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年他早朱孙二人被贬下界,不曾识得这孙悟空去,只在凡界听到过几许传闻。说起来,精怪容貌本就变化缓慢,五百年多前,大师兄就是只未长开的猴子,而今不过少了分稚气,如少年渐向成年过渡。
而那画像上的人……
“谁记得那么清去,二师兄你也真是记性好。”
沙悟净摇了摇头。
朱悟能恨恨地敲了敲沙悟净的脑袋,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入夜。
孙悟空照常在庙里和唐三藏一同入眠,朱悟能和沙悟净在外头守着夜。
“二师兄,有大师兄在师父才不会做噩梦,可我们这每夜守夜的,也熬不住啊!”
沙悟净拨拉着柴火,轻声抱怨。
“嘘!”朱悟能竖起一指,“你没见着大师兄每每和师父一起睡,大早醒来都是腰酸背痛脸色阴沉的吗?你是要守夜,还是要和师父一起睡啊?”
沙悟净摇摇头,“算了,我不太习惯和人一起睡。”
朱悟能转眼看他,“三师弟,你好像很不喜欢与人接近呐?”
“我……”沙悟净有一瞬的神色恍惚,“当初做卷帘大将,侍候玉帝御前……警戒惯了。”
“天帝?”朱悟能听着,嗤嗤一笑,“也难怪,你侍候那玉帝几千年了,一直忠心耿耿的,不过打碎了个琉璃盏他就能把你给踢下凡来,都这样了你要还能喜欢和人亲近,那就神奇了。”
沙悟净嘴唇一翻,似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吞灭声息。
他记得他跪在御前时的惶恐,不是因为失手打翻了琉璃盏,而是因为他越界的举动。
几千年,他只看着一人,只守着一人,只为一人而活,那人的生命便是他的生命,那人的存在便是他的存在。
一颗石头也早就心动,更何况他心非石。
却不料那人入眠时他俯身偷吻,终究是触了底线惹得那人暴跳如雷。
一厢情愿有始无终,碎了琉璃灯何尝不是碎了好梦。
从前的他是玉帝眼中一条好用的狗,此后的他是那人眼中喜欢男人的恶心存在。就像如今他丑陋的鱼怪真身。
那人要他走,他便走了。万箭穿心,前程不再,容貌被毁,他也一一忍了。这么多年他求的是什么呢?
沙悟净愣怔着,他想再得到一个回到天庭的机会。看看那人还记不记得他,有没有后悔过放逐他……他想知道,自己那几千年的付出,究竟有没有在那人心中留下哪怕一丝一划的痕迹。
所以,他跟着师父来取经了。
即使他知道自己要取的不是经,而是一个结果。
“二师兄你呢?”沙悟净深吸一口气,抑下心间汹涌。“你不过摸了霓裳仙子一双手,怎么也被贬下凡来?”
朱悟能夸张地叹了口气,瞥眼看沙悟净,“你不知道玉帝和霓裳的关系?”
沙悟净一愣,这几千他一颗心放在玉帝身上,其他一概不知。
“玉帝也是要娶妻成婚,生子传位的。这天界里,谁不知霓裳是众仙最美?玉帝早就有了要纳霓裳为后的心思,只不过霓裳一直暗暗婉拒,这才没有挑破。”
朱悟能眉眼默然,“我那时醉了酒,一时情难自已,便抓住了霓裳的手,却不料被玉帝撞破了。”
心脏如凌迟,一寸寸地钝痛。沙悟净彻底乱了呼吸,喃喃的声音像是含着喑哑的血,“原来他早就想纳霓裳为后……原来他心里早就有人……”
可笑他这么多年,做了个痴人说梦。
“想我老朱做天蓬元帅时,风流倜傥众仙仰慕,却只有那人……”朱悟能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有她,对我拒而远之。那么多年,我不敢唐突,不敢亲近,连握她手都小心翼翼,却终究还是,换不来一往情深。”
庙内,相拥汹涌,庙外,血淋淋的伤疤如酒醉人,空留碎了一地的嘲讽。
这师徒一行四人,每个都有自己的求而不得,错付情衷,像是冥冥注定,又像是早已被安排好的脚注。
庙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天边月光惨白。
心口如裂了一道缝,刮着萧冷的风,
有人失魂落魄,有人千疮百孔。
“三师弟,是不是下雨了?”
“是啊……好冷。”
该是下雨了吧……
不然他们脸上,又怎么会湿了微凉一片。
第5章 皮囊藏尽浮生事
孙悟空从许久以前,便一直以为他的心思藏得很好,像一口井,深入地底,万古清冷。
“你是不是喜欢菩提法师?”
“你是不是喜欢金蝉子长老?”
过往里那些面目模糊的人问出的模糊话语,如刹那烟云,在他一再的退避和否认中灰飞消散。慢慢地,连他也自欺欺人地以为,他对那人从来不是喜欢。
只不过是,放不下罢了。
“悟空哥哥可是喜欢那个细皮和尚?”
妆容精致的少女问出这话时,万籁宛如阒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