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那一瞬间,孟远深深地后悔了,没妈妈就没妈妈吧,何至于惹得苏苏自伤自弃到这种地步?他的苏苏有自己,自己会倾尽所有的努力,让苏苏得到极尽完整的爱!
他握住苏潇的手,声音发着颤:“好,不等了,咱们走,我带你离开。”
苏潇立刻抬起头,泪水迷蒙的眼睛里透出微弱的亮光,看清孟远坚定的面容后,他迅速站起身,拉起他的手就往外走。
然而下一刻他的身体就像被施了魔法,突然硬生生定住了。
孟远转过头,顺着苏潇的目光望去,一个看起来六七十岁的阿婆拉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阿姨刚好进了超市。
大概岁月格外垂青美人,就算眼尾生出了细纹,那位阿姨还是保持着一把白净细腻的肌肤,婉约的鹅蛋脸,清丽的杏眸,唇角噙着一抹和善的微笑,一看就是个非常温柔秀雅的长辈。
孟远看到她那和苏潇如出一辙的眸子,瞬间就明白了苏潇的僵硬来自何处,再加上那位阿姨显得十分年轻,大概和苏潇记忆中的样貌相差无几,所以第一时间就被他毫无疑意地认了出来。
孟远想起之前在电话里听舅舅转达的信息,格外担心地看着他,他在自己身前立得宛如一块枯石,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甚至没有呼吸,若不是那清亮的泪膜在灯光下折射着微颤的光,几乎让人以为他已经失去了生命,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孟远的心口一阵一阵的撕痛,眼睁睁看着苏潇灰暗的瞳仁随着那位阿姨的走动慢慢转动,不说话,也不做动作,所有的记忆,所有的爱恨,都被他深深地压抑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一个就连孟远也无法探知的角落。
“苏苏……你……”孟远哑涩着嗓音,抬起手放在苏潇肩头,想说些什么安慰安慰他。
手掌下的肌肉忽然抖动了一下,苏潇原本死气沉沉的瞳孔倏地张大,嘴里喃喃地说:“我要去问她,我要去问她!”同时身体晃了晃,看起来想要绕过孟远冲上去质问那个阿姨。
孟远反应极快地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也迅速抓住他的手臂,把他牢牢控制住原地。
“苏苏,别去!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妈妈还好端端地活在世上,这就够了,是不是?”他咬着压,眼眶里浮出血丝,声音隐忍着痛惜。
“不是的!孟远你放开我!”苏潇剧烈挣动,孟远的手却像山峦一样,任他如何用力,都无法撼动半分,只能低低呜咽着质问,“孟远!你为什么拦我!”
“苏苏,别这样……会弄疼你的……”孟远的语调带上了哽咽,咽喉紧锁了好几次,终于颓丧又缓慢地说,
“你妈妈她……不记得你了……她失忆了……从你五岁那年开始,她就失去了过往的记忆……”
苏潇的神魂猛地一颤,像是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掉入了无底的深渊;只不过普通人会在这时候一个激灵惊醒,而他却不停地向下坠,向下坠,不知何处是尽头,似乎永远也不会再醒来。
坠落中,他依稀听到一个女人在暖黄的光芒中轻柔地唱着:“排排坐啊吃果果,你一个来我一个,大家快乐笑呵呵,弟弟妹妹唷,请你快些来……”
歌声渐消,他恍惚来到了村东头的大槐树下,小小一只蜷坐在树根处,背着一个破书包,裸露的胳膊腿上是一道道藤鞭抽出的红印子,好多小孩子围着他一边跳,一边嚷:“扑街仔家的王八蛋,亲娘不要的赖皮狗,没人给你开家长会,让老师开除你才好!”
