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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然拖着烫手的行李箱,拎着二棉鞋和羽绒服,光脚站在曼谷三十多度的烈日下,热得像只脱了水的蜻蜓。
好不容易又拦下一辆计程车,他赶紧举起酒店宣传册,瘦竹条司机看罢摆摆手,表示不拉,潇洒离去。
就算是蹭车载空调,卜然也只蹭到了五秒。
他呼扇着毛衣领子,回头在茫茫热浪里寻找可能搭救他的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个行走的灵长类都见不着,最后不得不认命地拖着行李往前走,终于在袜子磨烂之前找到了旅馆。
他的泰国之旅就这样开始了。
江名仁和魏行舟每天跟他打国际长途,一个叮嘱他哪些地方不能去,一个传授他哪些景点可以去,远程遥控得他死死的。他虽然只身在泰国瞎晃悠,但也不觉得孤单,玩到哪都想着给他俩各买一份纪念品,小背包愈发鼓鼓囊囊的。
曼谷有很多白皮肤的外国人,总是骑着辆拉风的摩托,后面坐着个瘦瘦小小的泰国姑娘。
起初卜然还以为这里婚姻自由,结果被江名仁提醒,那些女人是白人的“泰国老婆”——老婆,仅限泰国期间,白天当翻译当导游,晚上陪游戏陪睡觉,一举多得。
卜然不由得有点羡慕。
他一个人没少抓瞎,在路上费的时间远比在景点多,在景点见到的人又远比风景多。可江名仁警告他别玩花活,不行就给他指派个导游。
这可得了,卜然生怕江名仁插个间谍过来,直接把他实时直播给江名仁看,于是保证绝不乱跑,每到一个地方就自拍发个朋友圈,只对家人可见,算是报了平安。
魏行舟负责唱红脸,安慰卜然说芭堤雅的夜市很好玩,于是小青年体验够了曼谷的繁忙缭乱,立刻颠颠跑到了海边小城,傻站在人挤人的周末夜市边望而生畏,最后选择溜达去了安静的海边。
潮水褪去,湿沙踩上去丝丝冰凉,提醒了他明天去体验一回泰国的按摩小店。
灯光与喧哗声越来越远,黑暗渐浓,包裹住青年的周身。海浪一波压一波,仿佛要将人吸进无边的深海里,咸涩的风中传来海鸥寂寥阴森的叫声。
卜然一阵心慌,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他快步向夜市的方向走去,一脚深一脚浅艰难地小跑起来,汗湿的掌心滑得握不住手机,又跪在沙子里焦急地摸索。
突然,他听到一艘靠岸搁浅的渔船上传来呻吟的声音。
卜然立刻顾头不顾腚地藏在一张收起的遮阳伞后面,谨慎地观察。
有一个人从船上翻下来,摔在了沙滩上。
那个人吃力地爬起来,一只手捂着脖子,向有人的地方踉踉跄跄走去,没两步就跌倒了,再爬起。
如此反复了几次。
离近了发现,是一张俊逸的亚裔面孔,三十多岁的样子。
在异国他乡看见同胞总是亲切的,卜然观察旁边确实没人,等那人最后一次扑在沙子里一动不动了,才放心地移过去,把人背起来往回走。
这男人沉得很,人高马大的,压得卜然差点跪在地上。可是背上有个人,暖呼呼沉甸甸的,多少让卜然安心一些。
他机智地往男人支棱着的手里绑了个空啤酒瓶,假装同伴喝醉,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擦着夜市的边儿挪回了民宿,无人侧目或者怀疑。
回到房间卜然仔细地检查,才发现这人的脖子被什么细细的东西勒出了三四圈血痕,看着怪瘆人的,只用看衣服就能知道身上被捅在了哪儿。
思来想去,卜然叛逆劲儿上来了,决定瞒下这件事不报,要干票大的——救人。
民宿的老板娘是个华人小姑娘,给卜然成功推销了四套泰国乳胶床具,对这位年轻俊俏的小金主几乎有求必应,听说需要医药箱,二话没说就送了来,还问热心地问卜然要不要去医院,被卜然从门缝里礼貌谢绝了。
卜然伺候那人换掉一身湿衣服,喂了消炎药,清理包扎好伤口,最后糙抹布一拍,在人脸上搓了两把,算是擦了个差不多,勉强能看出张英气刚毅的脸。
一通折腾下来,床铺脏得差不多了,卜然猫在旁边的藤条沙发上,盖了个小毯子,把灯光略微调暗了一点,累得很快睡了过去。
许是因为屋里有一个陌生人,卜然这一觉睡得格外不安稳,总觉得黑暗中有人在窥伺他。那双藏在暗处的眼瞳,深得像雪山上睥睨寒冬的野狼,专注地凝视着猎物的一举一动。
黑暗骤然降临,卜然深吸一口气从噩梦中惊醒,察觉灯灭了,立刻扑到床头摸索台灯开关,却冷不防摸到了一只粗糙的手,吓得全身汗毛倒数,冷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灯光重新照亮了屋子,卜然猜测自己惊恐的表情可能吓到对方了,男人正一脸震惊地举起双手示意无辜,不知为什么,那人在看清他的那刻,瞳孔骤然收缩如针,讶异地张开了干裂的唇。
“……抱歉,我习惯开灯睡觉。”卜然解释道:“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可以送你去医院。”
卜然指了指他脖子
', ' ')('上的纱布:“我在海边发现你的,只帮你简单处理了一下,包扎得不是很好。”最好有专业医疗处理。
那人动了动嘴唇,却没能发出声音,皱眉按着自己的脖子,背过身去咳了两声。
他尝试着发音,喉管里只传来微弱的气声,咳多了就开始干呕。
卜然便找了笔和纸给他:“你的脖子受伤了,建议你去医院治疗一下。”
那人立刻摇头,斟酌再三,在纸上写下“谢谢”两字。
卜然笑了,眉眼弯弯,清澈的瞳孔似乎盛着窗外的点点星河,刺骨的冰与雪落在里面,融化为了一捧捧澄莹的水。
那个人深深凝着卜然的笑靥,眼底压抑的情绪风云涌动。
他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烟,卜然哦了一声,指指床头湿哒哒的小盒子:“你的烟浸湿了。”这人兜里除了烟,竟什么都没有。
“不过我不喜欢烟味,你如果要抽的话,记得去外面。”卜然讲完,撑起跪在床边的身子,拍了拍酸疼的腿。
那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局促地楞在那里,低头搓了搓惯常夹烟卷的两节指节,像个无意中犯了错的学生。
卜然把空调调高了些,打了个呵欠,重新窝回沙发时突然抬起头:“对了,我叫卜然——占卜的卜,了然的然。”
男人的唇角轻轻翘起,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字。
【邢以愆。】
我叫邢以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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