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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熊澜缕喜欢吃鱼,更喜欢钓鱼,沉得下性子,又运气爆表,被钓友们戏称“钓王”。
作为国家二级游泳运动员,她多次参与防溺水志愿宣传活动,积累时长一骑绝尘,校内无人能及。
研二那一年,学校论坛上她的名字后面多了一个人。
新任“钓王”晏平乐。
想到钓鱼事业在母校后继有人,熊澜缕古井无波的心一时有些悸动,想着等她把出国的事情安排好,就联系垂钓社社长和他会会。
不过后来有一次,她在路上真遇到了晏平乐,身边的女朋友搡她说:“看,真正的钓王就是这么气派。”
经常钓鱼的人总会那么白呢?熊澜缕承认有天生不怕晒的人,但晏平乐和她心里勾勒的形象天差地别。
好看是好看,难不成他还能学貂蝉沉鱼?
熊澜缕站在树荫下看他被众星捧月,目不斜视地走过,衣摆扬起清新的夏意。
“看什么!拉帮结派的富二代,气派吗?小心我告状,让文渊修理你。”女友愤愤地问。
熊澜缕不置可否:“他不会吃醋的。”
“靠,智性恋谈恋爱就这样吗,我还是想问你们整整七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女友踮起脚尖凑近她,小声咬耳朵,“我要是你男朋友,只要看见一个帅哥在你身边,我都要疯!”
“人哪里有丑的呢,看久了都会有可爱之处。”
“谢谢您传授爱情保鲜的方法,”母胎单身二十四年的生物医学工程研究生翻了白眼,“对了,你们俩出国的事搞的怎么样了?”
“嗯,明天就闲了。”
“那你和文渊打算去约会吗?”
熊澜缕摇摇头:“好长时间没钓鱼了。”
晨起钓鱼,然后顺道救了溺水的晏平乐。
想到在岸边摆得整整齐齐的电子产品和鞋袜,这个才十九岁的男孩或许不是失足,而是想轻生。
他孤零零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又想孤零零地离开,青波碧草,晓寒深处,像个胎儿一样与水进行最沉溺最彻底的纠缠。
在这个欲望的世界,谁也不要蒙谁,都是赤裸的肉身,只有死亡可以宣判纯洁,饶恕污秽。
熊澜缕此后坚持说他是失足落水,主要是因为她和晏平乐的交集,关于见义勇为的事可以说出来,剩下的,尽是她坦荡人生中的污点。
【2】
水至清则无鱼,所以野湖虽是活水,倒也不是什么清洁水质,熊澜缕也是默默地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自己才跳进去的。
她从来不做超出自己能力范围外的善事,因为太游刃有余所以善良得不着痕迹。
大不了回家身上痒几天,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人被湖底的水蛭吃了。
晏平乐根本没有呼救,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向他游来呢,他很努力地,想认真地打量那个傻子。
意识逐渐模糊,他只看到细长的阴影,手臂的线条像极了海里的刀鱼。
好安静的影子。
水波,轻浮地搂抱着他的身体。
熊澜缕水鬼般湿淋淋地从湖水里钻出来,晏平乐已经失去了意识,乖乖被拖着倒也方便。
她抹掉耳边和锁骨上的藻类植物,扒开晏平乐的刘海,人工呼吸,心肺复苏交替进行。
“沉得不深,应该不会有问题啊。”她脱得只剩内衣裤,在晨间的凉风里打了个冷战,喃喃自语,再次堵上这位溺水青少年苍白的嘴唇。
她反复操作直到感觉到男孩的微弱呼吸。
这时阳光已经出来了,透过树影婆娑映在湖面上。
晏平乐睁开酸涩的眼睛,一个声音居高临下地传来:“你就是晏平乐吧,手机呢?给你朋友打个电话,让他们给你多带件厚衣服。”
“丢水里了。”他缓缓爬起来,声音沙哑。
女人给出认真的建议:“你用我的手机登社交账号也没关系。”
他神情恍惚看着自己身上穿戴干燥整齐,而陌生人浑身湿透,晃动沉重的头颅:“我不想被别人知道。”
她穿着他的衣服。
女人倒也没有说什么,点点头:“行,那你就穿着我的衣服回去。”
还好她平时的衣服都很中性,基调为灰白蓝,今天为钓鱼特意还多穿了一件宽松的衬衣防晒。
“没经过你同意,对不起。”她拿起长长的鱼竿,突然开口。
“对不起什么。”晏平乐抬头望她,眼睛里面住着苍白的灵魂。
没经过他的同意就救了他?
