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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心,你看,我们眼睛里所能看到的一切东西,都是龙脉给我们的,成群的佣人,卫家的别墅,甚至我坐着的轮椅,你躺着的床,都是它给的,”老爷子说道,他低沉的嗓音滑过耳畔,卫理心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他觉得像是有蛇绕在自己的脖子上,“理心,你享受这样的生活这么长时间,为了卫家牺牲一点点,那有怎么样呢?”
卫理心不说话,却也没有把自己被握住的手给抽回去。
“理心,相信我,你可以控制那个家伙,坚持下去,卫阳和卫家都是你的了,”老人的话依然带着引诱,“只要能吃一点苦,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了。”
“我一直弄不懂,祖爷爷,你在害怕什么,卫家的所有东西都是我们挣来的,和那个怪物没有任何关系,”卫理心摇头,“爷爷,你还在担心什么?”
老人紧紧地盯着他,把保持了很久的温和笑容收起来,敛下眉头,幽幽地开口道:“理心,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事情么?那我告诉你,告诉你我为什么害怕,你自一生下来就锦衣玉食,永远不会体会到食不果腹的恐惧,过多了好日子,你自然就会恐惧,担心着自己什么时候又回到那种困苦的日子。”
卫理心眼神里似乎终于有了一些神采,那是困惑和不敢置信。
那老人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过了一段时间,他才重新开口道:“卫家的传承很久远,你也能看到宅子里那些老建筑,但在我成为家主之前,整个卫家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唯一的联系,大概是我们都姓卫。
在我进入卫家之前,这个传承已久的古老世家的财产,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那为什么,你会成为卫家的家主?卫家原来的人呢?”卫理心问道,即使这样,他也没有表现地太过惊讶,好像他所有感觉都被冷冻了一样,“和那只妖怪又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说,这是很长的故事,我在进入卫家的时候,还没有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天知道,当初的我只想讨一碗饭吃。
那个时候,南方还很穷,特别是我们这种偏远的地方,基本上还是靠天吃饭,那时候听说沿海那一带有大变化,可是和我们无关,我们还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有一年收成不好,整个村子里的人在青黄不接的时候都饿着肚子——那是我能想到的最困难的时候,整天整夜地饿着,那时候家里还有青壮年,我不能吃太多东西,我已经很老,那时候腿还没有断,只能靠着做一些工来挣口饭吃。
我们的村子在这附件,你如果现在能出卫家看一看,说不定还能找到我之前住的老屋子,当然,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出生。”
卫理心还在听着,他躺在床上,没有做声。老爷子的回忆有些乱,连带着说的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
“后来,我就来卫家了,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家庭,国内动荡了这么久,他们还是活得像旧时候一样,让我觉得自己像是停留在老时空,大概是这家藏得极深,与世隔绝的样子,我也是经人介绍而来的
不过一切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只想又有饭吃,卫家给的报酬很高,我们一家可以撑过那个缺食的季节。
卫家把我留下来了,工作也很简单,我就住在门墙那里,修剪修剪树枝,照料门前的花圃,我做的是短工,还包三餐,做完了就可以去领钱走人,只是就在我要离开的前一天晚上,这个地方开始变得奇怪了,自那时候开始,我才发现,我已经走不了了。”
☆、第四十七章 真相(中)
往事是第一次被老人以这种方式说起来,这段提起来没有正常人会相信的故事,卫理心听起来,却觉得似乎就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一样,最近这样诡异的事情实在太多。
“为什么走不了了?”卫理心皱着眉头问道,“你被谁困住了么?”
老人合上眼睛,继续开口,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悠远:“那天晚上我一个人睡在床上,梦里都是明天要领到的钱,我睡得很死,直到有蛇爬到我身上来,我也没在意,南方山区这边多蛇,进家里虽然少,也不是没有的事,我睡得迷迷糊糊,没有开灯,直接把那条蛇照着窗户给扔出去,翻了个身接着躺了回去。
可是那悉悉索索的声音却没有停下来,反而越来越大,我睡不着了,那声音实在太吵,我只能起来把灯打开,下床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起来的不止是我一个人,住在我旁边的佣人也起来了,他慌慌张张地把我的工钱塞给我,让我快走,我有点诧异,但钱到手了,我已经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就转身准备走,但一脚就踩上了一条软绵绵的蛇。”
“又是蛇?”
老爷子看了他一眼,低下了头,接着说道:“那条蛇被我踩了一脚,却也没有反过来咬我一口,反而从我脚边溜过去了,天太黑我看不见,却能很清楚地感受到那种极其滑腻的触感,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大,那地方一定不止有一条蛇,那是一群,他们都在尽力朝一个方向赶,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他东西,包括我。
我觉得似乎有大事要发生,动物的感官总是比人敏锐,我们这些住在山区的人自然知道。那人还在催促着我走,可是就要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我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推了回来——后来我才知道,我永远走不出那扇门了。
还没有等到我惊诧,那原来在我旁边的佣人却尖叫起来,他还是个年轻人,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我只好反过来安慰着他,以三步踏着一条蛇的节奏在找出去的路,可是全都失败了——翻墙翻不了,门开着我却出不去。”
卫理心微微皱起眉头,老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声音有点抖,但情绪却非常稳定,他毕竟已经很老,再大的事情都激不起他心里的波澜。
“后来呢?”
