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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然说干就干,是个十足的行动派,当天下午就联系上车主,约好第二天详谈,以低于市场价三千块的价钱拿下,下午陪着小马去办手续过户。
小马问他这车卖给谁去,谢然却不着急,叫小马把车开去修整修整,零件该换就换,漆该补就补,正好小马最近在修车行当学徒,还能拿到一个内部优惠价。
他自己则量好尺寸,去淘宝上定做一套车饰,把收回来的车从里到外翻新一下,又打印一叠宣传单放在王雪新的水果铺子里,叫她卖水果时发给客人。
这份用美图秀秀做的简陋宣传单言简意赅,写着“加群打折”四个大字,下面附带着谢然的微信号。
他建了一个本小区二手交易群,还在群内刷屏说把亲友拉进来也可打折,群友瞬间爆满,在当时微信还没普及的情况下短时间内聚集了两百多位用户。
谢然又在一个星期后扩建了第二个用户群,这次不再限于本小区,而是扩大到片区,他本想发微信红包,却发现这时候红包功能还未推出,只好想出打折这么一招,水果差价他来补。
谢然点好友申请点到手软,看着新买的iPhone4不满道:“这屏幕也太小了,以前是怎么忍过来的。”
旁边坐着剪宣传单的小马惊诧道:“这你还嫌小?不比以前用的手机好多了。”
谢然笑一声没接腔,拿着宣传单往王雪新的水果铺子跑,把厚厚的一叠往台面上一砸,转身就跑。王雪新在他后头追着喊道:“哪儿去?中午饭不吃了?!”
谢然头也不回,高声回答:“我报了驾校得练车去!”
王雪新气得要死,嘴里一直在骂谢然。
“每次都这样做好了饭又不吃天天出去野,一回家就张嘴叫饿,老娘就活该当你的煮饭婆吗!天天折腾这些也不知道干什么。”
多亏谢然的“广告效应”,最近半个月她水果铺生意大好,忙到抽空摸牌桌的时间都没有。谢青寄每天午饭时间回家,都会帮王雪新看店,叫她腾出时间去吃饭。
他平静地站在王雪新旁边,一边收拾谢然带回来的广告单,一边耐心解释道:“他在给自己积累潜在客源。以后可以专门拉一个二手车商群,现在国内做这个的人不多,微信是一个很有潜力的平台,总之……”
谢青寄语气一顿,似乎意识到说得有些多了,抬头一看王雪新,见她正诧异地看着自己,掩饰道:“我哥告诉我的。”
王雪新哦了声,没再说话,若有所思地搬货。
她双手扛起一箱水果,起得有些急,突然一阵头晕目眩。
谢青寄二话不说,接过王雪新手中的箱子,叫她去旁边坐着。
“以后我午休回来帮忙上货,箱子太重了,你不要自己般。”
王雪新看着贴心孝顺的小儿子把外套一脱,寒冬腊月里竟然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也不嫌冷,搬箱子时隆起的肌肉把衣服撑得紧绷绷的。她家谢青寄总是这样,说一分,做十分,甚至有时候连这一分,也被沉默寡言的他直接略掉。
王雪新看着快要十八岁的谢青寄,情不自禁联想到十八时的谢然,心想兄弟俩都是同一对爹妈生的,性格怎么差那么大,要是可以匀一匀,谢然安分一点,谢青寄再活泼一点就好了。
“小谢……你跟妈说实话,妈是不是对你哥太凶了?好像他成年后就没怎么好好跟他相处过。”
谢青寄没吭声。
王雪新又喃喃自语道:“哎,你哥的脾气是最像我的,说话冲,固执,要面子,也最顾家。以前总觉得他不把聪明用到正处,这回听你这样一说,好像你哥做事也挺有自己的道理,我以前怎么就那么不放心他呢。”
她不指望谢青寄有所回答,反正也只是说给自己听,看着谢然亲手制作的宣传单开始反思过去几年的母子相处之道。她好像从来没有试着相信过谢然,不管大儿子做什么,她都潜意识把他做的事情和歪门邪道、不务正业联系在一起。
“他活得很辛苦。”
谢青寄突然出声,认真重复一遍:“他很在意这个家,很在意你和姐姐……我也是,如果有什么事情可能伤害到你和姐姐,他宁愿伤害自己。”
他语气一顿,又补充道:“……我也是。”
王雪新没再说话,谢青寄回头一看,发现妈妈眼睛有点红,他又把身子转了回去,当做没看到,等到王雪新故作轻松地“哎”了一声,才平静地抬头。
“妈知道了,妈心里有数。”她擦了擦眼,似乎是想起什么高兴事,破涕为笑地拿出手机,操作得还不是很熟练,费了会儿功夫才找出几张照片,都是各型各色的,和谢然年龄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谢青寄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挪开,他表情不变,突然对一筐刚喷过水的柑橘起了兴趣,认真挑拣着。王雪新跟在他屁股后头喋喋不休,拉扯着谢青寄的肩膀,想叫他转过身看两眼。
“看看,都是我托你马阿姨张罗的,这些女孩子她都舍不得介绍给小马,专门给你哥留着,太够意思了,你看看
', ' ')('这个,多漂亮,这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哦那可能看不上谢然,确实不能坑人家……没事,妈这里还有很多,你来跟着一起看看。”
