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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明月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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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的雨天,泥土松软异常,即便身上有些功夫,仍免不了深一脚浅一脚,踩得满是泥泞,深山里遭遇暴雨,再没有比这更糟糕的天气了。

他会出现在人迹罕至的深山,源于一件差事,本来怎么都轮不到他这少林寺的小辈前往,一旦涉及皇家,再平常的事也能多出许多眼睛盯着,从而惹出事端,还是为人机敏,又能低调行事的人最为稳妥。

接受了方丈嘱托的师傅,虽然对他是这么说的,但明善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虽然往简单了说,就是跑个腿,送件定情信物,一串琥珀制成的佛珠。

此琥珀颜色如蜜,色泽温润,乃皇上心中爱物,一次出游少林,安于此多年,长期接受佛荫,更为祥和。因琥珀万年不变,喻意誓言永不改变,皇上便想起将此物赠予贵妃娘娘。

明善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怀里揣着的佛珠,层层叠叠包裹得万分仔细,长安路远,雨季来临山体松软,冲毁了唯一的桥梁,若非如此,他岂会翻山越岭,绕路而行。

雨点伴随着狂风,噼噼啪啪落了下来,明善虽有斗笠,在这瀑布般的暴雨面前,作用不是太大,现在最要紧的,是找个地方避雨。

索性没有电闪雷鸣,否则他一定不能注意到,路边躺着个人,雨水无情的打在纤弱的身躯上,好似还嫌伤口渗出的血不够一般,不住冲刷。

一个女子重伤昏迷在深山里,全是刀剑之伤,怎么看都是麻烦,明善身负重任,稍有差池便会连累全寺,但这位姑娘失血过多,放任不管,必定会死。

万法皆生,皆系缘份,既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都能碰到,便是注定要他救的人,明善不再踌躇,将人背起。

其实山洞不难找,关键是生火的材料,明善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搜寻不到可用的树枝和干草,后来是一处被猛兽弃了的山洞,洞中有不少动物的残骸和风干了的皮毛,他才勉强把火打着。

待火势稳定,他开始为那些已被猛兽果腹的小动物超度。

那姑娘昏迷之中仍死死抱着自己的双剑不肯松开,殊不知剑身冰凉的,只会越抱越冷,明善思虑再三,选了两截干生生,滑溜溜的兽骨把双剑换了出来。

行走江湖的人,这跌打损伤都是必备药膏,尤其少林寺千年宝刹,隔三差五都会上门来挑战的,无妄之灾经历多了,治疗外伤的药不比行医的门派差。

明善将那姑娘身上最为严重的刀剑伤口都上药止了血,洞里的兽骨毛皮不够让火势延续到天明,那姑娘烧得厉害,翻来覆去喃喃念着师傅,要是不好好烤火驱寒,仍旧性命堪忧,明善只得去拿两根兽骨,姑娘死命抱着,明善一时之间竟拽不出来。

待他放开手脚使出力气的时候,连人带骨一起弄起来了,最要命的是那姑娘感觉到有人要抢她怀里的东西,醒了。

姑娘突然醒转,却丝毫不乱,往前一送借力让明善向后摔倒,挽了极漂亮的剑花,直指咽喉。

“和尚?”虽只是短短的一句,却极为悦耳动听。

明善方才为那姑娘上过药,实在不懂女孩儿的衣服怎么穿才对,于是乱扣一气,导致姑娘衣衫不整,显然她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接下来必定是连番质问,明善已经准备好澄清事实。

姑娘却将手中之物缓缓放下,道了句多谢大师救命之恩,坐回火边,再无多话。

“女施主,你手里的东西也得……否则这堆火没法烧到天明。”

“诶?”姑娘诧异的看了看握着的兽骨,明善遂将双剑递还了她,姑娘接过后,以裙摆细细擦拭着剑上血迹,连剑柄处都有,显然经过一番死战。

姑娘拭剑,明善打坐,山洞里一时间只余火堆里的皮草骨头燃烧爆裂的声音。

那姑娘盯着火光,良久不动,似叹似问,“你们和尚,不是最会劝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么?”

对于女子的搭话,明善并不惊讶,仍旧闭目打坐,却也好好的答了她。“若小僧劝姑娘放下屠刀,女施主会如何?”

