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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宋青书与宋濂问答起,莫声谷便一直牢牢地看着他,双目一瞬不瞬。此时听他这般所言,他的双眼霍然睁大,心中仿佛有股热流在胸臆间蠢蠢欲动,随时都能喷涌而出。半晌之后,他又了然于心地一声长叹。是的!莫声谷,正如你自己想的那般,你无耻、下流,禽兽不如!他不禁死死地闭上双眼,别过脸去,再不敢面前那个清朗湛然的身影一眼。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却仍有一个声音轻冷而寂静地缓缓言道:是的,我陷进去了!可我绝不后悔!
宋青书此言一出,张三丰不禁仰天长叹老泪纵横。何谓侠何谓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义所应为,万死不辞。他的徒孙已然尽得深意,他是再无遗恨!他起身走下位置,伸手将宋青书扶起,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方沉声言道:“青书,照你想的,去做罢!”他满意地拍拍宋青书的肩头,又转向了张无忌。“无忌孩儿,如今元廷节节败退,有朝一日咱们汉人当家作主,最有可能问鼎帝位的便是你。到那时,希望你不要忘了你宋师兄与宋先生的一番对答。”
张无忌闻言不禁微微一笑,只朗声道:“宋师兄要行仁义救人,无忌却是铁了心要行王道杀人。然而,太师父,无忌亦不想当皇帝!”张无忌此言一出,人皆哗然。明教义军征战天下,众人皆知能与张无忌一较长短的便唯有宋青书,唯有武当义军。如今宋青书不信帝制不愿为帝,怎么这张无忌竟也不想称帝?只见张无忌缓缓环视这殿上一周,诚挚道,“宋师兄与宋先生大才,既知这帝制弊端不愿为帝,无忌怎会不明白?列位难道不曾想过,既然这帝制并非治世良方,又为何还要再行帝制?为何要以一家一姓之盛衰决定天下之兴亡?”
宋濂本是气息奄奄萎靡不振,听闻张无忌此言,他不由双眼一亮,急忙追问:“张教主,你有办法?”
张无忌微微点头,轻声道:“我不知道我的办法是否有用,可我知道至少会比帝制好上一些。”他本不该在这个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应在立国之后慢慢改革。明教义军大都出身贫苦,未必能有武当派这般崇高的道德水平,有宋濂与宋青书这般悲天悯人的心怀。他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跟着明教义军打天下,为的只是封妻荫子,正如宋青书口中所说的那些‘能臣’一般,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张无忌自现代穿越而来,他已对人性太过了解,太明白为人的自私自利。然而今日宋青书与宋濂的一番话,武当派上下的决定,却让他看到原来曾经儿时所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曾经不是假的,原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曾经这般真实,教人心中激荡,直欲高歌为赞!倘若这世上还有一个地方能够让他敞开心扉,无所顾忌。那便只有一个地方,武当派,他的家!“不设帝位、三权分立,让天下百姓真正当家作主,让天下百姓来决定他们自己的命运!那么即便终有一日大伙一同走上死路,想必也是愿赌服输,无怨无悔了!”
殿上众人宋濂最是饱学,当即问道:“何谓三权分立?”
张无忌见宋濂出口便抓住重点,不禁微微一笑,对他又多了几分赏识。这便将西方国家立法、行政、司法分别由议会、内阁、法院掌握,各自独立行使职权又互相制衡的政治制度,向宋濂做了简单介绍。
殿上众人大都极有学识深知百姓疾苦,听张无忌这番所言又暗中比对历朝历代的情况,发觉竟是大有可为!宋濂更是眉飞色舞豁然开朗,只连连拍着大腿道:“好!好!张教主大才!”说着便挣扎着站起身,一把扶住了张无忌。他方才吐血,身体虚弱几乎是将自己挂在了张无忌的身上。“张教主这番所言当真是开天辟地!开天辟地!你留下,留下!与我好好分说!”
张无忌出手扶住了宋濂含笑称是,耳边却忽然听到宋青书低声言道:“张师弟,你既有此良方,还望你坚定信念、排除万难、切勿动摇。”
这段时日以来观其言察其行,张无忌早知宋青书已是今非昔比,不负武当威名。可出于本能,他仍是忍不住回道:“宋师兄,如今不当皇帝也能立下万世不拔之功勋,你当真半点也不动心?”
宋青书闻言不由哑然失笑,直白地问道:“我若要争,你肯让么?”