谢青寄想装作没听到,王雪新却不依不饶,把照片摆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被迫和母亲坐在一起,替谢然参谋着他未来可能的结婚对象,谢青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异常,王雪新问他意见,他也只是说:“他喜欢就行。”
王雪新再问,他却用一个“我还要写作业”的拙劣借口落荒而逃,然后对着课本发了一个中午的呆。
月底就是谢青寄生日,他虽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更不会买蛋糕吹蜡烛,一家四口却会默契地一起下馆子。
王雪新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叫谢然相亲去。
当天下午,小马同志来找谢然,碰见放学回家的谢青寄,问他:“你哥呢。”
谢青寄默不作声地看他一眼。
那一眼把小马看得脊背发凉,心想他又哪里惹到这小子了。
小马一头雾水,转身往外走到街口,谢青寄提着带水果追上来,用不大却清晰的声音道:“马贝贝,把这水果给阿姨拿回去,我妈特意给她留的。”
小马:“……”
正是六七点钟下班的高峰时期,巷口人来人往,要么是吃完晚饭出来散步跳广场舞的老头老太,邻里街坊听见小马大名,登时发出一阵爆笑。
虎背熊腰的小马咬牙切齿地接过袋子,默念着“我不能跟散打冠军计较”,神情扭曲地走了。
他一边走,一边发短信给谢然告状,说谢青寄蔫坏。
谢然看见了,却当没看见,小马状没告响,更生气了。
一个星期后,谢然和小马卖出了他们第一辆二手车。
他的微信群果然起到作用,一个来自隔壁城市的买家通过在群里的亲戚辗转联系上谢然。
他收车给出不错的价钱,刨去先前修整办手续的钱,这一单可以让谢然和小马净赚五千块。
在交涉过程中谢然察觉到这个人似乎不是普通买家买来自驾,倒像是专门做二手车批发的,听起来还有自己的展厅。他还查到买家所在的城市堪称国内二手车市场发源地,有很多二手车批发市场选在那里。在和小马商量后,他们决定亲自一路开过去交货,顺道学习一下别人是怎么做二手车生意,考察市场。
二人一早出发,从谢然家开过去要四个小时的车程,小马把车停在谢然家门口,电话打通才知道谢然不在家,居然在海边。
他还以为谢然早起去赶海摸鱼,并没有多想,接上谢然后随口道:“怎么一大早来海边啊。”
谢然点烟的手一顿,掩饰道:“没什么,就睡不着来看看。”
——今天是他上辈子跳海自杀的日子。
虽不是同一年,但却是同一天,谢然来看看埋葬自己的地方。
小马调导航,谢然找电台放音乐。
谢婵的电话在此时打来。
“然然,你怎么跑外地去了?妈说你要出差,小谢生日快到了,你赶得回来吗?小谢今天早上一听你……”
电话那头传来谢青寄的打断,似乎是问谢婵早饭要吃什么。
谢婵被成功转移注意力。
谢然咬着烟,含糊不清地回答:“放心吧姐,他这次生日我肯定陪着,生日礼物我都想好了。”
他挂断电话,发现小马在发呆。
“走啊,找不到地址?”
小马摇头:“不是不是,谢婵姐上次给我推荐了一本书,叫《挪威的森林》,我怎么看不懂啊?而且有的片段吧,特黄,妈的真刺激!谢婵姐还看黄书?”
小马喃喃自语:“我怎么就看不懂呢?”
谢然突然转过头,警惕地看着小马,拧着浓眉威胁道:“先不说那是不是黄书,我姐看黄书怎么了,她就是看黄片也不关你的事。”
“我就是随口一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这道理我懂。”小马呵呵呵地笑,转移话题道:“哎呀,然哥你知道吗,新闻上说开春以后这片海滩要开始填海工程,说是要建什么堤坝,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谢然哼笑一声,随口道:“我当然知道。”
他不止知道这个消息,连堤坝在哪儿,长什么样,他都一清二楚。
在音乐声中,小马一脚踩下油门,把车开上高速,跟着音乐摇头晃脑。
车窗降下,海风迎面吹来叫人神清气爽,谢然忍了半天,看见马贝贝半是嘚瑟半是甜蜜,彻底憋不住了,咬牙切齿地不讲理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姐看一样的书。”
“那可能是因为正好我也认识中国字吧……这歌真好听,哎加油站在哪儿啊我想上厕所。”
“马贝贝你少来……我警告你啊,我们家谢青寄一出手非死即伤。”
小马装作没听见,开始跟着音乐唱起来。谢然都给气笑了,他长腿一伸,架到挡风镜前,摘下墨镜往外一看,海面波光粼粼,鸥鸟的喙往海面一点,继而腾空飞起。
', ' ')('谢然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萦绕在他心头的死亡阴影是否会散去,对命运的顽固抵抗是否会起到作用,对一个人的爱意是否可以做到不动声色,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也只是自言自语道:“今天天气真好,是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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