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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书与阮娘既有此决定,便是事不宜迟。只待天一明,宋青书便取了银子匆匆赶赴集市挑选骡马代步,阮娘与秀娘则留在了家中收拾值钱的细软。此地原是私窠子,清白人家全都不屑一顾,房子也不值几个钱,便干脆托付给邻居处置。
阮娘与秀娘俱是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万般无奈才堕了风尘。阮娘天性温和与世无争,秀娘却是锱铢必较的性子,总想着多攒些体己钱,不至将来坟茔荒凉。怎知这次脱离苦海,两人竟都转了性。收拾细软时,不爱钱财的阮娘什么都要带走,爱财如命的秀娘却什么都要扔。阮娘说:“阿弟辛苦,不要使他为难,且攒些钱将来还要娶媳妇。”
秀娘却笑道:“小乙哥这么能打,定不会挨穷。东西带多了,这一路上还不是小乙哥辛苦?”
两人正收拾说笑,突然“砰”地一声,房门竟被人一脚踢开。赖三带着半张瘀肿的脸和三个手下背着手走上前,拉长声道:“阮娘、秀娘,什么事这么高兴?说来让三爷也听听?”只见他的眼角带着几分笑意,神情却是阴狠不已。
若是宋青书一人在外,自然是以马匹代步,只是这一回还要带上两名女子,他思来想去便买了辆马车回来。哪知他驾着马车刚返回阮娘所居的巷口,巷子内竟是传来了一声秀娘撕心裂肺的哭叫:“赖三,你不得好死!”
宋青书面色一变,马车也顾不上了,即刻飞身而起,运起梯云纵轻功,几个转折起落便冲进了巷子里。但见三名乞丐摁住了秀娘殴打调戏,赖三则跨坐在阮娘身上,右手抓着一柄匕首,上面已沾上了血迹。宋青书不暇多想,当即运起内劲,一掌打向赖三背心。这一掌乃是武当震山掌武功,掌力惊人,赖三不但被打飞出去,喷出的血沫中竟还有几块内脏的碎肉。三名乞丐眼见赖三被打飞,当即松开秀娘向宋青书围上,怎知还不及出手,宋青书连出三掌,将他们一起振飞了出去,与赖三跌作一团。这三人自知不敌,这便扶起半昏迷的赖三忙不迭地向巷外逃去。
宋青书阴着脸还想上前取他们性命,秀娘却在此时哭叫道:“阮娘!阮娘!小乙哥!”宋青书急忙转头回顾,只见阮娘的胸口竟被刺了一刀,此时鲜血直如泉涌般汩汩而出,眼看着是不好了。
宋青书的面色瞬间惨白,不禁低喊一声:“阿姐!”,急忙上前疾点阮娘胸前几处大穴止血,又撕下衣服下摆将她的伤口紧紧捆住。做完这些,他扶起阮娘抱在怀里,一手托着她的身体,一手抵着她的背心将一身内力全数输入她的体内护住心脉,运起梯云纵轻功,向城中医馆疾驰而去。
阮娘受此重伤原已昏迷,如今受宋青书不要命似得将一身内力输入她脏腑,她纵使不懂内功竟也被这股在体内不住流转的暖流催回了一口气。宋青书见阮娘的双睫颤动,当下连声叫道:“阿姐!阿姐!就快就到医馆了!快到了!”
阮娘听到宋青书的声音,微微睁开双眼,满是迷茫地望着他,仿佛是在看他又仿佛在透过他看别人,口中不住唤道:“阿弟,你来了!你来接我了……”
“是!我来了!我来接你了!”宋青书连声大叫,似要将阮娘的神智叫醒。“我来接你回家,不用再挨苦了!阿姐,你坚持住啊!”
阮娘已是气若游丝,面色已从方才的惨白转为晕红,显是回光返照。听到宋青书说“回家”,她不禁问道:“家?我的家在哪呢?”
“在武当!在武当山上!那里什么都有,阿姐什么都用操心!我给阿姐找两个丫鬟服侍你,日后每日都有新衣穿,出门有车坐,好不好?”
