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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团意识在混沌中萌生。
……我好恨,好恨,凭什么你生来就有天底下最好的双亲,我却只能作为卑微的凡人诞生,世上怎有这种不公,我们的差别一成型就决定了,是我无论如何奋斗都无法逾越的天堑,凭什么是这样……
小龙瑟瑟发抖,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它始终半梦半醒,栖息在一个非常温暖安全的地方。别的胎儿都不是它这样迷糊又懒的,它自己尚不晓得。
有时它那本来就未成型的意识仿佛也要消散,却有一些温柔又固执的事物,将它慢慢拉了回来。
现在时间到了,它应该出去。出口十分狭窄,震动的周身也在催促他似的。原本包裹着自己的那些温暖的液体正顺着出口流走。
它没有什么力气,然而稍稍能够挪动一些的时候,就感到保护自己的那个人非常痛苦。
……这样好吗,是我伤害了他……
周身颤抖得更厉害了。就算痛苦,那事物也在催促它出去。
……不,不要你痛……我本来也活不下去……我死了,你就不痛了……
……傻孩子……你死了只会害我更惨……
突然有个意识不容置疑地说。
……这,这样吗……那我还是先出去再死……
它又费力地挪动了半分。
……好挤……
玄翊睁开眼睛。
他渐渐能够固定住自己,斜倚在天帝的肩头。天帝扶着那已然坠到腿间的大肚,向子宫中灌输推动的术法。
胎儿入了盆,离穴口越来越近,从大开的穴口中涌出羊水、蜜液和血。意识到爱人里面定是受伤了,天帝心痛不已,不停地施术为他催生和治疗。
玄翊的屁股疼得发抖,依然尽力保持着双腿大开的姿势,将肚子向下推。这一轮过后,他又勉强歇在天帝的胸前。
“不要急……急也不一定能改变什么……”天帝忍住悲伤,柔声劝他,“你要想想我,在我心目中,你是最要紧的……看你这样受苦,我就只会恨这孩儿……”
“你……别吓他……做爹爹不可以这样……啊啊——!”
玄翊大口吸气,屏住呼吸,确有些急不可耐地推着胎儿。胎头终于在产门内隐约浮现了。他冷汗淋漓,已是强弩之末,根本顾不上自己的身子,一味地催促胎儿出去。
“啊————!”
胎头挤出的一瞬,天帝再也不管那许多了,伸手卡住胎儿的肩膀,将那孩子直接拉了出来。
玄翊的两眼阵阵发黑。他失了许多血,体力早已不支,更别提下身每个缝隙都痛。但他仍急着看孩子。
天帝一见到孩子,就心中一震。
……这孩子根本活不成……
人形的小龙面容美丽得令人哀伤,浑身青白,没有一点血色,浑然不像受过子宫挤压而出生的婴儿。不仅如此,它刚畅通的气脉也极其微弱,好似还越来越弱了。
玄翊的脑海里“嗡”的一声,也不想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就要运气为孩子续脉。后果当然是立即晕倒在床上。
送子鸟和七帝子这会儿闻讯赶来,一见这个情况,送子鸟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我来救这孩子。”天帝显然隐隐含着怒气,道,“……他现在除了孩子什么也不关心,你们照顾好他。”
“是,陛下!”
玄翊并无大碍,只是失血外加心焦,送子鸟为他愈合伤口,稍微补充体力。七帝子判断小叔叔现在还是不醒来为好,这也正是天帝的意思,用术法让他继续安眠了。
转头看向刚出生的侄儿,情况的确危险。气脉虽被爹爹勉强接起,心跳依旧特别微弱。而且这种情况,未来一段时间内,很可能连药剂也吸收不了。
七帝子心想若小叔叔醒来后,见孩子已仙去,恐怕往后天庭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一咬牙,对大哥说。
“臣弟有一万分险恶之法,强采人间龙脉之气,蓄在丹田、心脏、颅脑,为这孩子补命三年。日后魔族火脉、东海海脉,也都可用,但现在唯有人界龙脉与天脉最为相似,效果最好。”
天帝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后果呢?”
