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新年前发生的事,促使玄翊和天帝下定决心,加速在魔火族的布局。
魔火族女王和王后过得幸福无比,将王太女娇惯得刁蛮任性,看了人人歆羡。
人情的天秤稍稍倾斜,女王的两个旧情人瑢祭司和女亲王渐渐遭到了势利小人的冷落。
尤其是女亲王。
这位亲王势单力孤,是前代一位权势熏天的王族留下的独女。她的父亲暴毙于权力斗争之中,女王认为稚子无辜,不忍杀她,保全了她的性命,还封了个闲散亲王给她做,只是不许她再与旧臣往来。
女亲王长大成人,对女王怀着复杂的爱情。
因她的出身,天下所有女子中,她是离魔族王后之位最远的一个。除非女王对她怀有冲昏头脑的真爱,否则万万不可能娶她做王后。
过去许多势利的人,看不清这一点,仅仅同女亲王稍微沾亲带故,听说女王曾幸于她,就拐着弯地怂恿她争取后位。对此,女亲王历来都在心里冷笑:
……莫说那一夜风流没流下痕迹,就算我怀了她的孩子,恐怕也做不成王后……
现在后位稳固,这些人一见无望,便作鸟兽散,不见踪影。
女亲王并不要那可憎的权力,但外来的王后如此受宠,还是让她心里难受。她认了自己不能得到,却不想让他人得到。人族的女子,并不比瑢祭司之流好些。
若仅为政治联姻,娶来当作摆设,也就罢了。可王后被女王保护得密不透风,偶然见到二人起居时,亲密无间的模样,摆明了早已情浓。女亲王还能怎么骗自己呢?
后来,她秘密打听到,在宫中谈论婚事之时,大祭司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让女王下定决心,娶人族的公主。
大祭司是女王的内臣,历来深受信任,与女王十分亲近。女亲王对他怀恨在心。
这日,是女亲王的诞辰。她接待完寥寥几位客人,独自在自己宫中,多喝了几杯,神志不清,非常忧伤。
她是一个艳丽的美人,身子妩媚高雅,华丽的衣衫在她身上,处处都合衬,此刻却在这冷清的宫殿里忍受寂寞孤独的日子,瞧着心爱的那人被平平无奇的外族女子夺走。
她不明白自己哪里不好,为何遭受命运的慢待。
怨恨在心中不断发酵。女亲王手忙脚乱地打开衣柜,取出一柄锋利的短刀,贴身藏起,来到大祭司的住处。
她的行动仓促而未经设计,却合该她今日得手。
大祭司几日来为祭典操劳,仪式一结束,便撑不住而病倒了。他究竟是天族人,虽然潜伏魔族多年,体质依然与这里不甚相合,遭遇极端的寒冷,就患了风寒。
他正昏昏沉沉地歇着,忽然感到一阵浓郁的芬芳入室,喉咙随之一凉,鼻尖萦绕着酒气和玫瑰花香。大祭司下意识睁眼,眼中是醉眼朦胧、满含怨恨的女亲王。
“殿下,你——”他沙哑着声音说。
女亲王一惊。她真要动手杀他时,这男子周身莫名的清气,竟令她心神安定,旋即醒了片刻。
……我做了什么呀?我这是要刺杀她的重臣么?……
幸而她没有动手,若这刀下去,她可就将陷入真正的万劫不复之地了。可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但凡大祭司喊人过来——
女亲王酒醉以后,又急又气,气血逆冲,眼前发黑,一个不慎,竟晕了过去。
大祭司诧异极了,一时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女亲王摆明了是要杀他,动手之时又犹豫,现在昏在他的身上。那香气真是浓郁啊,哪儿有这样不加掩饰的刺客?
