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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首都星时间十八时三十五分。
盛皓城站在距离星舰停泊口一百米的露天候机大厅。
他扫了眼个人终端,开往摇光星的星舰十九时到站。
经停站有摇光星的星舰很少,纵观航班表,未来半年内只此一趟。
加之摇光星近期有星系改造计划,要封锁整个星球长达一年。
所以,盛皓城只要错过这一班车,喻翰丞就没有办法在短期内将他扔回去。
盛皓城四下扫视,敏锐的直觉探查出附近有喻翰丞派来盯梢他的人。
起码有十个。
都是Beta。
盛皓城并没有将这些人放在心上,嚼了颗泡泡糖,漫不经心地吹出来一个鼓鼓的气球。
现在是三十六分。
两个星期以来,喻翰丞派的人明里暗里都盯着盛皓城的一举一动,他本想实地侦察一遍地形的想法也因此放弃了,但盛皓城已经将第二飞型港的卫星地图烙印进脑海中。
喻南深杀入总决赛,盛皓城想找他也找不到。公平起见,选手需要提前一个星期在备战室待到总决赛开幕。
“火种”机甲赛不愧是全民关注的赛事,连第二飞行港这个快要被拆掉的老港口的电子屏上都满是赛事转播。
总决赛在今天的十九时正式开始。男女beta主持都很热情地介绍着参赛选手的生平和机甲特色。
盛皓城漠然地瞥了一眼就不再看了,都是喻南深的旧录像,他早看过数十遍。
不过,只要他的逃跑之旅顺利,他可以看到喻南深的决赛直播。
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盛皓城双手插兜,又吹出一个泡泡。
插在口袋里的双手套着防滑手套。
他对这里的地形熟络于心,弯弯折折的街道如同他身体里的经络,他十分地熟悉它们是怎样运行着自己的秩序的。
盯梢他的人渐渐地聚成一个小圈,要把盛皓城锁在这个范围内,让他插翅难逃。
盛皓城嗤笑一声,他的逃跑线路早将这十数个人可能形成的包围圈阵型涵盖了,等盯梢者反应过来时他们的猎物早已逃之夭夭。
——只要翻越过港口旁堆叠的集中箱群。
盛皓城矮身一个侧翻,滚进一条逼仄的地下甬道,擦着离他最近的盯梢者视线死角。
那盯梢者还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伪装成一个候机的乘客。盛皓城得意地一勾唇角,继续拎着吧,重不死你。
在全星系顶尖军事学府学来的越野技巧此刻被盛皓城拿来跑路,着实大材小用,却不得不说他将这些动作运用得娴熟至极。
他翻越过汽油罐似的管道们,双手一撑,借力跳上另一座建筑侧边的紧急安全逃生楼梯。楼梯下到最底,他掏出光子小刀将年久失修的生锈栏杆割开,侧身钻入一条羊肠小径。
太简单了。
盛皓城内心狂喜地雀跃,他沿着小路狂奔。
小路没有灯,只有首都星的人工月光将狭窄的路染得白净无垢,像流泻了一地的水银。一堵墙之外,观赏性的大树洒下婆娑树影,随着微风慢慢摇曳。
盛皓城在地面踩下暗黑色的阴影。
四十六分。
盛皓城借机扫了一眼终端。再快一点!他不想错过喻南深的每一分每一秒。
盛皓城跑着跑着,已经见到了在港口边码着的那一堆堆庞大集中箱阴影了,它们被垒得整整齐齐,好似方形的摩天大厦,将港口遮了个隐天蔽日。
它们庞大的阴影如同深渊,不知这一大片浓稠如宇宙的黑暗里蛰伏着什么怪物。
盛皓城终于冲到了集装箱底下,只要绕过它们,他就——
盛皓城的瞳孔骤然缩小。
月下,集中箱的阴影里,隐隐绰绰地站着一个清瘦而挺拔的身影,不容置疑地拦在他行将前进的路上。
月光洒在他眉清目秀的脸庞上,将他映得漠然而冷淡,如若不知悲喜的神祗。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让我们一起有请另一位冠军候选人——喻南深,登场!”
