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以纯白面纱覆面,只留下那双艳丽鲜妍的眼眸。他并未穿惯常穿的红衣,月白色的外衣裹着纯白的里衣,柔软的轻纱料子被风吹过还能留下几分清凉。毕竟烟都的搜查范围极广,他没有心思去下这种“会否被找到的赌注”,只想在今日把这呕吐的毛病看出些缘由,最好几服药便能治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多日不曾出来,骤然出门见到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也多出些之前不曾有的新奇。宫无后撑着伞向这家镇子上唯一的一家药铺走去。耳旁是小贩的叫卖声,这里是管道和小路的交界处,故而即使雨天泥泞湿滑,这地方来往的人群仍是络绎不绝。
不过大部分来此处的人都是赶路时想要吃口热乎的饭菜,故而道路两旁也大都是各色的小吃摊子。虽是下雨时分,但周遭的小吃香气并未被冲散,在大锅中翻滚的馄饨飘出清新的香气,混合着香油和青菜的气息,叫人总是要忍不住垂涎三尺。
宫无后向前踱了几步,肚中的馋虫却并没有要停歇的意思,最终只能无奈地折返回去。
馄饨摊的摊主此刻正将新鲜出炉的馄饨从锅中捞起,纯白的汤底浇灌进早已准备好的碗中底料里,浓浓的油香气便从中溢出,直教人食指大动。宫无后顺势坐下,小二笑嘻嘻地前来询问。
“客官,可要些什么。”
“大碗馄饨……”
宫无后的目光在不远处桌子上的小菜上停留片刻,又加上一句。
“再来一碟小菜。”
小二轻快地应声好,便起身向刚进来的下一桌奔去了。宫无后将伞靠在自己的长椅旁,倒是饶有兴致地观察起周围的人。自从来了这座小镇后,他倒是鲜少自己出门过。毕竟父亲的旧相识只是为他寻找了暂时的庇护之所,可烟都几乎算得上手眼通天,即使在这般偏僻的地界,他仍旧选择为自己做好完全的准备。
——他着实不知该如何面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宫无后垂眸,今日也不知为何,他比往常更加多的想起古陵逝烟。往日里自己总能找些事来打发闲暇时间,许是今日再得见这人间烟火气十足的场面,竟无端生出些怀念的思绪。
他总能想起曾在竹林的那些日子,他们若是结伴来这等集市,古陵逝烟总是要格外细心地为他擦拭好桌子和椅子。平日里总是被人伺候,算得上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宗师,却愿意在那时为他亲手拂去油污,甚至细心地为他擦拭好端上来的餐具。
思及此,心脏处传来几分刺痛,似乎又在提醒他那场不曾说出口的离别。
“客官,您的餐来了!”
小二的呼唤声适时地打断了宫无后的回忆,热气腾腾的馄饨连着小菜一起被放在了宫无后的面前。造型可爱的馄饨圆滚滚地漂浮在水上,柔软的白色水汽染的人心都忍不住滚烫炙热几分,这叫宫无后原本有几分不宁的思绪也平稳了大半。
多思无益,无论如何他如今已从烟都离开,自然也不必再为见不到的人抑或回不去的地方烦忧。他总是要有更广阔的天地去见识一番,就如同藏在这小巷子中的馄饨摊子一般,若不是他亲自来此,也不得机会品尝了。
轻薄的皮并不会阻碍馅料的鲜美,轻轻一咬肉馅中的汁水便爆开在口腔中,微烫的油水沾染到舌尖上,随后又是牙齿咀嚼后的鲜香,叫人在心里感慨这家馄饨能有如此多的食客并非没有道理。
正当宫无后细细品味这碗馄饨时,身前却忽然坐下一位老者。
这老者看这样有几分面熟,但普天下之人长相相似的众多,宫无后也并不想深究,毕竟吃完了这碗馄饨,他还要继续赶着去医馆看上一看。
“小友,那枚同心结可还喜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宫无后往口中送馄饨的手一顿。
他这才舍得将目光分给那人几分,但却在端详过后定在了原地。这张脸对他而言并不陌生,上元佳节的夜里,万千灯火绚烂夺目,他曾经躲在那半寸阴影中,用他和师尊的发编织同心结。当时他满心甜蜜,只觉身旁人应是唯一的归宿,但如今毅然决然离去的亦是他。
“已然丢了。”
宫无后垂眸,不想再搭话。
但那老者却轻而易举看透他此刻所想,并未因吃了闭门羹而生出恼怒,反而笑吟吟的坐在他对面。
“前尘过往,真就要这般抛却?”