作为天族密探,大祭司仁慈和警惕的本性,让他没有立即声张。女亲王手无缚鸡之力,若在他清醒之时,定然敌不过他。但若她醒过来,倒打一耙,也对大祭司不利。
他叹息一声,不愿折辱她、把她捆起来,虽然可能性很小,他也担心她识破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于是他暗暗给这屋子施了阻绝声音的术法,将门窗锁上,以策万全。然后略加调理女亲王的血脉,将她唤醒。
哪知女亲王一睁开眼,便不说话,只是流泪。也不去拿落在地上的刀,摇摇晃晃地起身,往门口走去。
她醉得狠了,又要跌倒,被大祭司拦住。
“殿下,您不能闯入我的房间,给我一刀,然后一句也不解释,就这样走了。”
“……滚……滚开……”
她一边流泪,一边说,并不理会他,语气煞是凄然。
“我不能放您走。”大祭司喉咙沙哑,说得很慢,语气很是坚定,“今日祭典人杂,您一路过来,不知有多少人看到,现在又这个样子出去,于您声誉有损。再说您为何要杀我,也得讲个明白才是。”
“……杀你?哈哈,杀你还要理由吗?你这个仗着自己受宠,为所欲为的小人……哈哈哈哈哈……男人……利欲熏心的蠢货……小人……见风使舵……没一个好东西……”
她大笑,对着大祭司一个劲儿地谩骂。大
', ' ')('祭司一头雾水,终于听明白了,原来她为联姻的事怀恨在心。
这是个可怜的女子,她的悲伤定然比恨更多,不然就不会在庄重的日子,这样不顾身份地醉酒。
大祭司无可奈何,总之先取了解酒汤药,逼迫她喝下去。
女亲王被灌下汤药,以为大祭司要毒死自己,不断挣扎抵抗。大祭司自有一万种方式强迫病人喝药,并不与她多说。末了,她的头脑还是昏昏沉沉,神志却稍微清醒了。
“……你喂我喝了什么?你要杀我,是不是?”
“解酒药而已。”大祭司淡淡地回答。
女亲王难以置信,按着喉咙,并无特别不适。腹中微痛,那是她酒喝多了缘故。
她望着地上的刀,倏地将一切都想了起来,自己仪态全失的模样,令她又羞又气,又想夺门而出。门仍是牢牢锁着。
“……放我出去!”
大祭司既明事由,也想索性放了她,与疯疯癫癫的女子纠缠,于自己何益?但这里是宫廷,他具有双重的身份,不能不演戏演到底。精明权威的魔火族大祭司,不能够这样轻易把人放走。
“您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叹道,“婚姻情爱的事,原不能够强求。就算将我杀了,女王的心也不会回到您的身上,还会治您的罪,让您更加伤心。这又是何苦呢?与其执着于失去的事物,还不如向前看。”
“你说得轻巧!”女亲王恨道,“你这只会笼络人心的小人,一路踩着他人的尸体上来,还没尝过失去的滋味呢!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指指点点?”
“您未免太小瞧人了。我从一出生,就懂得失去的滋味。”
“什么?”
大祭司轻笑了一声,眼露悲哀之色。
“我的母亲出身微寒,因貌美被‘爹爹’看上,后来不知为何,又受了他的凌辱。那人为了惩罚她,让她怀孕。我们一族出生时,都会留下几乎杀死母体的伤痛。虽然现在已有了解决的办法,当时却没办法救治。——我的出生,害母亲去世了。我想要向生身之父复仇,却没有力量。”
女亲王闻言,愣住了。
诸位若读过前作,还记得天界那条毒蟒过去的故事,此刻就晓得了大祭司真正的出身。他是一条蛇,与大将军相似,是毒蟒的儿子。
过去,毒蟒做天帝时,有一种使人怀孕的刑罚。因鳞片坚硬,割伤子宫与产道,产蛇对母体,乃彻头彻尾的酷刑。直至送子鸟与白龙上皇合力解决了此事,才使绵延这一脉蛇嗣变得较为安全。
“……我躲避爹爹一族的追杀,暗中逃亡了许多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后来,恩人救了我,我才能够站在这里。”
大祭司沙哑地咳嗽了两声,想起过去的白蛇帝子,如今已做了十年天帝,不由得有些欣慰。他的忠心因此不曾磨灭。
不光是这样,他对女亲王求而不得的悲哀,也略有一些感同身受。
“……我对恩人,曾有爱慕之心,那亦是无能为力之事。他的爱人,是天地间无可匹敌的存在,我既没有一丝争夺的资格,也不能像您这样怨恨那人。那人的光辉,连我都不由自主地敬畏,他们的孩子,个个都是名声响亮的人物。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我该始终不忿,长长久久地怨恨在心么?”