男解说眉飞色舞,抻长了手臂向侧倾,虽然身后只是比赛现场的全息投影,但他这架势,大有半个身子都钻进投影里的样子。
虽然男解说的动作热情得略有浮夸,但此刻首都星“火种”机甲赛的总决赛现场观众和通过终端收看的观众都热情高涨,备受感染。
环形观众席上的夫人先生,绅士淑女,脸都通红,满心期待地看向比赛场。
此刻飞驰的无人机甲群做成了喻南深比赛专用机甲的样式,带着印有喻南深照片的横幅上天入地。勾成观众席的光屏上也五光十色,展示出不同角度的喻南深。
设计成热气球机甲渐渐升空,上面招摇地印着比赛的合作商。送餐机器人们穿梭在席间,嗡嗡地递上权贵们要的各类酒品。
一座高级代步机甲车缓缓地停在了比赛场门口。
“如果您们
', ' ')('喜欢——嗯?”男解说一怔,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不好意思?”
他朝耳机里导播询问,表情很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
总调度处也炸锅了,这消息太猝不及防。
机甲车门缓缓拉开。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从车门迈出一只脚,正要出来——
就在这时,起了变故!
在门口列队的迎宾机械人们本恭恭敬敬地鞠躬着,忽然,右侧一排的机器人们一同暴起,手上竟举着亮着银光的激光刀。
它们朝那座机甲车一拥而上,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方才迈出一只脚的那个人转眼就被插成了刺猬!
“目标,喻南深。目标,喻南深。目标,喻南深。”
机器人们还不知道手下的活人已变成死尸,表情仍旧是得体的微笑,身姿曼妙,手臂机械地抬高,然后带着风声重重落下。
一如既往地在那穿着西装的人身上开洞。
那人仰面瘫倒,血流如注。
“啊——!”
观众席这才迟迟地爆发出一声尖叫。
警卫队已经将那群美艳的机器人制伏,拖出暴死在车内的尸体一看,并不是他们的夺冠候选人喻南深,而是一个高鼻深目、约七八十岁的男人。
男解说“啊”了一声:“是裁判长!”
直播已经紧急掐断,现场也在快速地疏散中。
作为首都星的永久公民,现场观众的素质极高,除去一开始爆发的点点骚动外,人们静下来后在组委会安排下有序地退场了。
总调度处仍示意男解说把未竟的结果宣布。
男解说咽了口口水,微笑调到最得体的弧度,对着镜头笑得春风拂面,仿佛方才的血案并没有真实发生:“由于喻南深选手的弃权,故在此宣布,第十一届“未来火种”联盟机甲竞赛的冠军是——段未衍。恭喜段未衍选手。”
裁判长的死似乎对这场盛大的庆典没有造成分毫影响。
庆功酒宴宣布在首都星另一处举办,直播的镜头对准了现在的胜利者,那个叫段未衍的男人。
他被鲜花、烟火和五彩纸屑拥簇者走上冠军专属的机甲车。机甲车飞驰过首都星的街道,街道站满了人,想要一睹冠军的风采。
段未衍向人群招手,笑得很温柔。
握着花束的手却攥拳到骨节泛白,手指正替他咬牙切齿。他怎么会这样胜之不武!
他等了多久啊,他这一路走来,唯一想与之切磋的就是喻南深,那么多人他都看不上,他只要会会这百年难遇的天才。
在万众瞩目中打败他,或是被他打败,无论如何,只要站在总决赛的擂台上,他就能收获以前梦寐以求的关注。
喻南深竟然敢弃权?
这比赛的冠军对他来说就这么不重要吗?
警务署正在录组委会工作人员的口供。
“选手弃权是需要向裁判长提交亲笔签名的弃权书的,然后裁判长拿了弃权书在弃权选手出场的时间段出场。我们事先不知道选手要弃权……为什么这么做?提前声明了选手弃权的话,我们的赞助和门票可怎么办呀?再说了,谁能想到他会在总决赛上弃权?”