“好!好!”阮娘的眼角溢出泪来,只喃喃道,“阿弟,你的剑,让我卖了……”
“不要紧!阿姐若是喜欢,我再送给阿姐十柄、二十柄!阿姐想怎么卖就怎么卖!”
“你帮我……照顾秀娘,她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别怪她……人要脸树要皮,要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做妓呢?”说完这一句,她的手臂从身体一侧滑了下去,闭目而逝了。
宋青书仍抱着阮娘,渐渐地停下了脚步,双膝一软,竟是直直地跪倒在了街上。“阿姐?”他仿如被丢下的孩子般不知所措地摸摸阮娘的脸颊,直至阮娘的身体渐冷,他忽而怔怔地又叫了一声:“阿姐!”终是失声痛哭。
阮娘的尸骸在三日后下葬,坟茔造地极是讲究,只是她无亲无故,待断了祭祀,终究是个孤魂野鬼。秀娘与宋青书一同为阮娘连守了三日,神色已极是憔悴不堪。待回到私窠,秀娘见宋青书这几日不眠不休,面白如纸,形同幽魂,不禁劝道:“小乙哥,阮娘已经去了,你要珍重啊!”
怎知宋青书轻声一笑,忽而道:“阿姐已经去了,我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秀娘猛然一惊,还未及说话,忽而身子一僵竟是再吐不出半个字了。
宋青书面色如常地扶着秀娘走入屋内,将她放在床上,轻声道:“别怕,我点了你的穴,再过两个时辰便解了。”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摆在她手边,“我们相识已久,我却从未通报姓名,这是我的不是。我是武当三代首徒,宋青书,武当七侠之首宋远桥是我亲父。”说到此处,宋青书的面上无半分得色,只微微苦笑,心中暗道:我这一生所拥有的全来自武当,想不到最后所能依仗的退路竟仍是武当。这般无能,也难怪默之说我没出息。“待你行动自如,你便带着这封书信去城中最大的锦绣布庄找杜老板,他看了这封书信便会派人护送你去武当,我爹爹定会照顾你。”
武当派这些年来声势极壮,平民百姓亦有所耳闻,心知这乱世之中唯有武当才是世外桃源。怎知秀娘竟连眼角也不撇一撇那书信,只焦急地望着宋青书喉间喝喝有声,眼底满是担忧与哀求。
宋青书好似知道她要说什么,又道:“阿姐既是为人所害,我这个当弟弟的自然要为她报仇雪恨!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若非阿姐也活不到今时今日,便是拿这条命还了她又如何?却是你……我既然答应了阿姐要照顾你,便决不能再将你也连累了。等你穴道一解,你当速速离开此地,不得迟疑!”
秀娘眼底的哀求更盛,热泪滚滚而落。她虽不懂武功却也知道双拳难敌四手,这丐帮在杭州城势力极大,宋青书如何能是对手?他今日一去,不过是徒自送死而已!
宋青书轻轻一笑,伸手为她拭去泪珠,只低声叹道:“我是不详之人,但凡与我有关的人,不是为我所害便是为我所累!你如今摆脱了我,当欢喜才是,哭什么呢?”他仰头望了一会屋顶,续道,“你若见了我爹爹,便替我转告他一声,就说……就说,孩儿不孝,可这一世终究没有堕了武当威名,全了侠义二字!”说罢,他再不望秀娘一眼,只起身转去柴房取了那把生锈的柴刀。
出得门来,风雪又起,宋青书长啸一声,迎着这风刀雪剑大步向丐帮杭州分舵行去。
84、风雪夜闯丐帮
宋时曾是丐帮的鼎盛时期,那时丐帮自洪七公以将三代帮主全都一心为国矢志抗元。待南宋灭亡,丐帮亦是人才凋零实力大减。丐帮虽说早已式微,可烂船还有三斤钉,他们在杭州却仍颇有势力。然而这些年来丐帮帮主史火龙下落不明,丐帮群龙无首,人心浮动,帮中弟子竟多有劣行。宋青书既然铁了心去丐帮寻仇,自是早已着手打听消息。丐帮帮众每月都回来到杭州城郊的某处大宅召开分舵大会,丐帮弟子尽数列席,今夜正是最适合的时机。
宋青书来到这处大宅时,但见宅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大宅外更有两名手拿竹棒的丐帮弟子把守。那二人见宋青书身穿短衣手提柴刀出现在此,肩头被大雪淋地半湿,只当是乡民因大雪迷路至此,便扬起手中竹棒将他隔开,口中喝道:“哪里来的村汉,也敢乱走,不要命了?”
