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哈哈大笑,相请了一杯酒,王安石摇头叹道:“仔细说来,我能来此知杭州事,全拜贤弟所赐啊。”
王安石科举第四,虽然早王言七年中进士为官,但是这七年下来,此前也不过是与王言一个级别。按照正常程序而言,他距离知州还差半级,也缺京中资历。也就是说,他至少提前了三到五年的时间,坐上了知州的位置。甚至比王言这个状元都要快。
王安石今年三十一岁,王言是二十二岁,就目前来看,王安石比王言更像状元。
当然时势造英雄,别人不敢来,没有王安石的能耐,也没有文彦博的举荐,更没有皇帝的欣赏。对王安石来说,就有些理所应当了……
“非也,乃是兄长能人所不能,敢为旁人之不敢为。若非如此,杭州膏腴之地,怕是要抢破了头啊。”王言笑呵呵的说道,“听闻乃是文相御前举荐?”
“正是如此,文相言我资历虽浅,却能任事,却是文相过奖了。实不相瞒,来此之前,我是有把握理清杭州之事的,然则一路行来所见所闻,方知你王子言大才啊。”
王言微微一笑,被王安石拍马屁奉承是什么感觉?如果是初得活爹眷顾之时,他内心之中会爽的飞起。然而到了如今,也不过平平常常,因为他见的牛逼的人物太多了。
王安石不如很多作品中的那么黑,好像在传说中,王安石比老包都黑。事实上只不过是有那么一些些黑,那是长久在外为阳光晒黑的,相应的皮肤也粗糙了些。
虽然纵观王安石熙宁变法之时,大肆的排除异己,不支持他变法,就给送出去旅游。但实际上,在短暂的相处中,王言便已经察觉到王安石并没有那么骄狂。
他只是在现实的夹缝中,践行他自己的理想,是一个做实事的人。
私下里相处,还是很温和的,可称谦虚恭谨,是个实在人。当然再是实在,现在吹捧起王言来,那也是面不改色的。他可能业务不熟练,但也是见过猪跑的。
如果把历史形象带入到现在的这样一个场面,那是自带一些冲突矛盾而来的喜感的,所以王言的嘴角也扬起了更大弧度。
这让王安石以为他拍对了地方,但是紧接着就听王言说道:“我知兄长心意。听闻京城人皆道我王言无容人之量,通判杭州之职,行前唐节度之事,藐法纪,蔑国纲,心无君父,狼子野心。如此情况,兄长敢来,我敬兄长为人。
然则杭州乃我心血,大好局面万万不能葬送。我观兄长乃务实之人,小弟亦非夸夸其谈之辈。兄长既言一路有所见闻,却不知兄长打算如何知杭州事?”
“无他,萧规曹随而已。”王安石说道,“不瞒贤弟,我亦有变法之心。贤弟于杭州所行,甚合我意。如今杭州局面甚好,不要我来做事,只要继续遏制豪门大户,严查贪污纳贿之事,明正法纪,杭州自然无忧。”
眼见王言点头,露出了那么三分满意,王安石继续说,“只是还有许多事项不明,还要贤弟解惑啊……”
“兄长但说无妨,小弟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闻贤弟免了众多杂税……”
王安石的问题很多,但主要围绕在经济方面,只有少数是跟王言讨论大户存在的意义。这一点纵观熙宁变法也能看出一二,都是搞钱的。
当然话说回来,富强就是把钱搞的多多的,这是没毛病的。只不过就是在搞钱的过程中,成了从百姓手里抢钱,那就不太好了。
这一次的交流一直从下午,说到了第二天的下午。王言讲了许多政治经济学的内容,讲了货币,归根结底,讲的就是如何把市场做大,让各个环节参与的人都能赚钱。后来甚至不再局限于杭州一地,而是说到了在整个国家层面的一些问题,以及一些解决方法之类的。
总的来说,是王言给王安石开了一堂变法小课堂,讲明白了一些斗争的本质,一些问题的根源以及相应的解决办法。
王安石也很好的接受了王言灌输给他的知识,并高度认可了王言的方法,决定跟王言保持一致。
毫无疑问,这是历史性的一次会面交谈。王言改变了王安石的命运轨迹,也给他开拓了视野,灌输了更加先进的思想,未来似乎在这一刻就已经定下了……
实际上是更早,是王言在庆历八年春的一个下午,出现在王家庄的地主庄园之内的时候……
当然两人都心照不宣,而没有说出来的是,王安石来杭州的真正使命。
说不好听的,以王言在杭州的影响力,就是赵祯来了杭州,说话都没有王言好使,这实在太恐怖了。所以调走王言,派人过来削弱王言的影响力,真正继承王言改造后的杭州,才是王安石过来的最根本的目的。