人影弥散,他穿着单薄的棉衣伏在旧书桌上读书,广西的冬天总是那样阴冷潮湿,湿寒的风透过窗缝钻进人的骨头里,他只能瑟瑟抖着,用红肿的手指翻书握笔,他总是想着,再多学一会,如果自己有出息了,妈妈也许就肯回头看看他了,哪怕是一眼也好……
蓦地,苏潇的身子软了软,一头栽到了孟远怀里……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洁白的天花板,身上盖着柔软暖和的被褥,他的一只手被安置在一个温热的手掌中。
他没动,只转了转眼球,看到坐在身旁的孟远,一脸的担心焦急。
“苏苏!你醒了!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孟远腾得坐直身体,大手轻柔地抚了抚苏潇的脸蛋,长长地舒了口气。
“孟远……”苏潇掀了掀嘴唇,嗓子哑得像劈了叉,“告诉我一切吧,我想知道所有的真相……”
“你先喝口水。”孟远想扶他起来喂水,却被他推了一把,眼角直勾勾地盯着他,唇角倔强地抿直了。
“好……我都告诉你……”孟远被他盯得侧过脸,低声道,“听那个阿婆说,你妈妈是二十三年前被他们村一个年轻人救回去的,那个年轻人就是于润书的父亲。”
“她是从山上滚下来的,那座山位于横广县和云宁县之间——我猜,大概是被你爸爸追打,一路逃到那里,本想爬到山上躲一躲,却不慎踩空了——听阿婆说救回来时她满头满脸都是血,身上也有很多伤口,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对了,现在她叫刘静枝,为了上户口随便编了个身份…
', ' ')('…”
苏潇静静听着,过了许久,他的乌睫微弱而缓慢地扇了几下,红着眼说:“孟远,原来在这二十三年中,我一直在唱独角戏,我对她的惦记,猜测,依恋,怨恨,祈祷,哀求,都只是彻头彻尾的笑话……原来她对我没有爱,没有恨,在她的世界里,我只是一个不存在的东西,连她眼前的一粒尘埃都不如……孟远,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悲,很可笑,像个大傻逼?”
孟远鼻尖酸得像吸了一瓶芥末,一把将苏潇搂紧怀里,坚定地说:“你一点也不可悲,不可笑,在我心里你只有可爱!虽然你妈妈记不得你了,但你还记得她啊!你的记忆,你的感觉,难道就没有意义了吗?”
苏潇似乎没听清孟远的话,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呆呆地说:“孟远,我想喝酒,你帮我买酒好不好?”
孟远很想说借酒消愁伤身体,但眼下不敢忤逆脆弱到了极点的苏潇,只好让他重新躺下,自己拿了房卡下楼买酒。
等他拎着六罐rio鸡尾酒回来时,苏潇终于展露出一个新的表情——他蹙了下眉,不满地说:“孟远,我不是幼儿园小朋友,我要喝白酒,你去换红星二锅头来。”
“楼下小卖铺没白酒,苏苏,要不你将就一下,凑合喝吧?”孟远挠了挠脖颈,扯出一个讨好的笑。
他把罐装鸡尾酒和几袋小零食摆到单人沙发旁的小茶几上,去床边打横抱起苏潇,回到沙发前坐下,让他像小孩一样横着坐在自己膝头,然后开了一罐酒塞他手里:“好了,你喝着。”
苏潇木木地瞥了眼孟远,把酒放在唇边,一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又飞快地捞了一罐,啪一下抠下拉环,咣咣咣又是一阵猛灌。
孟远被他干脆利落的动作惊呆了,等回过神的时候,苏潇的爪子已经伸向了第三罐。
“苏苏!”他一把抓住这酒鬼的手腕,“缓一缓再喝,吃点零食先!不然你要胃痛的!”
苏潇的酒量非常浅,两罐低度鸡尾酒已经将他的脸蛋烘得粉扑扑的,额角沁了些细汗,眼睛也蒙了层微醺的水汽。
他晕乎乎地撅起嘴,斜睨了孟远几秒,忽地拿自己的额头“嘭”的一下猛砸到孟远的额头上,大声嘟囔道:“孟远你个渣男!你也不记得我!你们都把我忘了!为什么我总是被遗忘啊!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过啊?我到底是人还是鬼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