姑娘抱剑环膝,轻轻道:“……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既如此,小僧何必开口。”

姑娘不觉一笑,道:“真是个奇怪的小和尚,虽奇怪,我却想同你说话,明明我这人一向话少。”

“小僧知道。”

“越发奇怪了,你又怎会知道?”

“抱着剑也无法安稳的人,话不会多。”

她自认是个自制力不弱的人,却被个陌生的小和尚搅扰心神,好半天才将心绪平定。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一天,逃出生天,大难不死,然后有碰上这么个根本看不懂的救命恩人。

“我听说和尚的清规戒律最是严格。”

“小僧亦听说女施主一向话少。”

姑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这和尚伶牙俐齿,只怕是个假的。”

“和尚只说实话。”

她原以为和尚都是些食古不化的,被清规纪律捆得整整齐齐的那种,哪里晓得会遇到这么个会讲话的,身上的衣裳歪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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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斜的扣着,实在难受,她只得侧过身重新弄过,却是想起一事,便问道:“小和尚你可细细为我检查过?还上过药?”

“是。”明善答得干脆,连眉头都不皱。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极为不妥,你还是个和尚,越发罪过了。”聊了这一会儿,姑娘总算逮到明善的把柄,哪里晓得他依旧不慌不忙,说道:“小僧不是男人,女施主也不是女人。”

姑娘莞尔一笑,眉宇间满是顽皮。“你怎样我不知道,但我却是个女人。”

明善往还未丢进火堆的骨头一指,解释道:“人与动物,小僧与女施主有何分别,最后不都白骨一堆?”

姑娘哑口无言,她确实不善言辞。

“既然和尚不说假话,那我的皮囊好看么?”

“好看。”明善没有任何遮掩,答得坦坦荡荡。

实际上何止是好看。

少林虽无女弟子,来来去去却有不少香客,总能碰上,更何况那些女施主眼神儿不大好,无论是挑水扫地还是去练功的路上,总能撞到他,还老掉东西,全是些帕子饰物之类,师傅对他千叮万嘱,切不可捡女孩儿家的东西。

所以尽管他不是很想看,但也见了很多姑娘,可这么多姑娘里,她是最好看的。

若她不是一身是血的躺在泥泞里,而是自山岚雾气中走出,明善多半会将她认作天仙,或是山神。

姑娘微微一笑,灿若朗星。“小和尚你经常给寺里惹麻烦吧?”明善闻言一惊,姑娘见他如此表情,便知没错,继续说道:“因为你也很好看。”

夜色渐渐深了,重伤未愈的她本该十分警觉,却破天荒的一觉到了天亮,身子轻盈,烧也退了。

守在洞口的人好似出去过,僧袍微湿,姑娘看了看身旁放的野果,心下了然。天蒙蒙亮之时,雨势略小时,明善去寻了些野果回来,看那姑娘睡得熟,又怕野兽将她叼去了,不敢离得太远,所获不多。

姑娘不辜负和尚的好意,清甜可口,着实不错,便一连吃了好几个,想来她伤重昏迷,不知过了多久,真的饿了。“味道真好,可惜吃不太饱。”

听得她如此评价,和尚不觉看了过来,视线相对,姑娘不觉一怔,和尚那双眼,清亮柔和,即便是世上疑心最重的人,也会放下戒心,内心真正温柔的人,是无法伪装的。

出门在外的人多少都会带着干粮,明善觉着那姑娘不知昏迷了多久,总该先吃些有水分的,再来嚼这难啃的东西,听她如此说,便将自己的干粮分给了她。

姑娘往旁边挪了挪,说道:“你也休息一会儿吧,我的血虽止住了,山路却是吃不消的。”

明善点了点头,也不扭捏,在一旁躺下。听着身旁极有规律的呼吸,姑娘将自己抱得更紧,原来待这样的人身边,连是空气都是温柔的。

这姑娘的伤一时半刻无法痊愈,俗话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明善只能怀揣着事关全寺性命的佛珠,身背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左一脚右一脚的,艰难的行进在山路上。那姑娘也夸他虽走得慢,步子却稳得很,明善告诉背上的姑娘,他这千斤坠的功夫不是白练的。