喻南深站在月下,居高临下地望着盛皓城。
他轻轻地说:“住手吧,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盛皓城一声不吭地盯着他,三秒后,捂着脸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原来你也想让我走啊,喻南深。”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如此自暴自弃,如此不顾形象。
好像这样一笑,就可以让心里那点没落的期许显得没有那么狼狈。
他十八岁,应当恣意张扬,百无禁忌,如今却要被活埋在一方贫瘠小星球,白白耗费掉百年难遇的才华,和一生仅一次的少年时代。
盛皓城笑着笑着,腰弓起来,笑得无声了。心脏抽搐地疼。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疼。
它还在跳,可是为什么每跳一下就像伤筋动骨了一样呢?疼得他倒抽凉气。
喻南深走向前,手搭在他脖子上:“走了。”
盛皓城将喻南深的手抓过来,好像要溺死的人看见一块浮木,不知道它能让他生,还是让他燃起一次注定落空的希望。
盛皓城小心翼翼地又一次期许:“喻南深,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喻南深望了一眼他,抽回手。眼中意味很明显,你在自取其辱什么?
盛皓城知道了,喻南深确实对他有感觉,这种感觉叫错觉。
错觉可以美化喻南深的眼神,可以美化喻南深的行为动机,可以美化一切,把一切装饰成盛皓城想要看到的样子。
喻南深漠然地看着他,读不懂他所流露出沉重的哀伤般:“做过爱就算喜欢?”
“不是吗?在大多数情况下。”盛皓城的口吻几乎是哀求了。除去做爱他们不是还有别的很多回忆吗。别给他最后一刀。
“
', ' ')('可是,我们做过那么多次,只有一次你不是强迫我的。”喻南深平铺直叙地说,“游乐园的时候,只是觉得都到酒店了,与其你上我,不如我主动一点。”
“不是你自己说的么,发情期你可以帮我。最多算炮友?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盛皓城怔住了。
原来他一直误会了喻南深温泉给他的那个吻。
他一直以为那首情浓至此的表白,原来那只是喻南深不想回答的推脱敷衍。
盛皓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第二飞行港的。
喻南深亦趋亦步地跟在他身后,更像一种无声地押送。
他是死到临头的罪犯,要登上流放的船舱。
他本死不悔改,现在倒好,彻底死心。横竖都是一个死。
现在是十八点五十九分,喻南深送他上星舰。
喻南深站在舱门外,盛皓城跨入舱门,转身面对喻南深。
天空飘下丝丝细雨,雷声轰鸣,看来要有一场大暴雨降临。狂风呼啸,高大的树木被吹得岌岌可危。
喻南深额前细软的黑发被风吹开,露出光洁的额头。
盛皓城沉默地回头看了一眼喻南深。
盛皓城的长相是那种很让人有距离感的长相,嘴唇略薄,眼窝稍浅,侧脸看上去颇有几分不好惹的面相。可偏偏一双眼眸是有些狭长的桃花眼,三分含情,将五官都带得有浓墨重彩的深情了。
忽然,盛皓城一把将喻南深拽到身前,扳起他的下颔,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喻南深的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喻南深的眼睛霎时睁大,浅绿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盛皓城的睫毛。
盛皓城适可而止,将喻南深推回陆面,表情依旧很犟,英气的眉皱起来。
喻南深望着盛皓城这副模样,忽而心念一动,伸出手,好像要抓住盛皓城的手腕,不顾一切地要把他留下来,留在自己身边。
——就在这一秒,舱门关上了。
喻南深的手扑了个空。
喻南深呆呆地站在原地,举目远眺,看着星舰慢慢升空,无袤的天际慢慢缩成一个小小的圆,他就这么目送它到看不见。
哪怕倾盆大雨已经瓢泼而至,天地之间只剩下雨滴砸下来的声音在鼓膜震动。
喻南深觉得自己像生了锈的机器人,手指极其迟钝地收回,一步一卡地触摸着自己的嘴唇。似乎盛皓城的余温仍残存于上面。
衣袖裤腿吸满了水,如同灌铅一样沉重。喻南深拖着它们往回走。
忽然,熟悉的感觉如潮水袭过腹下。
发情期,不请自来了。
可是他来得太匆忙,没有带抑制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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