还是没经过他的同意就换他衣服?
“我不想这个湖里出人命,要是被封了我会很伤心的。”女人单膝蹲下来,丹凤眼微微瞪大,里面竟然混合着某种露骨的热情。
“这个湖里,有很多好吃的鱼,胖头又肥又大,偶尔还有小龙虾。”
“我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在这里生长,刚寻到这个野湖的时候
', ' ')(',我也在思考,不过后来想了想,还是活得没良心一点吧,”熊澜缕指着她马扎放的地方,贴着晏平乐软白的耳朵说,“能找到这里的人很少,今天我就传授你钓鱼的秘诀吧,那个地方有个出水口……!”
熊澜缕强忍住把溺水青少年攀附脖颈的手腕甩开的欲望。
她知道被一代钓鱼枭雄传授经验几乎等同于被皇榜下捉婿,激动是在所难免的,可是能不能别贴得这么近,她身上的衣服还没干。
男孩突然哭得很绝望,消瘦的肩膀不住地颤抖着。
熊澜缕昂扬的情绪在拥抱中渐渐退潮。
但他没有察觉到,一边说一边打哭嗝,很没有形象,紧张,不知所措地扯着熊澜缕的裤子口袋边边:“我下次投胎想当条鱼,物竞天择,从出生就一个人生活。”
那是他的衣服,口袋是避孕套。
“渭城水库你知道吗?那里死的人多,不少你一个,最近上游还禁渔了,你选那里当投胎地点,天时地利。”熊澜缕掏出手机给他看地图,还有三百六十度实景图片。
熊澜缕见晏平乐呆愣愣地盯着自己,索然无味地收起手机站了起来。
她清冽的眼睛不掺杂任何多余的情绪,过度自负所以空无一物,谈起热爱的才显露出百分之百的真诚。
显然这位父母双亡的医学生对晏平乐是死是活没有半点兴趣。
她拿起鱼竿,把她的棒球帽丢到晏平乐怀里:“耽误我的钓鱼计划,先走了,再见。”
“我……我该怎么把衣服还给你。”晏平乐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叫住她。
“你洗洗把它捐了吧。”熊澜缕头也不回地说。
她人高腿长,步迈大,步频快,走在校园里仿佛赶场的杀手,想要欣赏湿身诱惑,可能还要估摸一下会不会被她的鱼竿抽死。
不过熊澜缕才不会用鱼竿打人,她爱惜这根昂贵的渔具,胜过爱惜男朋友。
回宿舍她草草洗了个澡,室友翘着兰花指捻起水盆里泡着的裤子问:“你去干什么啦?”
熊澜缕没说自己见义勇为的愚蠢行径,敷衍地嗯了一声。
“我这几年没见过你穿这个牌子的衣服。”室友看她的眼神写满了盘问。
“不是我买的,”熊澜缕眼珠一转,反问,“很贵?”
室友撇嘴,倒也没有否认:“捧出来的,就冲个新鲜劲,也就这回T恤的款式质量做的上得了台面。”
她倒是想买啊,丫根本没货了!
熊澜缕各有所思地点点头,隔天就把晒干的衣服裤子塞到了楼下公益柜里。
避孕套则扔到了可回收垃圾桶里。
“你在扔什么?口香糖?你要终于要戒烟了?”室友无意地扫过,好心提醒,“亲爱的那不可回收。”
“无菌手套。”
“你什么时候把手套带出来了!”
浅论搞神经科学临床的人白大褂和手套有多脏!
熊澜缕神色自若:“忘了。”
中午她和室友吃完饭回学校,走到八角楼楼下堪堪停住了。
晏平乐背手提着防水牛皮纸袋,站在公告栏那里看艾滋病宣传周的海报,懒散地套一件浅色的宽松款体恤衫,但从头发到手指甲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交叉在一起的手腕白皙得让人痴迷,书卷气很浓。
“熊澜缕学姐。”他的声音清澈雀跃,说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一笑就露出洁白的牙齿,杏眼弯弯,如草木葳蕤,倾然华光发于内,清爽干净。
室友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怪异:“我的朋友,他是不是想钓你?”
