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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潇很想断然反驳戴维斯的话,但是对方给他泼完冷水后就直接转头发动车子了,眼神冷得仿佛冰封的雪原,滋滋冒着凉气。苏潇以为他是因为自己连续闹腾了两夜不高兴,便默默咽回了替孟远解释的话,一只胳膊肘撑在车窗下沿,一下一下咬着手指尖独自焦虑。
他是绝不会相信孟远贪图轻松、不能承受压力,但是新闻稿里那张和女孩牵手的照片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心窝。上次撞到程玉往孟远怀里扑时,他心里就不好受,幸而孟远第一时间爬阳台过来解释;但是这次,自己却连人都见不着了。
苏潇想起孟远吃正远学长的醋,自己还觉得他小题大做,但轮到自己时才发现这种感觉很难用理智控制。就算孟远是在假装吧,但才刚刚开始就已经表现得这样亲密了,那以后会不会进一步拥抱?亲吻?甚至……
越想越难过,苏潇咬手指的频率在无意识间愈来愈快,另一只手也抓在安全带上攥得死紧——还没有孟远消息的时候,他只是烦躁;现在知道了孟远的消息,他感觉自己要疯。
等车子在地下车库停好时,苏潇惴惴地问:“戴维斯,你有安眠药吗?这几天总睡不好,今晚可能更难入眠,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还没回国我就要脑神经紊乱了……”
戴维斯侧头望住他,微微蹙起了眉心。他从来没有见过一千万英镑的主顾如此照顾雇员的情绪,宁愿气得咬手指也不和自己争吵,就算是提个小小的要求,都有种给自己添了很多麻烦的羞愧感。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苏潇时,孟远说那是他男朋友,苏潇便红着脸垂下颈子,唇角含着温柔的笑意,宛如一只美丽而羞涩的天鹅。这样纯洁美好的人,是孟远那种黑帮家族继承人能配得上的吗?他对自己欺骗苏潇的决定并不后悔,他相信以苏潇的坚韧和成熟完全可以走出这段错误的恋情,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怎么了?没有安眠药?还是我的情况不能用?”苏潇被盯得久了,轻声问道。
“哦,有……”戴维斯低头拧钥匙,“我以前是特种兵,退役后经常失眠,安眠药是必备的。”
苏潇点点头,难怪他身上有种铁血杀伐的气势,原来是战场上枪林弹雨过来的。
吃了两片安眠药,苏潇沉沉地睡了过去,等再次惊醒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昨夜的小雨变成了大雨,打在窗上哗啦啦地响,天色暗沉,潮湿压抑的气息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拄着拐杖简单洗漱了下,苏潇对床头放着的牛奶和烤面包片毫无胃口,拥着被褥呆坐听雨,恍然间想起在缅甸遭遇的那场大暴雨,他和喜欢的人蒙在睡袋里躲雨,头挨着头,肩并着肩,喜欢的人轻轻吻自己的额头,还温柔地说,要做自己的小火炉……
不知不觉中已是泪流满面,莉莉进来他都没注意,被小女孩惊讶地问叔叔你怎么哭啦,才堪堪回过神。
他狼狈地抹眼泪,抽着鼻尖说:“没事,叔叔就是想家了。”
“叔叔,你脸上的伤疤消了好多,是治好病了要回家了吗?我会想你的,我们可以写信吗?”莉莉爬上床,坐在床沿歪着脑袋羡慕地看着他。
“当然可以……”苏潇怔了怔,距离戴维斯捡到自己已经是第五天了,按之前的计划,确然到了离开的时间,但是刚刚有了孟远的消息,他怎么舍得走?
他踌躇而且不好意思地问:“莉莉,我能再借用你的电脑吗?”
“唔,电脑被戴维斯收走了。”莉莉噘了噘小嘴。
苏潇失望了一瞬,但随即心底升起了更多的冲动:“戴维斯在家吗?”
“他出门了,他总是不在家。”莉莉更不开心了。
“莉莉,我……我也有事要出门一趟。”苏潇掀开被褥,踮着脚去衣柜找昨晚那身女士套装。
莉莉跳下床,担心地说:“叔叔,外面湿漉漉的,你会摔倒的,而且你还没有吃早饭呢。”
“谢谢你的提醒,我不饿,出门后我会很小心很小心的!”