张无忌再料不到宋青书居然这么直接发问,当即一愣。
“所以,就这么定了。”宋青书当机立断地道,“我想救人便去救,你要杀人便去杀!我不信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胡话,战阵之上剿灭敌军处斩俘虏我从不后悔,可这世上毕竟还有很多汉人、党项人、色目人,甚至蒙古人,他们的双手不曾沾上鲜血,他们不该有这样的命运!无忌还望你率领义军早日赶走鞑子,还天下清明。我这里还有一份火药的配方,助你攻城略地之用。武当派的财力物力,你若有用,也尽管开口。从龙之功武当派不稀罕,救世济民,什么时候都义不容辞!”
宋青书此言一出,张三丰连同武当诸侠便已大声叫好。程立言更是兴奋,当即上前向宋青书躬身一礼道:“宋少侠,你的性子我明白,你当皇帝我本不看好。然而方今之世,行当大乱,群雄逐鹿,各尽所能。多少豪杰为了雄途霸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唯有宋少侠为了百姓黎庶情愿再退一步,程某为天下苍生谢宋少侠仁义之恩!”
张无忌也是感慨万千,他虽也知火药配方,可却也知道宋青书如今甘心将配方交出,又答应倾武当之力帮他,的确是心下无尘与世无争。想起自己先前因偏见对他的折辱,他更是羞愧,只抱拳道:“宋师兄,无忌先前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望你大人大量,切莫放在心上!”
宋青书没有说话,只望着张无忌轻轻一笑。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那一年是元至正二十五年,公元1365年,农历六月初六,芒种时分。武当派第三任掌门人宋青书以天下大势三问海内大儒宋濂,最终参透帝制弊端,与明教教主张无忌定下三权分立的治国之法,启华夏民族千年治世之始,史称武当之议。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咳咳,有句话叫计划赶不上变化!
青书&无忌:…………
☆、第128章 武当心事(上)
张无忌在武当派留了整整三日,与张三丰、宋青书、宋濂、杨维桢、程立言五人分说西方国家三权分立的政治体制。三日后,张无忌携周芷若、范遥、韦一笑三人离开武当返回明教,约定待他与周芷若大婚再与师门相聚。临行前,张无忌向宋濂表达了请他出山相助的美好意愿。怎知宋濂竟笑道:“张教主的三权分立之说天纵奇才惊世骇俗,老夫已是沉溺其中,分神不得了!”此后,宋濂将张无忌所言一一撰录,写下多本论三权分立之法在中原运用的著作,便是日后的《华夏宪法》的由来。
张无忌心知宋濂心向宋青书,见他拒绝延揽也并不勉强,只在心中暗道要早日着手找明初历史上一些出名的文臣来相助,这便与武当上下道别而去。
却是宋青书心知宋濂一向心系天下,为了百姓断首不惜,眼见张无忌离去,他不由诧异地问道:“宋先生何不下山相助?”
宋濂闻言不禁糟心地望了宋青书一眼,怒道:“你的功课做完了?”
宋濂此言一出,宋青书登时哑口无言。宋濂是海内大儒,多年前刚来武当便曾试过他的诗文。宋青书曾以为自己不算学富五车,三车也是有余,怎知宋先生却轻蔑地道:“果然是武人粗鄙,犹如井底之蛙。学无止境,以你如今所学,不过发蒙而已。”这一番话不止将他堵地无言以对,太师父和爹爹他们更是面上无光。这些年来宋濂经常要他多多闭门读书,又布置下诸多功课不时查问,稍不如意便破口大骂以至责罚。宋青书心知宋濂对他寄予厚望,也不敢不从。只是如今主宰天下有更好的人选,宋濂仍这般不依不饶,宋青书却是不免有些委屈,不禁低声叹道:“青书一介武夫……”
怎知他话未说完,宋濂已然高声吼道:“既知自己乃是一介武夫,不过胡乱识得几个字,便更当知耻而后勇!还不给我滚去念书!你离家多时,这些时日落下功课全都给我加倍补来!”
宋青书见宋濂怒发冲冠登时噤若寒蝉,他深知宋濂骂功了得妙语连珠,当下再不敢多言,落荒而逃。
宋濂本人却是怒火难消,回房后又翻出不少经史子集要宋青书再行研读,方才稍稍顺过气来。当晚,宋濂应程立言这位老友的邀约,前去与他小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程立言终于发问:“这位张教主,景濂以为如何?”
宋濂望着面前的酒杯一阵,低头抿了一口酒,轻声道:“经天纬地之才!”
程立言听宋濂对他的评价这般高,当即心下一松,笑道:“他竟不曾请你下山相助?”程立言知他这位老友甚深,他心存百姓又身负治世安民之才,得他相助如虎添翼,张无忌不可能不明白。
怎知宋濂却是沉默地摸着杯底微微摇头,许久方道:“我推拒了。此人心机深不可测,审时度势顺势而上的本事更是了得,绝非人主之相。”
程立言即刻一愣,片刻后,他将顿在半空的筷子缩了回去,苦笑着问道:“莫非你至今仍看好青书?”他与宋青书关系更亲,看着他长大,自然知道他的毛病,不由再度劝道。“青书虽有才干,可惜天生多愁善感,宥于情伤于情。这样的人,做朋友、做对手都痛快,唯独不能做皇帝!”