他终于舍得施舍那位老者方寸目光,对面也不恼,仍旧看着他露出些许笑意。宫无后心中忽而生出些许烦躁,事情已经走到如今这般,烟都是何等地方,而古陵逝烟又是何等人物。他既已做出这版选择,自是无回头之路的。
既然已经毫无转圜,他又何苦纠结。
“不抛却,又能如何。”
这方故事已到尾声,无论他如何抉择,恐都难以得到圆满幸福的结局。既如此,万般选择于此都不过螳臂当车,何苦再费这般心力。但很显然,这位老者并非这么觉得。他从身上翻找片刻,将什么东西放在了桌上——那也是一枚同心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红色丝线互相压制交缠,是另一种宫无后不曾见过的编织手法。编织者应是新手,针脚处还能看到几分笨拙的痕迹。宫无后的目光在上面流连片刻,便再次收回了目光。
他不知这位老者所说这番话究竟为何,毕竟木已成舟,许多事情并非言语便可和解,由刀刃在心尖划下的沟壑又深又痛,怎是一时半会得以痊愈的。
“你与它缘分未尽,走到如今,只因那枚蛊。”
宫无后终于舍得抬眼。
“情丝颠倒,爱恨纠缠。”
老者的话并非毫无道理,这种蛊在世间并非天方夜谭,苗疆秘术种的情蛊广为人知,自然也有可颠倒人爱恨之用的蛊虫。只是蛊虫在如今的地界少见,所以也鲜少会防备此物。但着实,曾经他被抓去的冰阁,确有线人说他们有这般的奇物。
但那段在水牢中的记忆太过苦痛,许是自我保护机制,如今想寻找些许佐证,只剩下一片模糊不清的虚空回忆,甚至连冰阁阁主的面目都不甚清晰。
爱意着实曾日日夜夜剜心刺骨,连同着不可磨灭的恨意折磨他许久,可若说服自己连爱恨都非自主,多少有几分可笑。他并非不能觉察到自己身体的异样,可那抹恨意也非空穴来风。明明他的过往近在咫尺,宫无后从未想离开烟都,离开古陵逝烟。
他的身心早就打上属于古陵逝烟的烙印,但他仍是活生生的人,自然会好奇曾属于他的过往,向往若是没有这般变故,他也许可以得到的平凡人生。不过是片刻的游离,得到的却是彻底而冰冷的抹杀,那句呼唤从前没有机会说出口,如今亦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的家被另一个给予他家的人毁掉了,两方撕扯,他又怎能做到如此坦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可爱恨都难以彻底,人非草木,他自是如此。宫无后当然知晓出逃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甚至会有惹恼古陵逝烟的风险,可他着实想要逃。就像他曾豢养的那瓶蝴蝶,即使每日都会就他们新鲜的吃食,让他们不曾受到片刻风吹雨打,他们仍想要冲破那层阻碍。
就如同现在的他一般。
所以他还是逃了,逃到此地试图将此事掩埋尘封。他可以不再做那令人闻风丧胆的丹宫,只想做回他自己。哪怕付出沉重的代价,亦称得上无怨无悔。
老者见他沉默,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只是微微叹息一声。
世间自是难得佳偶天成,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前提也总是会历经坎坷,他倒也并不意外于宫无后的选择。只是这对有情人着实坎坷,明明红线仍在缠绕,却不肯亦或者说不敢再向彼此迈出那一步。那他这个局外人,倒也乐于做回红线月老。
白净瓷瓶被老者放在桌上,他的指尖轻点,宫无后便明白他的意思。
“这……”
老者将物件推到他的面前。
“无需急躁,缘分未尽。那蛊唯一的作用便在情之一字上,倒也不急用着解药。”
他终于起身,蹒跚着步伐离去,声音却悠悠地再次传到宫无后的耳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妥帖收好,若是想再得以转圜,总会用上的。”
那枚同心结在桌上放置片刻,就如同那碗逐渐冷却的馄饨,宫无后眼眸明明微垂,却盯着那枚同心结许久,长睫微微颤动,最终坠下几滴泪来。人声嘈杂间倒并没有过多人看向此处,但宫无后还是有几分羞赧地伸手将那滴泪拭去,才伸手拿过那枚同心结。
纤细的指尖在鲜红的编织线上不自觉地摩挲片刻,他最终还是伸手将那白瓷瓶拿过。瓶身触手生温,柔润的触感叫宫无后不自觉地摩挲着,他知老者话中的意思,心中万顷波涛,最终也只是沉默以对。
罢了,那些漫长年岁他亦不能视若无物,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将碗里最后几个馄饨吃下,结了账后便继续向打听到的医馆方向前行。
但今日的事似乎都说好了一般,将宫无后打了一个又一个措手不及。医馆的郎中在他的手腕上游移许久,在那纤细手腕上反复按压抚摸,又端详了宫无后那双露在素白面纱外的双眸许久。这位年过不惑的郎中对于这脉象着实有几分茫然,来人的脉象平和,但手指分别搭上轻动,便能感觉到其中顺滑微妙的脉象。
他忍不住再次端详宫无后。
这位“姑娘”的面容被素纱遮盖大半,但光是一双眼眸,便已恍若神妃仙子般勾人心魄。按理说这般姿容的女子,定是被爱侣藏于深闺,如今却是独自一人前来问诊,甚至已怀胎三月。再加上如今的世道并不算太平,郎中在心中也忍不住微微叹息,也生出几分猜测。
这可见是苦命人。
“近期可有四肢疲乏的症状?偶尔连带着偶尔嗜睡、怕热,出恭也有些许频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宫无后思索片刻,微微点头,又接着补充自己从前夏日倒也有点苦夏的毛病,每逢酷暑,胃口都会格外滞涩,但是如今刚刚入夏,苦夏的毛病来的着实有几分早。面前的郎中在他的手腕上又再次摩挲片刻,沉吟良久终于开口说道。
“姑娘,这月的月信还未来吧?”