宋青书扬起头来望了他二人一眼,英俊的面庞上布满阴郁之色,只沉声道:“无名小卒也有这等威势,丐帮果然是江河日下!”
那两名弟子听闻此言立时大怒,叫道:“小子,你找死!”两人手持竹棒一左一右同时向他袭来。
宋青书侧身一闪,身体直切入两人之间。只听“咔咔”两声,也不知他如何出手,那两名丐帮弟子的手中竹棒俱被一柄柴刀敲成了两截。
丐帮中人手中竹棒便是他们的身份,纵使贵为一帮之主,手中所持的亦是一根绿竹棒。宋青书虽未伤他二人分毫,可敲断两人竹棒便已是大大得罪了他们。这二人见竹棒被断俱是惊怒不已,右边的那一人望着宋青书略显迟疑,左边的那一人却大喝一声一拳向宋青书砸来。宋青书身体全然不动,只举起左臂稳稳地接下了这一拳,手指紧紧地扣住那人的右拳慢慢向外一拧。又是“喀啦”一声脆响,那条手臂竟是是被生生拧折。断骨之痛令那人惨叫出声,顿时跪了下来。
宋青书望都不望他一眼,只看着剩下的那名神色惴惴的丐帮弟子道:“叫你们主事的长老出来见我!”
不用宋青书催促第二句,那名丐帮弟子即刻推开大门往里跑去,口中大叫:“传功长老,有人闯帮!有人闯帮!”宋青书跟在他后面,一脚踹开大门,也走了进去。
丐帮如今的传功长老姓徐,是个白须白发的老丐,空着双手,一身气势却俨然。站在他身侧的八袋长老姓葛,是这杭州分舵的主事之人,手中长棒乃精铁所铸色泽乌黑,看着极是沉重。听到弟子惊慌大叫,他的面上略有异色,这便走到大厅门口向外一望,只见在他丐帮弟子的身后,有一名一身白衣的少年跟在那名弟子身后缓步而来。此时大雪已下了半夜,厅外泥泞不堪,然而他这一步步走来,脚下竟不沾半点污泥。徐长老见他小小年纪便有这等功力心下便是一惊,扬声道:“何方朋友,深夜探访本帮?”
宋青书慢慢走上前,凝声回道:“是敌非友,寻仇之人!”宋青书这一句话音不重,气息却是极之悠长,不一会便传遍了整个大厅,众丐无论年纪老幼武功高低,俱听地一清二楚。众丐顿时哗然,破口大骂。丐帮弟子俱是市井中人,这骂人的话比平日交谈还顺溜些,怎知他们还未及骂上三句,这原在十步开外的少年已然登堂入室。
大厅内灯火通明,直将整间大厅照地如白昼一般,徐长老这才看清这少年并非穿了一身白衣而是浑身缟素。众丐见宋青书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纵然粗服乱头亦难掩风采,不由暗在心中喝了声彩。徐长老老成持重,见宋青书一介少年孤身闯入,显露的身手却是极为不俗,不欲妄起争端,这便问道:“未知本帮与朋友有何仇怨?”
宋青书目光如刀狠狠地在厅内扫了一圈,待确定这厅中并无赖三与那三名乞丐的身影,方才回道:“赖三何在?叫他出来受死!”
立在一旁的葛长老见宋青书这般无礼已是暗中生恨,他将手中铁棒在地上用力一顿,石板即刻裂开几道缝隙。“小子,你当丐帮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撒野?”