姑娘好半天没再说话,只说自己到不了千斤,哪里就坠着人了。

明善好生委屈,他们少林的这门功夫就叫这个名字。

山高路远,林深雾重,和尚背着姑娘一走便是大半天,好在天公作美,只淅沥沥下了些小雨,难得休息时他也只是打坐,姑娘说太过静了,明善便念起经来。

和尚端坐于石头上,清风细雨,梵音袅绕,花叶不堪风力,飘落于二人衣袍,姑娘拈起裙角落花,回头看向僧人,只见他双目微闭,眉梢眼角全是温和,即便天气恶劣,捡了麻烦,也没有半分急躁,他总是如此。

听着妙音梵语,姑娘许久未曾如此平静安宁,心中越发对和尚感到歉疚。

不是每晚都有那样好的运气,可以找到用于生火的毛皮,两人只能歇在树上。

夜色之中繁星点点,若隐若现,坐在粗壮树枝上观星的二人,离得不远不近。微风徐来,因白天下过雨的关系,凉丝丝的,带得树叶沙沙作响。

“明日天气就会转好了吧。”

“是啊,我倒宁可暴雨连连呢。”收到和尚诧异的目光,姑娘摇了摇头。“不是想折腾你,只是暴雨便于隐匿行踪,不易被人察觉。”

这么一说,明善才恍然想起,这姑娘被人追杀至此。

“小和尚,白日听你诵经,作为回礼,我便给你讲个故事吧。”

姑娘容颜绝世,声音婉转,于星光下将故事娓娓道来,明明是人间极美,不知为何,明善心中却生出悲凉。

有个姑娘,从记事起就被不断拐卖,最后落到了长安贵族手上,学习舞艺及仪态,待到了十岁时,已成为长安贵族暗地里争相玩弄的物件儿,后来被七秀坊暗中救出,隐姓埋名。

被人从眼皮下将自己的东西带走,位高权重的长安贵族,以金钱和权利发动黑白两道追查多年,终于怀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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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秀坊,姑娘不愿牵连师门,毁了属于她的那页弟子名册,刺伤同门,叛出秀坊。

因为那个人的缘故,她的悬赏一直居高不下,江湖中人对于捉拿她这件事,总是乐此不疲,她只能不断的杀戮和逃跑,变成了闻名江湖的女魔头——夜优昙。

不知何时起,夜优昙是长安雏妓的过去,成了江湖中人尽皆知的事,那些擒了夜优昙的人,有的是君子,有的是禽兽,却无一例外的没有杀她,更舍不得将她交给那位贵族,因为夜优昙确实如外界传闻那般,有着仙人般的绝世美貌。

渐渐地江湖里有了共识,夜优昙销声匿迹时,便是有人得了手,正在大享艳福。

无论真假,夜优昙总是充斥着大量的艳闻,美貌的女魔头,真的是最好的谈资。

同夜优昙扯上关系的男人,要么被她杀死了,要么被流言杀死了。

天气好了之后,等着她的一定是势在必得的围捕。

小和尚注定是要被夜优昙连累名声的了,所以她至少要将事情说个明白。

和尚一直静静倾听,神情渐渐转为恼怒,他没有大骂她是声名狼藉的妖女,连累于他,也没有义正言辞唾弃那些人,借着救命之恩趁虚而入。

夜优昙最熟悉的说辞,统统没有出现,故事讲完了,生气的和尚与她视线相接时,慢慢恢复了最初的柔和。

二人之间唯有沉默,空气却是温柔的。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和尚摇了摇头,深深吸了口气,像要将心中的郁结缓缓吐出。“小僧敬佩秀姑娘。”

真心实意。

说到过去,说到江湖中的风风雨雨,她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但听得和尚道出秀姑娘三个字时,脸上却多了几分黯然。“小和尚你怎么唤我都成,只是我早就不是秀姑娘了,也不喜欢夜优昙这个诨名。”

昙花一现,极美极短,每个人都想夜优昙为他绽放,她不喜欢。

“云裳。”听得熟悉的词汇,姑娘不免惊讶,七秀坊中她修习得是冰心诀,而另一脉治病救人的则唤作云裳心经。“第一次见姑娘时,姑娘虽倒在泥泞之中,不知为何,小僧却觉得姑娘乘雾踏风而来,不是仙子,便是山神,所以小僧唤姑娘为云裳,可好?”

