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不说你应该清楚啊,为了供你上学,我放弃了什么,你现在的成就,都建立在什么基础上?你有什么可怪我的。别不知好歹啊周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3】
七八十年代的豫南农村,似乎那种僵硬阴沉的家庭关系才是常态。
疲惫黎黑的父亲,瞎子母亲,相差五岁的姐弟。两个孩子并不亲昵,三岁一代沟说的绝对有道理。
女孩上学晚了两年,在班里身高显眼,却从来不会低头看什么人,城里来支教的马老师不知为什么很喜欢她,会把书借给她看。
“看书还要低头看,不是吗?”马老师这样笑。
农村的取水井很远,但她爱干净,经常挑了水在院子里洗澡,她还会给周礼群洗澡洗衣服,因为他们俩睡一张床。周礼群白白净净,像个清秀小妹妹。但三十年前,孩子性别模糊,交往不看中脸也不看中钱,谁能爬更高的树,抓更多的虫,东躲西藏身上扑灰,互相抓身上的虱子,听虱子被掐爆的那一声脆响,他们冲他做鬼脸,无所顾忌地大笑。他们肮脏而快乐,秉性里的单纯良善,在喧哗的言辞中竟然表现出自然的美,让周礼群艳羡。
“我,明天再洗。”某天他局促地躺在床上。
周红竟不高兴了,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他,月光映出来的明晃晃眼神像是嫌弃,甚至残酷一点说,是恶心之类的情绪:“最起码的……当个干净的人……”
周礼群仍记得她略带停顿的语调,那会让他耳鸣,类似于金属共振的尖锐声音会充斥他的大脑,迫使他停止思考,成为一摊肉。
实际上,他曾相当畏惧这个姐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一年春节,周红回来了,那时早考入了县城的初中——村里独一份的,和乡镇中学可不一样。农民父亲四处奔走把她送到了一个住在县城的亲戚家,她也算一个游子了。初中三年只在寒暑假回家,父亲则会在农闲的周日去看她。
她早上搬了个凳子在门口看书,有个大姑娘过来串门,她抬起书,饶有兴致地指着问:“认得这个吗?”
“那我怎么能认得?我就上了三年级啊。”姑娘高高兴兴地摇头。
周红转头看向门口的弟弟:“你呢?”
五年级的周礼群紧张起来,他今年要考初中,但周红很少过问他的成绩。她只顾一个人优秀,周礼群考了很多第一时常感到无人分享。
后来如果问起,他也会承认自己那几年他一个人成长的并不好,他报复性地偷窃,同学们凳子,珍贵的算数本,周红的私房钱。
你们应得的,他那时总是这样想。
至于书上那两个字,“叆叇”,周礼群是认识的,他甚至知道是云雾浓之类的意思。
可惜他在周红面前根本说不出话,十根手指在身后紧紧纠缠,纤长的睫毛惊恐地颤抖,仿佛困在迷茫里的蝴蝶。
周红收回目光。送走了同学,她坐在凳子上继续看书,没有教他,也没有理他,把他晾在原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周礼群恨她心血来潮的考验,他并不是想在她面前表现的有多么优秀,他只是不满她的漠视。
但那些小小的情绪完全影响不到周红,她中考仍是县前十。祖上三辈子贫农的父亲兴冲冲地宴请村里的书记,会计,赤脚医生,小学校长,在众人的商讨下把志愿填上了中专——卫校。
中专学费全免,发伙食费,解决城市户口,分配工作,在那个年代人们看来已经是女孩顶好的归属了。
可是周红偷偷篡改了到手的银饭碗。她说她要上高中时带着志得意满的笑意,仿佛光明不眨眼的灿烂白夜。因为她知道志愿已经送到县里,无力回天。
当时周礼群已经考上了县二中,他逐渐理解了一直以来有些疏远的姐姐。她是真正的才子,锋芒毕露,各色文章发在报纸上,被贴在教学楼前黑板上展览。周围的小孩都很嫉妒他,所以课间时,他会详细地聊聊周红的书单和习题。
当然他不会说和周红很少交流之类的实话。
周礼群相信,作为从贫穷山沟里飞出来的鲲鹏,姐姐是有野心的。浪漫至死的文人,居于一隅会死,她会像侠客一样远走天涯,万里行舟,锦衣夜行。
他看书时,最喜欢挑这样的故事。
于是他拦下了父亲就要打到周红脸上的巴掌,眼睛装满不知名的泪水。黑瘦的老农,被女儿欺骗,被反抗权威,而他的乖儿子,竟然也在试图帮助女儿的叛逆。
周礼群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姐姐和父亲都看着他,只有瞎子母亲静静地坐在门槛上,天塌都动摇不了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周二,”父亲喉咙混沌低沉,“你出去,我和大儿聊……”
他们聊了许久,具体什么,周礼群完全是不知道的。后来周红就住高中宿舍,他住进亲戚家,在周六中午,他会找周红一起回乡下。
通往操场处的黑板由周红负责,内容周周换。他就坐在花坛边看周红写粉笔字。他会盯着姐姐从凳子上跳下,水龙头下皱着眉清洗她的细长的手指,手背单薄而又骨感。
一双好看的手才能写出好看的字,周礼群会想。
每周,周红都拿出各色的杂志给他看,她不说周礼群也知道那是她供稿的样刊,但她频繁地更换笔名,让人找不到哪一篇是她写的。
“都是些很功利的文字,有时我自己都认不出来。”周红拒绝告诉他。
“我会成为作家,”她望着田埂上的火烧云,颇为逍遥地抚弄路边长得高挑的花草,如同对待情人的娇嫩身体,“当我能称心如意地写出我心中的文字时,我会署名为红。”
到夏天,周红会用多出来的稿费买冷饮,冬天就是烤红薯,还有其他的零食。那些都是很奢侈的甜味,周红嗜辣,喜欢甜的人是周礼群。
小时候周红一点点的好意就能让周礼群窃喜半天,不要说现在周红的态度是翻天覆地的。之前的隔阂对他就是过眼云烟!去他的隔阂!他们就是亲人,本来就该亲近无间的!
周红牵着他的手腕慢慢回家,此时到处都炊烟袅袅,周礼群笑出声来:“到家都不饿了,给我喂饱了,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周红回头看他:“小二,你应该多笑笑,你的眼睛很迷人,我一直很嫉妒的。”
“嫉妒?”
周红笑而不语。他还不知道他是遗传了母亲的漂亮眼睛,也难怪,那个从广西远远拐卖来的小美人,生周礼群前就哭瞎了。
“我童年的回忆一直很模糊,但看到你的眼睛,就变得很清晰,我会想盯着你的虹膜发呆,想把你宠得娇蛮又任性,谁都受不了你,你好看的眼睛只看向我,根本离不开我。”
周礼群闻之瞬间像是见了光的猫,瞳孔紧缩,细长的手指垂在空气里,肉眼可见地战栗。
周红看他这幅样子不由放肆地大笑,放开周礼群的手腕,潇洒地迈步走向前面,声音散在晚风里:“不过,周礼群,你是我的亲弟弟,我会更期待你脱离苍茫大山的那一天!你会有自己的生活!我们谁都再无法支配你。”
“血缘到底给我带来了什么?我很小就在思考。”她的长发在夕阳中飘摇,像是跳动的火焰。
“和爸一样长得高?高挺的鼻梁?牙白?和妈一样是断掌?遗传学并没有错,但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比如,我会喜欢上一个像妈妈也像你的男人,他会有无神的琥珀色眼睛,爱盯着我,笑起来有泪意,这,能用血缘来解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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