“……无法预料。若常靠此法续命,轻则皇运衰颓,重则万民涂炭。”
天帝摇头。
“——采天脉吧。”
“——什么?万万不——”
“——我说采天脉!”天帝怒道,“我即是天运,难道还撑不住一个孩子一条命?你若害怕,带着公主和孩子们到桃源去。”
七帝子脸色苍白。
“……臣弟不怕。”
满室寂静。
“……先采三年。”天帝说,“缓了三年,再想办法。”
“是。”七帝子肃然,“我这就带侄儿去天脉源头……”
玄翊在半昏迷中,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泪水慢慢滑落,他却是想醒也睁不开眼了。
', ' ')('碧煜的出生,搅得整个天庭都不安宁。小公主、玄峣和魔龙师闻讯,全都赶了过来。
小公主一进门,就扑到父亲的床前哭。玄峣莫名其妙地瞧着她,不知道姐姐在哭什么。
不过她流起泪来也是天上绝色,特别惹人怜惜。宫人们全都忍不住瞧她,瞧了又觉得太过美丽耀眼,女的心里害羞,男的暗暗嫉妒七帝子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子。
玄峣当然不懂这种奇怪的氛围。他也走到哪儿都被人高看,可哭有什么好瞧的?
他望了一眼弟弟的龙头,目光里颇藏不住几分对姐姐的不解。这会儿听父亲说:
“……好了好了,我又没事,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你们的小弟不在这里,别凑这个热闹了吧。”
小公主暗暗跺脚:“父亲就是不喜欢我们来!每天和爹爹两个人关在寝殿里,阴阴沉沉的。”
玄峣“噗”的,笑出了声。
天海公子总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宫人们也没见过他笑呢,这又偷看起了他。哭也要看,笑也要看,玄峣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不要他们伺候了。
玄翊无奈:“多大了,自己都做了母亲,还这么爱撒娇。成婚的时候端庄了两年,现在又本性毕露。改天没有人,你单独过来撒娇吧。”
“真的吗?”小公主泪眼汪汪地问,“还不是因为父亲不爱去见我……”
“嫌你那儿吵。”玄翊轻笑,“再说你已有了丈夫,生了那么一大堆孩儿,还老粘着父亲,算什么样子?”
“……我走就是了!”小公主被他气得流泪。
天帝觉得奇怪又好笑。小儿子一出生,爱人女儿奴的毛病竟然不药而愈,同女儿说话不再一味哄着。看来玄翊一次只能爱一个,生活幸福的女儿比起垂危的小儿子,暂时无法得到他无限的纵容。
玄峣也很解气呢,姐姐老是对他使脸色,妻子虽笑话他不懂女子的心,他却以为父亲宠起姐姐来没完没了、不讲道理,把姐姐惯成今天这个样子。
小公主给他气走了。小魔龙衔来了天顶上的千年灵兽之血,为父亲补身子,场面弄得玄翊怪不好意思的,抱着小魔龙揉了一会儿。
小魔龙特别舒服,趴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宫殿对他来说还是有些狭窄,哪儿也不如栖息地宽敞。
玄峣自觉剩到最后。最后一个才是最重要的,他暗笑姐姐弟弟们不懂这道理,又做出一副严肃样子,来到父亲的床前。
“小弟的情形我听说了,其实东海海脉并不难取……”
“……这事日后再说吧。”玄翊淡淡地制止了他,“无论采哪里的脉,都不是长策。我总要为他寻一个自复龙脉的方法……”
结果连玄峣也讨了个没趣,不再装样子邀功,和父亲一本正经地讲起人间的事来。
孩子们和闲杂人等走了以后,玄翊觉得疲倦,很幽怨地望着天帝。虽然二人心里都为小儿子痛苦,天帝这会儿也忍不住笑。
“终于想起我了?”
“难道不是一开始就想着你么?”玄翊埋怨道,“你倒好,都是你的孩子,也不替我挡下来。我现在身子还在痛,都快散架了,哪儿有心情见他们……”
“……真的还痛啊?”
“逗你的。”
天帝挑起眉毛。
“你这些孩子个个都随你。璇儿娇蛮随你,峣儿装模做样随你,师儿温柔也随你。我看还是你把他们一锅端了合适,我这个朴素的老实人,就只能哄哄你了。”
“——什么?朴素?老实人?谁?”
玄翊觉得他痴人说梦。但天帝一过来,玄翊还是爱在他的怀里呆着。
二人沉默了片刻。
“……放心吧。”天帝低声说,“我们两个,历来都很健康,过去心里揣着千斤事,也没压垮,煜儿的龙脉,一定有办法的。”
“……嗯。”
“就不知道这个孩子哪里随你……”
“我知道……”
“嗯?”
玄翊摇头。
若是弘大人在此,一定明白他的意思。但他不想告诉天帝。说了只让这一身重负的男人更加心痛,那是全无必要的。
“……天脉应已采下,你没有不舒服么?”玄翊问。
“我好着呢。”天帝回答,“你可不要小瞧天脉……”
“总之,有事不许瞒着。”
“嗯。”
“答应我。”
“答应。”
二人说了一会儿浑话,以平复内心的隐痛。
玄翊睡着了。天帝长叹一声,将他轻轻放下,自己也随之歇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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