既成全了她与七秀坊之间的联系,又是他对她故事的表态。

她一直身陷泥泞之中,周围的人惟愿她永世不得翻身,更有甚者还踩上几脚,将她践踏至尘埃。

总是一边唾骂着夜优昙,一边又千方百计的捕捉着她,好似只要女魔头落了手,就成了装点丰功伟绩的标志,成了风流佳话里的艳色。

被囚禁乖乖的被囚禁就好了,做玩物乖乖的做玩物就好了,夜优昙就是想方设法的挣脱出去,等着她的不过是更多的香艳传闻,以及同样的地狱罢了。

哦,原来夜优昙喜欢换男人,喜欢被男人捕获,喜欢被男人追逐,喜欢被各式各样的男人拥有。

连女人也加入到对她的谩骂和中伤。

没办法,夜优昙是雏妓嘛,本来就是长安城的雏妓。

不是没想过毁了这张脸,但那个人所介意的不过是自己的权威遭受折损,即便容颜损毁,她的结局仍是被捉回去,受尽苦楚而死,无痕无迹,无影无踪,未免太卑微了!

她意识到……不断逃窜下去,仍旧是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物件。她必须同那个人对抗,虽然这无异于以卵击石,但唯有如此,她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即便不被理解,她也要越过一座座地狱,向自己要的生活拼尽全力。

小和尚看懂了她,不过是想乘雾踏风,活得自由自在。

姑娘的目光好似定住一般,黏在了和尚身上,没有半分缠绵之意,仅仅是舍不得挪开罢了,清眸微弯,一笑倾城。“你说过的,和尚只讲实话。”

和尚轻轻咳嗽了一声,极认真的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与你做朋友,一定十分快乐。”

“云裳姑娘与小僧,不是朋友么?”

“这世上可有不知彼此姓名的朋友?”

“小僧与云裳姑娘,不就是么?”

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第二天果然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不知名的野花迎着晨间的阳光缓缓绽放,花枝随着清风微微晃动。

少林内功至阳至刚,七秀内功至阴至柔,他是无法为她输送真气治疗内伤的。

和尚选了一个地势最为有利的山洞,坐在洞前将干粮野果尽数吃了,提起自己的伏魔棍,守在了洞口。

包围圈越来越窄,原本以为夜优昙要背水一战,却是个眉目清俊的年轻和尚。

女魔头勾搭上了小和尚,江湖又将多出一桩艳闻,趣闻,奇闻。

过于俊俏的和尚,比起江湖中人,倒更像贵妇豢养的男宠,也无人将他放在眼里,只想快快将麻烦解决,进入洞窟捉了夜优昙领赏。

明善缓缓睁开眼睛,神威凛凛,竟将众人即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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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的肮脏话硬生生给逼回去了!

众人心下均是一惊,没想到这个小和尚,竟有这等气势。

此次出动的约有二三百人以上,一层一层的将整座山包围,这十来个人乃是精锐,特地选出来对付夜优昙的,毕竟困兽之斗,还是小心为上。

十来个人倘若一拥而上,明善万不是对手,但他选的这处地方极好,易守难攻,通路不宽,能挨到他身边放开手脚的,不过三两人罢了,而他们又各执武器,刀枪剑戟四下舞动,反倒要时时防备误伤己方。

俗话说枪扎一条线,棍打一大片,和尚看着不像个道儿上的人物,打法却凶悍至极,纵横开合,四面八方皆是棍影,半点感受不到出家人的慈悲为怀,下手可谓毫不容情。

一直于后方观战的护卫头领不由得赞道:“好棍法!”

先手便吃了大亏,众人不敢轻敌,那头领说道:“缓攻游走,耗他内力!”众人架势齐变,顿时转攻为守,车轮战消耗不断,定能让这小和尚难以招架。

为何选择让明善护送佛珠,并非随意决定,而是明善在武学造诣上,确实是年轻小辈中的佼佼者,一颗赤子之心融合禅意,将少林武功发挥得淋漓尽致。

几个回合下来,头领认出明善用的乃是罗汉棍法,不是山野小寺的和尚,而是少林寺的人,这便有了说法。

明善以寡敌众,丝毫不落于下风,长棍穿梭,每一招似在攻击,又似在守御,守时守得无懈可击,攻亦攻得酣畅淋漓!