“什么地方?”宋青书轻蔑地重复了一遍,冷声道,“敲诈勒索、坑蒙拐骗、无恶不作的腌脏之地!”
“放肆!”葛长老生性暴烈,听到宋青书这一句如何还耐得住怒火,手中铁棒携凌厉风声向宋青书头上砸去。这根铁棒足有七八十斤重,葛长老一身内力亦是不俗,这一棒砸下足有百来斤的分量,若是砸实了,老虎也给打死了。
哪知宋青书不闪不避,连眉梢都不动一下,抬手便向葛长老一刀斩下。两人对面出招,葛长老又是出手在先,可宋青书这一刀却是后发先至,直接逼向葛长老的面门。眼见自己要被宋青书一刀劈为两片,葛长老急忙收棒挡隔。宋青书这一刀“大江似练”即刻落在了他手中铁棒上。刀棒相交好似刀切豆腐,葛长老手中这根精铁所铸的长棒竟毫无声息地被一柄生锈的柴刀削成了两截。葛长老面露惊骇之色,未及他反应,宋青书的又一招“大浪淘沙”已紧随而至。
眼见葛长老要被这小子一刀斩为两段,徐长老急忙上前一步,左掌拍向宋青书的刀背,右拳直击向宋青书胸口,这一招“敲门问询”乃是丐帮“逍遥拳”的拳路。丐帮三大绝学“降龙十八掌”、“打狗棒法”、“逍遥拳”百年前在武林之中立下赫赫威名,可随着身负奇功的丐帮前辈一一战死,丐帮如今的武功绝学已大为不全。徐长老一生浸淫拳法,这一招“敲门问询”使来极是老辣,当下便将宋青书的攻势化去,紧接着又是两招“沿门托钵”、“见人伸手”连绵而上,要将宋青书擒下。宋青书见徐长老这几招来势汹汹,刀锋一转,使一招“沧波万顷”直削徐长老右臂。徐长老以一招“四海遨游”拍开柴刀,带着葛长老向后一跃,朗声道:“这位朋友,你一身孝服独闯本帮,喊打喊杀,难道当真不怕死吗?”
宋青书垂下刀锋,一字一顿地道:“赖三害死我阿姐,我要他偿命!丐帮纵容赖三欺凌妇女杀人行凶,同样罪不可赦!”
徐长老眉心一跳,问道:“敢问令姐是?”
“古阳巷,阮娘!”
杭州古阳巷乃是私窠聚集之地,此事杭州城中人尽皆知。故而宋青书话音刚落,只听嘿嘿哈哈的笑声此起彼伏,“原来是婊子的弟弟!”、“婊子的弟弟岂不是小倌?”等讥讽一时不绝于耳。
宋青书冷哼一声,只道:“丐帮以勒索女妓的皮肉钱为生,你们该笑的原是自己!”他这一句蕴含无穷内力,厅中上百名乞丐为他威势所逼,一时鸦雀无声。
唯有徐长老闻言顿时面色大变,厉声喝道:“一派胡言!”武林之中无论正邪善恶,最教人瞧不起的便是欺凌妇女之人,简直是人人得而辱之人人得而诛之。若是教人得知丐帮弟子勒索妓女的皮肉钱,丐帮百余年的威名顿成流水。之前宋青书再如何不逊徐长老也能容他三分,可宋青书这话一出口,无论此事是真是假,也绝不能令他活着离开!“此贼胡言乱语,欺我帮太甚!众弟子听令,结打狗阵!”
他话音一落,这厅中东南西北四面的丐帮帮众之中,每一处都奔出十余人、二十余人不等,各持兵刃,将宋青书团团围住。各人手持竹棒兵刃一同顿地,口中不断叫道:“大爷、大娘,行行好,赏一口吧!啊哟哎唷哟……”不一会,这敲击声与乞讨声愈发整齐,每一声都好似重重的一锤,击在宋青书的心脉之上,引得他血气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