郎中的称呼和问题都叫宫无后愣在原地,他刚想说明自己是男儿身,并非什么姑娘,但下一句却叫他彻底呆愣在原地。
“这脉象呈滑脉,脉象稳健平和,可见你已有身孕三月有余。”
这句话带着点晴天霹雳的意味,宫无后坐在问诊的圆凳上张了张唇,却只剩下哑然。郎中对于他的反应并不意外,毕竟独自在外的女子骤然接收到这样的消息,无论是何等原因独自在外,骤然听到这般消息都会有几分茫然。
宫无后此刻确实如郎中所想,他连刚才郎中所询问的问题都顾不上了,只剩下他刚才所说的那句“有孕三月有余。”
他的身体确实接受过烟都和师尊的改造,但他着实不曾想过自己居然真的会有孕育生命的机会。曾经在床笫间为师尊生孩子的一句戏言,没想到如今竟成了真。这叫宫无后一时间失语,他的手下意识地抚摸上自己的小腹,明明还平坦,此刻却已经在其中孕育了一条生命。
可这个孩子……
宫无后躲在此处自是想要斩断前尘过往,古陵逝烟同他的意义早已爱恨交织,心底密密麻麻的恨意如同蚂蚁啃噬泥土,将心间血肉啃噬的千疮百孔,连带着他都有几分如同行尸走肉。可如今却告诉他,他的身体里带着和古陵逝烟一样血脉的孩子,他,又或者说她承载着他的肉,古陵逝烟的血,即将诞生在这世间,展开属于自己的人生。
郎中对他的反应并未急着催促,只是给他开了几副安胎的药,又嘱咐他些许孕期需注意的事项。见他神思恍惚,最终还是没忍住低声表示,若是他不想要这个孩子,趁着月份还小,还可用些药物打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宫无后的唇张了又张,却最终也没能说出想要打掉孩子的选择。
理智叫嚣着告诉他应该丢掉这块还未成型的血肉,他此次出逃就是为了再不回头,他不能做到日日守着如此深仇大恨之人,却同他在床笫间温存缠绵,甚至同他交颈而卧缠绵爱恋。可若是真用那把长剑送他走上死路,他却又下不去手。
那么多年的缠绵爱恋,他的骨血塑造皆是古陵逝烟亲手捏造,失去他便也如剜心剔骨,亦是痛不欲生。
宫无后混混沌沌地回到住处,许是心病所致,他竟就这般在房内昏沉多日。神思凌乱间,连同那体内不知何时而种下的蛊,竟生出几分梦魇来。他偶尔会梦到那些在竹林的过往,古陵逝烟那时还会将他搂在怀中,亲吻他的耳垂,又低声呢缠绵而旖旎的爱语在,那些过往在梦中一一复现,却生出些凄婉缠绵
他在这梦中难断前尘,只能在醒后坐在榻上痛哭。
他并非不识爱恨如同草木,偶尔则是梦到长剑出鞘,死去的却是古陵逝烟。那人向来翩跹的纯白衣料如断了翅膀的蝶,落下后被血污泥泞玷污,随后他对自己伸出手,良久而缠绵地望向他。
直到那双眼眸溃散,也不曾阖上。
这般折腾了多日,连衣衫都愈发宽松。宫无后最终还是选择拿出那位老者的丹药,穿肠毒药又或者真的解药在此刻都毫无意义,若是如此吃下能换得长眠不醒,于他而言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将药悉数吃下,便重新蜷缩在被褥间沉沉睡去。
这次没有再被梦魇折磨,宫无后梦到了从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那是他们在竹林里最平常的一日,他如往常在榻上不肯早起,师尊坐在他身旁嘴角噙着笑意,伸手去抚摸他因贪睡而凌乱的发丝。许是古陵逝烟的目光太过于灼热温柔,让宫无后原本还粘稠的困意消散了大半,他最终只能无奈地睁眼,气恼地看向面前的古陵逝烟。
但谴责的话语还未出口,便被温柔的吻封缄。
“无后。”
遥远的叹息透过逐渐消散的梦境传来,缠绵流连在他心间。
“可愿与我长长久久。”
宫无后终于得以醒来,不再像之前那般大汗淋漓。他看着窗外微熹的晨光,并不知该如何回答,最终也只剩下长久的叹息。他不愿去想若是古陵逝烟找到此处他又该如何,几日梦魇叫爱恨都变得模糊。
即使蛊毒已解,但那些恨意并非作假。如今他已离开烟都,新的人生触手可及,他倒还有机会能抛却前尘过往,去在这天地间寻得他自己几分。
他不自觉地看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最终还是选择留下这个孩子。
就当,为自己的过往留最后一分念想。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书梦空间 http://www.shumkj.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