护卫首领不免动了惜才之心,小和尚年纪轻轻有如此身手,将来定是大好前程,何必为一个妖女断送,当即喊话道:“小师傅,你只需退开,我保证半点不提你与夜优昙之事,断不会累及少林寺清誉!”

明善不发一语,手中的伏魔棍反倒越发凌厉,叫与之对攻的人不能格架,惨叫响彻深林,腹部被长棍实实在在的击中,痛达脑仁,冲在首位之人顿时滚落,后面的人躲避不及,也被绊倒。

夜优昙是他们主人追查了多年的人,万不可在眼前弄丢,首领也顾不得面上好看不好看,亲自动手。他一旦加入,明善顿时大感吃力,越打越累,此人修为不俗,是个高手。

少林武功博大精深,看似简单,实则难以揪到错处,首领仍旧是耗他内力,待明善体力不支露出破绽时,再一击制胜,便这样拆了百余招。

首领所用兵刃并非常规武器,轻巧双刺却带着弯钩,突然发难往前疾送,圈转回拉,致使明善长棍脱手,趁此机会左腿横扫,将明善逼退,接不到他的伏魔棍。

首领所持兵刃极为锋利,出手迅捷,使人为之目眩,明善失了长棍,双臂挥舞,换了一套少林掌法,他擅使棍,掌法还未学全,难免生疏,又加上肉掌不可与利器锋芒对攻,不免吃亏。

还能坚持,只因招招拚命,但处处被克制,便是不要性命也近不得首领的身,数招之间,只听得嗤嗤声响,利器尖端划破了明善腰腹大腿,顿时鲜血长流,接着又是一响,明善右臂遭难,首领抬腿狠狠一脚将他踢翻在地,随即被十来个人一起踏住!

首领摇了摇头,对明善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味。“少林武功不易学,你这般年纪,却有如此修为,当真难得。一个出家人,为一个声名狼藉的妖女弄成这样,却是为何?仅仅是贪图美色?”

身上的脚重达万斤,几乎能将明善的内脏踩出,他从牙缝中斩钉截铁的说出三个字。“为朋友。”

众人顿时哄笑。

“朋友?床上的朋友吧?那我们个个都想和夜优昙做朋友,一会儿就进去洞内同她做朋友。”

“小和尚既喜欢同她做朋友,就让你看着我们与她做朋友,怎么样啊?”

“快些收拾了这小子我们进去吧,能捉到夜优昙,着实心痒得很。”

“哈哈哈,我看你不是心痒,是那儿痒了吧?”

“住口,夜优昙是主人要的东西。”

“老大放心,我们知道的,但过过嘴瘾总成吧。”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明善伤得不轻,以至于到现在都身体僵硬,被踩住的手脚关节更是痛得无以伦比,内脏更似要从胸腔中吐出来一般,但好在这种疼痛,让他神志清醒,不至于晕过去。

明善想起他的师傅曾说过,没有死过一次的人,没有想要守护事物的人,是无法领会达摩武诀中的轮回决,能给你强大支撑的,往往不是自己本身。

首领察觉到不对劲,不再留手,蕴含十足内力的一击,终于让倔强的和尚口吐鲜血,内脏几乎破裂。

“————不许,”

夜优昙,她所渴望着东西,其实简单到可笑……不过是同师姐和师妹们好好生活,不过是做一个西子湖畔最为普通的秀姑娘,却无人能够理解,甚至是曲解和伤害。

“————你们,”

经受了这么多的苦难,遭到了那么多的伤害,仍旧美好如初的人。

“————欺辱她!”

一个和尚,一个姑娘,相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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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两天,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却做到如此地步,说出去谁也不信。

即便如此……

地狱不空,反证轮回。

“————轮、回、诀!”

