起——我就闻到了他的味道,还有这双眼睛。”莱文德的下巴被捏的抬起,他迷惑的双眼在暖色光下透出蜂蜜的浓稠色彩,男人的弯曲的利牙从最中露出,鼻尖发出急促的嗅气声,他在寻找着最适合下口的地方。
“母亲——”他平日很少这么称呼她,但这次他害怕了,妄图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去求她。但兰对此视若无睹,她娇俏的唇吐出百灵鸟般的声音,“好好学习,莱文德,这是你的第一次,哦——或许不是。”
她贴心地将房间的灯光调为温暖的红色,在关上房门前又嘱咐道,“表现的好一些,亲爱的,我会为你感到骄傲。”
是夜,宴会厅里空无一人,女仆们收拾完狂欢后的残局便躲回了阴冷的小屋里待着,她们换好睡衣准备入寝,随后就听到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声音从左边的走廊逐渐过来,隔着单薄的木门,她们能听到那人沉重的喘气声,如一头饥渴的牛,发出濒死的挣扎,似乎在逃避着什么。姑娘们互相看了一眼,默默关了床头明黄的小灯,缩起脚躺在床上。
房门被摔得震天响,莱文德回了房间,他的仪容是如此不雅,穿到一半的外套被搁置在小臂上,凌乱的头发被黏湿液体纠结成一团,一颗心跳动的絮乱不止,前所未有的灼烧感从腹部腾起,像一头火龙在胃里乱窜着。莱文德扯掉身上不净的衣物,一把扔进了壁炉里,他盯着衬衣上已经发黑的部位,又转头打量起屋子,视线之中似乎缺少了什么,他翻开柜子,将一切物件倾落在地,扯开丝被露出柔软的内芯,烦躁地在房内走走停停,墙上的时间滴答滴答,提醒着他时间流逝,房间没有窗户,莱文德甩在床上,睁眼瞪着天花板,那精琢雕塑的一切却像一把杵,渐渐地压下,要捣烂掉他这朵未开先衰的花苞。莱文德的喉咙被紧紧掐住一般,强烈的窒息感压迫在他的胸口,一声声喘的要将内脏呕出。
他猛地转过头去,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玻璃瓶。
那束玫瑰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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