当然搞钱也是重要的,得在保证杭州稳定,保证继续赚钱,保证一年比一年多的基础上,进行去王言化。
挣了一百块,显然是不甘心再赚十块的。人有落差,国家当然也有。新出来一个钱袋子,没人想让它再没了。
不过人们倒是也挺从容的,王言不是牛逼么,到时候让他再去。只不过是没人愿意做那个让杭州破败的人罢了,无能是一方面,容易没命是另一方面,影响家族就是更重要的一方面了……
经过了那一次的长谈以后,统一了思想,确认了共同的追求,王言便与王安石成了挚友。他十分够意思的,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帮助王安石理顺了州中的事务,帮助他坐稳了杭州的位置,也留下了他自己对于杭州接下来的发展意见供王安石参考。
他如此做的目的有两点,一是给王安石看的,让其感受到他的真诚,二是给赵祯还有朝中大臣看的,让人明白,他王言一心为公,是绝对的大宋忠臣。
杭州之行,也便就是功德圆满了……
春夏交际之时,杭州已经热了起来,更热的,是在钱塘的官吏、百姓们的不舍。
没有人组织,在城门还没开的时候,钱塘县城内外,便已经为着人们挤满。
王言等人吃过了早饭,收拾妥当,才出了大门,便看到了外面站着的官吏,以王安石为首。
看着熟悉的各级官吏,看着远处望不尽的人潮,王言摇头道:“介甫兄何必如此啊?”
“子言误会了,非我强令,皆是杭州官吏百姓自发所为,好些年没听过此等事了,子言执政杭州,功德无量啊。”
王言笑了笑,只说‘做的还不够’。
索性人聚的齐,他便直接在此给官吏们进行了离别前最后的演说。没甚温情,还是强调了廉洁奉公、执法为民、富裕百姓、强国强兵之理。
而后便在众人的相送之下,一路回应着人们或真或假的不舍招呼。后方的马车车厢之中的华兰、淑兰,或是王有银、王栋梁等仆从丫鬟们,全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这场面实在是震撼人心,叫人今生难忘。
如此直到了城门外,一票的富贵大户走了出来,其中因为被王言灭了豪门大户,以前一文不名,现在乘风而起的新任的实力强劲的大户代表,手中抱着一把纸伞走来,恭敬的敬上。
“王通判,自就任以来……此乃我杭州百姓心意,请通判收下,我等必为通判祈福,祝通判长命百岁……”
王言一脸郑重的接过了伞,却是理都没理面前的大户们,而是径直走到了更后边的围在这里的百姓之中。
“父老乡亲们,王言上任三年……父老乡亲们愿王言长命百岁,王言愿父老乡亲们的日子一年更比一年好。王言定然不会懈怠,一定好好当官,让父老乡亲们过更好的日子。往后杭州但有人横行跋扈,欺压良善,求告无门,乡亲们可逃得性命来找王言,王言定不与他干休……”
闻听王言的话,百姓们都是嗡嗡嗡的感谢,都是说着王言的好,让王言以后要回杭州看一看云云,很是让人感动的一幅画面。
但是边上的大户们却是心有戚戚然,王言真是一点儿脸都没给他们留,当然他们也不敢有别的想法,是真服,是真怕。
今天王言不说这话,他们就算欺负人也不敢过分,因为他们相信,一旦捅了上去,王言是真的会弄死他们。别忘了,王言在杭州还有产业呢。医馆,香品阁,粮油店,钱庄,乃至于深入乡里的支援百姓们养猪鸡鸭鹅的一群人,这可都是王言留在这的钉子。
说句不好听的,从今以后,只要王言活着,在杭州这里,从上到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打王言那些生意的主意。
王言对杭州进行了大清洗,豪门大户换了一茬,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也明里暗里的取代了以往那些豪门大户的地位,成了杭州最大的意见代表,他把别人干死,自己坐了上去。
如果以后有人想要有什么作为,那么首先要干掉的,就是王言。这也是为什么,赵祯、政事堂要派人来进行去王言化。
但显然,他们都错了,因为他们做不到,因为王言的触角已经深入到了杭州人民的汪洋大海之中……
王言一身青衫,立于船头,对着码头上久久不散的百姓们挥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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