明明是强弩之末,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打倒,明善催动达摩武诀,配合龙爪功,将抢珠式,守缺式,拿云式等杀招连番使出。

梵音缭绕,金身浴血。

云裳曾见过菩萨低眉,亦看到了怒目金刚。

十几名高手,皆毙于明善掌下。

剩下的不过是那名首领,明善已没有意识,唯一记得的,便是不能让这群人,靠近洞窟。

两人比拼内力,正值紧要关头,从后方突然伸出一只手,一只洁白如玉的手,美得令人心颤,却要了他的性命。

他竟忘了夜优昙,蛰伏静待,只为一击致命。

明善吃饱之前把自己带着的少林丹药一股脑给了云裳,他原本计划打伤一个算一个,以便云裳看准时机以轻功脱走。听闻七秀轻功独步天下,极美极快,但她强催内力,内伤定然加剧,丹药傍身聊胜于无。

明明准备了那么多,但其实她根本不会逃吧……

即便以卵击石,也在抗争……令人敬佩的秀姑娘。

僧袍被鲜血染透,令妖魔尽皆胆寒的无敌之姿,轰然倒下。

明善痛得发颤,被云裳紧紧抱住,她颤得更加厉害,他已分不清,究竟是身体更痛,还是心更痛。

夜优昙逃了,重伤之下仍以双剑杀死十余名高手,其中一个还是专门守护长安贵族的一流高手,之后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撕裂了层层包围。

本该和女色无缘的少林寺,却成了主角之一。

因为最先发现的十几具尸体上,都发现了最为正宗的少林掌力,倒不如说剑伤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后来补上去的。

不管是流言蜚语还是确有其事,都必须先找到明善,可他与夜优昙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世间有本事将两人藏匿这么久的,便只有隐元会了。

隐元会极为神秘,不属于任何组织派系,有求必应,只需付得起相应代价。

若非明善底子深厚,同时修习了易筋经和洗髓经,他已是死人一个了。

半月之中,夜优昙的新一轮艳闻在江湖中已传得沸沸扬扬,和尚同美女,高僧与魔头,确实新鲜刺激得多,明善应当在大享艳福。

关于这些,他一概不知。

明善醒来看见的人只有云裳,家常的素白衣裙,如瀑的黑发松松挽着,美得一点也不真实。

两个人都是怔怔的,明善是看得呆了,而云裳是太过惊讶。

明善笑了笑,柔声道:“你瘦了好些,没之前好看了。”

不是没想过小和尚苏醒之时,只是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

好似之前的惊心动魄,生死一瞬,统统都没发生过,只是一夜未见,道声早安。

在与命运的对抗中,她早已学会了如何坚强,但这一刻,在明善面前,却忍不住了。

鼻尖发酸,连眼圈儿都红了,不好不好,明明是武装得严丝合缝的人,裂开了缝,露出了柔软的心。

她一向话少,唯独对他的时候不是。

“哎哎哎,小僧居然成高僧了么?”

“啊?小僧什么时候成了方丈的亲传弟子?”

“原来小僧不止犯了嗔戒,连杀戒也破了……”

“小僧昏迷半月,云裳姑娘悉心照料,算不算是大享艳福?”

流言是伤人利器,到了明善那里,却化作了脉脉细雨。

即便如此,云裳仍有担忧,但另一位主角,是真的不在意。

“小僧是个和尚,不需要江湖上的立足之地。”

她道:“若是被少林寺逐出呢?”

“最好别赶小僧走,但小僧破了嗔戒,杀戒,也该受到重罚,无论在哪修行,小僧终究是个和尚。”

在意那些东西,让旁人快乐,却让朋友痛苦。

他虽不介意,却不能让少林寺受到连累,况且佛珠还没送到,只是他一旦出面解释,只怕是有去无回。

明善做出了决定,但临走之前,还想为朋友做点什么,于是问了云裳姑娘,可有什么愿望?