苏潇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打扮成优雅得体的女士,向莉莉接了一些零钱,戴好口罩和眼镜,一手撑伞,一手拄拐,在小姑娘担忧的目光中离开了。
风疾雨骤,他拖行得很慢,怕摔倒弄脏这套行头,磨了一个钟头才离开这片富人住宅区,进了家便利店,要了杯咖啡坐下,谨慎地将口罩拉到下巴上,遮住戴维斯说的一眼就能认出来的下颌线,装作无聊的样子掐着嗓子和旁边的年轻女孩搭话。
他五官精致,是真正的女装大佬,清瘦下来的脸颊更显柔软,银丝眼镜下雌雄莫辨的清丽双眸透着堪怜的脆弱和憔悴,即使距离这么近,那女孩也没察觉出他是个男人,反而很关心地询问他的腿怎么了。
他微笑着答了几句,便厚着脸皮和女孩聊卡文家的小女儿安娜的恋情。安娜毕竟是个名媛,这年轻的女孩子兴致勃勃地谈论时如数家珍,很快便让苏潇捕获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例如安娜和孟家的二公子正在“热恋期”,每天男方都会去接女方下班。
告别女孩,他出便利店打了辆车,直奔安娜
', ' ')('的公司K&D所在的写字楼下。他想来这边碰碰运气,万一真能遇上接安娜下班的孟远呢?就算是匆匆打个照面也好,他准能认出自己来!
苏潇在那间写字楼斜对面的公交车站下坐定,难以遏制地怀着酸溜溜的心情回忆起女孩说的那些细节——孟远都没接过自己下班,孟远也没有为讨自己欢心拍下几百万英镑的艺术品用于慈善,孟远更没有和自己在公开的舞会上跳过舞……不,他根本没和自己跳过舞!
他耷拉下脑袋,沮丧地发现自己和孟远交往的时间还不到半年,但自己也许被那三年的暗恋影响了,总觉得两个人是老夫老妻,完全可以互相信赖的那种……
他被孟远宠溺滋养的很好的心态在这十多天的挫折中已经在日渐崩塌,此时此刻骨子里的自卑更像雨后的野草那样疯狂滋生,压都压不住,张牙舞爪地扑向他,将他昨晚面对戴维斯时的笃定撕扯地七零八落。
他想起那次听秋乐乐说孟家会像选妃一样给孟远挑选对象后,去外面默默抽了一支苦闷的烟——其实自己只是个脑子不甚聪明、性格不算娇软、也不懂得讨人欢心的老男人吧?只有安娜那种年轻漂亮有能力家世又好的才配得上孟远吧?
苏潇从午后一直坐到下午五点,久到不时有人过来问他是否需要什么帮助。雨势时大时小,在风的鼓动下斜落在身上,将他的半边身子打得湿透,受伤的腿只有一层丝袜保暖,已经冻到僵硬。
站台等车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唯有他瑟瑟的,孤身一人,像座望夫石一样等在那里。
来之前他只喝了一杯咖啡,现在又冷又饿,腿疼头晕,一颗心浸泡在酸涩的苦酒中,整个人都是麻的,所以当他看到一辆劳斯莱斯停在那间写字楼下、孟远不期然地从后门下车后,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只懵懵地盯着那个举起黑伞的男人的侧影看。
正是下班时间,站台上人多,不时有人挡住苏潇的视线,而他就像被吸引的磁铁那样无意识地左右摇晃,让目光穿过人们之间的缝隙和连绵朦胧的雨帘,又呆又木地追逐刻那道在心坎里的身影,虽然被雨伞挡住了头脸,但只看男人的窄腰长腿,都让他浑身暖洋洋起来,犹如沐浴到了和煦的阳光。
忽地,一个女人从写字楼跑出来,钻到孟远伞下,而后两个人迅速转移到后车门坐了进去。
车缓缓启动,苏潇蓦地惊醒,来不及思考,更来不及拿拐杖,扔掉眼镜拉下口罩,急匆匆地往马路上跑。
右腿陡然着力的剧痛让他一个趔趄,但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直起身子硬踩下去,穿过车流,跨过不宽的马路,直楞楞地朝迎着自己慢慢驶来的劳斯莱斯飞奔。
砰!
司机被这个冷不丁杀出来的女人吓得寒毛一竖,立刻踩刹车,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一声撞击之后,那女人侧着身子倒在地上。
周围人惊呼起来,孟远和安娜赶紧开车门,司机马上尽职尽责地说:“少爷!安娜小姐,外面在下雨,我下去处理就好!”
说罢,司机急匆匆地下车查看,只不过他刚蹲下,就有个罩在宽大雨衣里的男人斜地里冲了出来,将地上的女人打横抱起,迈开大步往路边走。
司机连忙拦住这个雨衣男,安娜和孟远从车里看到两个人交涉了几句,司机递给那男人一张名片,男人飞快地接下后便头也不回地抱着女人离开了。
孟远隔着窗子和雨幕,再加上角度问题,只能看到那女人无力地悬在空中的一对小腿,心里既难过又苦闷,以前自己是最爱行侠仗义的,现在出了车祸连看一眼受害人的自由都没了!
司机上车后说了下情况:“那个男人是那位女士的丈夫,说她有低血糖,在路上走的时候经常会看不清路况,不需要我们负责,不过我已经给了他名片,告诉他如果有需要,所有的治疗费用我们来出。”
“那位女士情况怎么样?”孟远不无担心地问。
司机道:“我看那位女士情况还好,没有外伤,很可能是低血糖昏倒的。”
孟远沉默地点点头,再将目光转向雨衣男离开的方向时,已经找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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