……没错,这是大祭司的秘密。白蛇天帝只晓得他爱的是男人,那话未见得特别准确。他默默地爱过一个男人,如此而已。
“……那你该怎么办呢?”女亲王忍不住小声问。
“我从不觉得寂寞是一件坏事。”大祭司说,“……至少,不能够把它变成坏事。”
他走过去,打开门锁,放女亲王走。
同时,也在她的心中,埋下了一颗蛊惑人心的种子。
流言很快传开,说女亲王形容不堪地到了大祭司的房中。大祭司出面解释,是女亲王身体不愉,前去治疗罢了,外界的传言全是添油加醋。
女亲王回去后,十分懊悔,配合地装了几日重病,大祭司反而坦坦荡荡地前去治疗。
魔火族风气开放,二人就算真的有染,也不过是宫廷艳事罢了。这些话全是解释给女王听的,以免她有权力上的疑心。不过现在女亲王门庭冷落,这方面不足为患。
女王呢,很少怀疑大祭司的忠诚。再说她的心思,大多放在王后和女儿身上,没有过去警惕。
治疗也是真治。女亲王一直有心病,身体不很健康。大祭司配了一些名贵的药物,辅以术法,为她调理。二人间的氛围十分微妙,总是无话可说。
若从利益考量,二人应当努力笼络或刺探对方才对。却不知为何,那些烂熟于心的社交辞令,女亲王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还是忍不住喝酒,每每颓废不已,就算想要克制,身体也忍耐不住。终于一次喝得急火攻心,吐出血来。宫人大惊,赶紧去请大祭司,折腾到后半夜才好。
这下都以为女亲王天寿不久,更无人将她放在眼里。
“你们都下去吧。”
', ' ')('她的身子刚刚平复,很虚弱地对宫人说。
人都离去了。大祭司坐在床边。天光黑暗而幽静,女亲王凝视他的面孔。
这男人长得很美,换做她是女王,也会忍不住信任他。说不定女王对他有些意思,只是她那身份,不能屈居人下,这才只做君臣。
“……不要再管我了,让我去死吧。”女亲王平静地说,“我不如你坚强,没有你那样寂寞地活着的勇气,就算你说再多大道理来劝我,我依然想不通,依然不甘。这真是一种纯粹的折磨……何况你总来我这里,立场上说,对你不好……”
这话讲得凄美不已,甚至有几分情意了,大祭司怎会听不出呢?他那长年以来武装得坚冰似的心,选择用沉默掩饰自己的融化。
他看顾在病人身旁,待到她体征平稳才离去,第二天又来,姿态十足要违逆她的任性,将她治好。
她却以为自己是好不了的,许多事都不想在意。半夜偷偷流泪,支起身来,轻轻地吻他。
大祭司眼皮一颤,分开双唇,将她日渐瘦弱的身子抱在怀里。
那温柔的回应,把千言万语都说完了。于是女亲王的眼泪更加遏制不住,双手颤抖着,解开他的衣襟。
短暂的温暖,犹如落叶残红。
那个秋天,孤独萧索,格外清冷。
一日,瑢祭司带着几位重臣,声称找到了大祭司是天族奸细的证据,将他的房间里里外外,围了个密不透风。
转瞬之间,情势急转直下。大祭司被押进地牢,施以严刑拷打。
不知证据是何物,仿佛连女王也无意保他了。听说他一声不吭,从未招认。这本身就是一种招认——只有真正的密探,才有远超常人的毅力和坚持。
女亲王再也忍不住,想办法买通了侍卫,偷偷跑到地牢去看他。
这美丽的男子浑身是伤,头发濡湿,脆弱地垂在额前,身上的囚衣已被打烂,双手血肉模糊。女亲王拼命忍住眼泪,痛苦地微笑,走上前,叫他的名字。
大祭司缓缓抬起头来。
“……别死……”她轻声说,“……我有了你的孩子,所以别死……”
大祭司轻轻笑了一下,仿佛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他垂下头,一动也不再动了。
冬日已至。山外寒霜映雪,遍野归鸿。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