云裳没想到小和尚会突然这么问,她不是个向后看的人,唯一后悔的,就是撕掉了七秀名册上属于自己的那一页。

“小和尚,我想回家……”话音一落,泪如雨下。

云裳是个极其坚强的人,这样的人最善于忍耐,像这样毫无征兆的落泪,连她自己都始料不及,明善体贴的送上了自己的大半边僧袍。

伏魔棍乃精铁所铸,由名家锻造,年轻一辈弟子梦寐以求的武器,罗汉棍法有伏魔棍的加持,威力增加何止三成,明善却用它向隐元会换来了一套七秀的衣裙饰品。

明善犯了嗔戒,犯了杀戒,现今又犯了一戒,看了云裳姑娘为他而跳的回雪霓裳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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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裳将七秀衣裙叠得整整齐齐,珍而重之的放进盒中,摸了一遍又一遍。

她知道,小和尚做了决定。

她也知道,她不会再有机会穿它。

江湖上的女魔头夜优昙,用迷药放倒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和尚,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云裳俯下身去,轻轻触碰了他的唇。

似男女之情,又非男女之情,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却知道……是值得用真心和生命守护的东西。

隐元会庇护二人一个月的代价,便是夜优昙自投罗网后的大笔财宝。这事一开始就说过,彼此自愿,从不强求。

之后夜优昙死于长安,只是她连尸体都太过美丽,惹得贵族们重金寻求千年寒冰,护其尸身不腐,作为权利愚弄下的一件精美至极的战利品。

那位被失了面子的贵族得回了他的玩物,再没有人关心少林寺的小和尚,是否无辜,为何会与夜优昙裹挟在一起。

明善到达长安后,在相国寺的大雄宝殿坐了一天一夜,才面见了杨国忠,将佛珠呈送上去。

明善终究还是被逐出了少林寺,并非因为夜优昙,而是他滞留长安不归,并加入了杨国忠一党。

想要杀掉贵族权臣,唯有投靠另一边的贵族权臣。

明善对于同样美丽即是罪过的杨玉环有着怜悯之心,是极少能倾听贵妃真心话的人,没有人不喜欢漂亮的东西,身为美丽本身的贵妃亦不例外,所以她对这个俊俏的和尚颇为好奇,问他为何进宫,为何入世?

明善答得坦荡。“因为一个女子。”

因此得到了贵妃的举荐,成为了皇帝身边的红人。

到后来,小和尚一步一步当上了大国师。

宫中沉浮多年,明善早已是通晓人情世故的人精,俊美温柔,与世无争的干净气质,是大明宫中万千女孩眼睛追随的目标,却也更加坐实了坊间的流言。

事实如何没人探究,只要传闻精彩就好。

贵妃专宠多年,杨国忠便得势多年,作为爪牙之一的明善,权利自然也越来越大,这位国师虽常替杨家兄妹说话,但参与到的权利杀戮,唯有一件。

慈悲为怀的和尚,眼看着那名曾经权倾朝野的贵族,声泪俱下,磕头求饶,便是五马分尸的血腥场面,和尚的眉目仍是一贯的柔和。

国师总是这般模样,像极了长安相国寺里用金身塑起来的菩萨,好似慈悲,却无温度。

之后他烧掉了令长安城许多人魂牵梦萦的一具尸体,还施压七秀坊,加上了一个弟子的名字,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四年后,安禄山之乱。

人们都说国家社稷危在旦夕,皆是祸国殃民的宠妃所致,即便如此,皇上终究默许贵妃东渡出逃。

杨玉环向一同散步的和尚问道:“江湖中你是色欲熏心的少林弃徒,宫廷里你是挟势弄权的奸佞之臣,国师可曾后悔?“

明善唇角微扬,许久未曾真正笑过了。“对于欺负了她,轻贱了她的人,小僧无法放任不管。“

杨玉环一遍遍抚摸怀中黑猫,美眸中全是如水的温柔。“是呀……既爱他入骨,自然不会让人欺负他,轻贱他的。“

贵妃知道结局,仍然选择了皇上,最终被缢死于马嵬驿。

至于明善,早在大明宫被攻破之前,已被杀鸡儆猴,烧死在高台之上,作为对杨国忠一派即将失势的警告。

与台下群情激愤的民众相比,明善眼中并无一丝暗淡,反而透着早已知晓结局的清明,始终平静,即便世事沉浮,饱经风霜,依旧温润如初。

简直不敢相信,这便是杨国忠手下那个妖言惑主的国师,若是蓄起长发,定当是整个长安城最为亮眼的翩翩公子,众人看着看着,竟舍不得将这奸贼烧成灰烬了。

执行者却没那么多心思,一把火将人烧得干干净净。

明善很想告诉她,优昙婆罗花,为祥瑞灵异之所感,常伴于佛前,乃天上之花,为世间所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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