一瞬间熊澜缕明白了他们口中的此钓非彼钓,此钓王非比钓王。
她十分后悔没有说自己是见义勇为拯救失足落水少男,因为短短几天之后这份光荣的履历便转变成了她的污点。
但后悔也晚了。
【3】
熊澜缕也不是情商低的人,该懂的都懂,晏平乐想钓她,这是连室友都能看出来的事,早恋经验丰富的她怎么看不出来。
之前熊澜缕可从来没有在图书馆见过他,但那段时间窗边就多了一处靓丽的风景。
他的桌子前像模像样地摆着书,有时是蓝色的《纯粹理性批判》,有时候是红色的《火的精神分析》,紫色的《市场经济的变革之路》。
熊澜缕想可能是他觉得装帧好看,颜色纯真配他的衣服,他常穿的颜色就那几个。
那几本书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幸运的是它们可以亲吻晏平乐香软的脸颊,不幸的是它们作为知识的载体,大概从来没有被晏平乐翻开过。
晏平乐只是伏在桌子上,傻傻地盯着熊澜缕,瞳孔被阳光晒得温暖,如同浪漫的春野,蒸腾出青涩小心的笑意。
嘶,熊澜缕还不能警告他,他会打蛇随棍上,可怜兮兮地邀请她吃这吃那。
每天都有俊男美女试图把他拉出图书馆这个根本不属于他的地方,各式各样美人,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身边找
', ' ')('不到的。
晏平乐低声发誓他之前只有炮友情没有恋情,言语中疯狂暗示他是初恋仍在的纯情少男。
当时他当时耳根因害羞而发红,眼睛忽闪忽闪的,竟然不合时宜地显示出近乎贞洁的俊朗。
“我是真的真的有男朋友啊。”熊澜缕数次强调无果,掰掉手指上的戒指递给他看。
戒指内侧是两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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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平乐轻咬下唇,撇开眼睛:“你男朋友每天都好忙,根本见不到人。”
“要是我。”
“肯定会天天陪着你的。”
熊澜缕重新带上戒指,极其残忍:“寸步不离的是狗,不是男朋友。”
“为什么要这么说,”晏平乐眼里浮现出苦涩的泪水,“我说了我只是想和学姐做朋友,究竟怎么了。”
“我知道学姐怕男朋友误会,我知道学姐是个专一的人,他很优秀,我都知道……”
眼泪掉在他手背上,他慢慢抹去,又掉一滴。
熊澜缕心里明镜似的,他哪里是自惭形秽,明明是掂量着文渊长相平平,家境也平平,哪哪都比不上他优越。
是,文渊长相这事熊澜缕耳朵快听出茧来了,但她本来就审美障碍,没看出闻天五官哪里不好,人类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肉乎乎的身材摸起来更舒服,她爱就完事了,关各位屁事!
分了让她去哪里找愿意被肏,叫床还甜的小朋友啊。
更何况文渊脑子好,从初三开始和熊澜缕谈恋爱年年是模范学霸情侣,研二直接公派常青藤。
这些年来他因为和熊澜缕在一起饱受长相言论攻击,时常在深夜自卑哭泣。
熊澜缕内疚。
而女性的爱有三大主要来源,内疚,怜悯和自我感动。
她常常想:又妻如此,夫复何求。
熊澜缕的研究方向是神经认知科学,应用治疗心理疾病,她用专业的眼光得出结论:
晏平乐没大病,俗套的凡人一个。
他跟在身后自己的几个月看着特别积极特别乐观,完全没有自杀倾向,更没有一丝阴霾,但突然一哭,眼尾红红的,就正常起来了。
十九二十,正是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想来他因为长相吃尽了甜头,正为赋新词强说愁,人生无趣,自觉飘零,众人皆庸俗我遗世独立。
自己却无视他的脸,肯定激起了这位公子哥的好胜心。
就像她自己也有很强的胜负欲。
熊澜缕挑起晏平乐的下巴,奇怪地咦了一声,像刚刚才认真观察过他似的:“你哭起来竟然还挺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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