“后来?”老爷子浅浅一笑,“后来我就交了好运了……”
“好运”两个字被他说出来的时候,牙关咬得很紧,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明明是很短的一句话,却带着意味深长的尾音,这让他的语气说不清是讽刺还是其他的什么。
“我们所有的佣人都被聚集起来了,不管是像我一样新来的短工,还是我根本没有见过的那些卫家的人,不是主动聚集,而是被那些越来越多的蛇给逼起来,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爬行动物,不咬人,就是把我们逼到一处。不过很快我就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我们被聚集在一片空地上,当然现在已经被我种上草变成花园了——之前那是一块形似祭台的空地。所有的人在那里尖叫着,不知道内情的,知道内情的,都在还没有天亮的时候守着那片漆黑的夜,绝望地尖叫着,我那是已经很老,不想做什么无谓的举动,只能握着那把钱等一个解释。”
卫理心摇了摇头,对上他的视线,道:“我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一开始我也不明白,”老爷子叹气,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你知道什么叫做圈养么?”
卫理心浅浅一笑,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知道啊,我怎么不清楚?毕竟我现在,就是被圈养着的,被人注意我想什么,你们对我好,只是为了把我变成你们所想象的那样——这不是圈养么?”
老爷子没有反驳,他只是皱了皱眉,接着卫理心的话头接着说道:“不是这种,是更危险,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一种圈养——之前的卫家,在圈养妖物。”
卫理心嗤笑了一声。
老爷子懂他言下之意,却也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的好脾气似乎一直对卫理心有用,他突然压低了嗓音,那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或许也可以看做一个诡异的连续,我即使糊里糊涂地继承了卫家,却也不得不‘继承’一些东西,或许不应该说是继承,是他选中了我。”
“选中你?”卫理心皱着眉头,“选中你做了卫家的家主么?为什么?可是当初的爷爷,不是只是卫家的一个短工么?”
卫理心的语气不怎么客气,可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却还是好脾气地忍下来了。
“很简单的,”老爷子微笑道,“只要卫家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我,再没有其他的选择了,也就不需要考虑其他了。与其说是选中,还不如说是‘被’选中——我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当家主。”
“所有人,都死了?”一听此话,卫理心那张一直平静着的脸上总算露出一点惊诧的意味来,“怎么死的?”
老人微微地叹了口气,手指敲着轮椅的边缘,钝钝地响声让人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在努力保持平静,保持地极其艰难,老爷子习惯性的微笑仍然挂在嘴边,只是在此开口的时候,声音却还是明显在颤抖着。
“卫家那个时候有百十号人,说起来很多,不过和这样的家业比起来,也就显得空荡了,像我们这种短工也不多,聚齐起来也没有围成多大的圈子,外面有蛇在咝咝地发出响声,却不伤人,有大胆的人在试图找个出口出去,绕开那群不伤人的爬行动物,小小一个圈子,总有人挤来挤去,我不认识谁,只和那个招我进来的人说过几句话,一把老骨头也不想乱动,一来二去的,却被那群人挤到中间去了。
挺好笑的,外围里想逃的人却死了,在内围等死的人却活了下来。”
卫理心似乎懂一些了,他开始顺着老爷子的思路想下去,这不难:“蛇咬人了么?”
“不仅仅是这样,”老爷子摇了摇头,“我在最里面,佝偻着腰也看不出外面的情况,只听到那尖叫瞬间惨烈了起来,血腥味顺着空气穿过来,那种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似乎总算是引起了一点注意,卫家那些做主的人终于出来了——当初我们被那些蛇围上的时候,没有一个主事者现过身。
不过那个时候已经晚了,百八十个人的圈子已经缩小了一半,剩下的人也是大多带着伤的,我从不知道有蛇会毒成这样,那人拖着一个青黑色的东西过来,我看不太清,只觉得那就是个巨大的包袱。后面跟着一群人,大概都是卫家高层的人。
我听见他的声音,影影绰绰的,夹杂在一群尖叫声里面,诡异的是我居然还能明显地辨认出来,大意是让我们不要慌,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
我那时觉得这很荒谬,人都死了这么多,这时候才出来,他扛着那巨大的青黑色的包袱走过来,那时候我才看见那长长的蛇尾,死了一样被拖着走,越近一些那沙沙的声音就越响——我以为那应该是死了的,毕竟那一动不动,直到那人志得意满地走到我们面前,那麻袋一样的东西,才突然抬起头来冲着我们笑了一下。
我觉得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张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