程立言的这番话宋濂也不知听过多少回,然而他却也自己的考量,当下回道:“元廷暴虐,天下百姓受其苦毒久矣。将来,百姓需要的是一位仁君!重情义绝不是错,只要他知道取舍。”
程立言放下酒杯,一声长叹。“然而于青书而言,最难的便是要他将手中剑对着自己人。张教主既已自告奋勇,景濂又何苦为难他?况且,张教主雄才大略立下志向改变帝制,行三权分立之法,日后涤荡陈腐,我中原时局为之一新,不好吗?”
“张无忌雄心勃勃,他日尝到了这权利的滋味,还能罢手吗?”宋濂闻言却只是无奈摇头,“三权分立之法的确是开天辟地,耳目一新。只是这中原大地从来都不缺野心家,纵然张无忌能够把持住,也难免他的属下邀宠献进。”说到此处,他不由冷哼一声,语调轻蔑地道,“明教传承三十余代,这其中不无天下清明的时候,他们却矢志与朝廷作对,当真是为了解民倒悬吗?”
宋濂这般说辞,程立言亦是一阵默然,半晌才道:“青书心下无尘超脱自在,已得道家清静无为之精髓,你既爱惜于他,又何苦将他羁入樊笼?”程立言与宋青书相处日久,深知他为人重情,若是走上那个孤家寡人的至尊之位却是难免痛苦,自然心下不忍。
哪知他的这番说情宋濂竟全不为所动,只用力一拍几案,怒道:“这混小子,哪里是清静无为?我看他担子一卸,竟是浑身轻松,根本就是不求上进!武当派,养出了你们这帮懒骨头!”
眼见老友怒火中烧,连自己也给扫了进去,程立言当即不再言声,只管低头喝酒。但求一醉,落个清静!
此时此刻,程立言与宋濂二人话题的中心宋青书,正在自己的斋堂里头大如斗地补这大半年以来落下的功课。论起来,他自认也算是伶牙俐齿,可若是要与宋先生辩口舌,那便是老寿星上吊。吵也吵不过,打又不能打,宋青书重生一世最明白的便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七个字。
宋远桥来到儿子的斋堂,看到的便是这个场面,登时微微一笑。此情此景,却是难免令他想起宋青书幼年时随着他读书识字的情景。他心中一柔,缓步走上前来,轻声道:“宋先生考校你功课,也不急在这一时,莫伤了眼睛。”
见到宋远桥来此,宋青书急忙搁开了功课,起身喊道:“爹爹!”
宋远桥伸手一摁他的肩头,感受到他掌下的身体形销骨立,当即皱眉道:“你七叔说你这段时日受了不少伤,回到武当还得好好静养一段时日,你脱了衣服让我看看。”他见宋青书面露迟疑,不禁又道,“怎么,你六婶要看你说男女有别。如今连爹爹要看,你也不愿吗?”
宋青书神色一顿,只轻声道:“些许小伤,爹爹……”
“是不是小伤,爹爹看了自然明白。”宋青书话未说完,宋远桥便已出声打断了他。
宋远桥这般所言,宋青书再不能推诿,只得低头慢慢解下了腰带。宋青书这番出走数度遇险,身上的伤自然不是些许小伤这么简单。况且莫声谷早已将其所知的一切如数告之宋远桥,宋青书身上新添的伤痕更无一处能逃脱他的双眼。感觉到宋远桥的手轻轻地触碰在他背上的那条刀伤处,宋青书背部的肌肉不禁微微一抽,低声道:“爹爹,我知错了,日后再不会轻易涉险……”
宋远桥却不回话,许久方叹息着道:“山上风寒露重,先把衣服穿上。”
宋青书闻言如蒙大赦,急忙伸手捞起了身边的衣服。待他整束衣冠,这才发觉宋远桥竟不知何时坐在了他的面前,疲惫而哀伤地望着他。宋青书见宋远桥神色苍茫,隐约好似他上一世时见宋远桥的最后一面,当即心中巨震,急忙上前唤道:“爹爹?爹爹!”
宋远桥怔愣了片刻方才回神,只笑着喟叹。“宋先生看不上我等武人,以为我们性子粗疏想法简单,我却要说他是念书念傻了。我的儿子如何是温文尔雅恭谦下士,分明是性烈如火宁为玉碎!”
宋青书心下一恸,急忙跪了下来,拉着他的手道:“爹爹,孩儿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