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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来张无忌庙算无遗,无论元廷还是明教俱在他算计之内,唯一失算的便是红巾军之内的权利斗争致使好石桥失期,武当义军死伤惨重。听闻宋青书有此一问,他不禁涩然一笑,低声道:“大师伯,放手罢!”他话音方落,忽然伸手摁住胸口,低头喷出口血来。显然宋青书方才那两掌伤他甚重,至今仍未恢复。
宋远桥仍想说话,他背后却又传来一阵打斗声与惊呼声。此时立在山头的俱是武当弟子,宋远桥父子二人闻声急忙转过头去,却见明教右使范遥、青翼蝠王韦一笑两人竟不知何时也出现在山头。原来方才宋青书与张无忌一场大战牵动人心,韦一笑与范遥二人见武当弟子多半将注意力放在了山头,对他们的监视放松,便仗着内力深厚闭气潜入水下,偷偷摸上岸来。两人原是打算凭一身武功制造混乱,为己方义军寻找突围的机会。不想自出江湖以来未尝一败的张无忌竟输在宋青书的手下,两人便再顾不得旁人,急忙奔上山头救主。他们眼见宋青书要取张无忌性命,宋远桥又竭力阻止,便趁此良机向立在一旁的一众武当弟子出手。他二人武艺高强,又是暗施偷袭,众弟子一时不察,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好在武当义军这些年频频出战,武当诸侠惦念弟子安危,对他们武艺的考校更为严苛。众弟子虽说惊慌,却也很快反应了过来,组起剑阵将范遥、韦一笑二人团团围住。范遥见武当弟子这般了得,教他们占不到半分便宜已是不住苦笑。却是韦一笑仗着轻功了得来去无踪,拼着身中两剑自武当剑阵之中抢来了一名弟子挟持在手。
见到宋青书转过头来,韦一笑即刻高声叫道:“宋青书,放了本教教主,我便饶你武当弟子一命!”说罢,他五指一紧,被他扣住咽喉的武当弟子即刻发出呻吟。然而这呻吟只有半声便被他死死忍住,含恨瞪了韦一笑一眼,神色间极是桀骜。
韦一笑话音方落,范遥又接口道:“宋大侠,我教教主可是贵派张五侠唯一血脉!”
宋远桥阻止宋青书杀张无忌又何尝不是念着他早逝的师弟,只是如今眼见明教中人居然挟持了他的弟子再来讨情,他面色一冷,竟是没有说话。而宋青书却只双目炯炯地盯着韦一笑,显然也是极为踌躇。
却在此时,山头上竟又传来另一人的声音:“韦蝠王,你若不放了我武当弟子,便不要怪莫某不念旧情了!”这一声刚烈威武,不是莫声谷却是谁?莫声谷话音未落,一颗小石子便“嗖”地一声射向了韦一笑。一别两年,莫声谷的武功大为精进,韦一笑又有伤在身行动迟缓,竟是被这颗小石子打中了“尺泽穴”,那名被韦一笑所擒的武当弟子顺势脱离了韦一笑的掌控。
宋青书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身体便是一颤,面上顿时浮现出一种又惊喜又恐惧的神情,仿佛是被这绝大的惊喜给打击傻了,又好似在害怕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隔了许久,他终于鼓足勇气,艰难地转过身去。只见莫声谷正沉着脸一步步地踏上山顶,而一左一右陪在他身旁的两人正是同样在好石桥一役中失踪的冯默之与被宋青书派去东平负责凿开河沟的丐帮冯长老。宋青书眼眶一热,近乎语无伦次地低喊:“七……叔……七叔、七叔……”他想走上前去看清楚那个真是莫声谷,却赫然发觉自己根本无力动弹。
莫声谷却没有停下脚步,只见他一步步地迎向宋青书,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将宋青书狠狠地揽入了怀中。
“七叔!”宋青书又喊了一声,手中长剑“呛啷”落地。他紧紧抓住莫声谷的胳膊,把头埋进他的臂弯,自听到莫声谷遇险的消息起便一直强撑至此的一口气彻底泄去,终于落下泪来。
宋远桥见到莫声谷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也是大喜过望,大叫一声“七弟”,直接将莫声谷与儿子全揽入了怀中,只大笑着连声喊,“你没死!你没死!太好了!”
山顶上的武当弟子亦齐齐下跪,一个个高声喊道:“弟子常飞云、弟子吴燕山、弟子唐剑麟、弟子温知行、弟子叶轻泉、弟子……参见七师叔!”此时山顶上的武当弟子也不过十余人,可这一声“参见七师叔”喊来却是犹如山呼海啸气势磅礴。
正立在莫声谷身侧的冯默之正得意洋洋地享受这同门弟子齐身下拜的场面,不意身旁的常飞云忽然伸来一条手臂将他一同扯下。冯默之见常飞云怒目瞪着他,不由无奈地撇撇嘴,跟着众人一齐喊了一句。听到莫声谷下令免礼,他正欲起身,常飞云却忽然扑上来狠狠地压住了他,大笑着道:“冯默之,我就知道你这祸害死不了!”
冯默之还欲挣扎,常飞云身后的众多弟子也大笑着先后扑了上来,叠罗汉似地将冯默之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山顶上,只听得冯默之歇斯底里地哇哇大叫:“要……断……气……了……滚……开……啊啊啊……”
武当弟子正挤做一堆玩闹,莫声谷却已将注意力移向了张无忌与朱元璋。他见张无忌盘膝坐在地上,襟前沾血面上惨白,显然受伤甚重,心底便不是滋味。隔了一会,方才客气地言道:“张教主、朱首领,元军有意向东平调兵,两位还是早些将南四湖中的将士撤离罢!莫为了意气之争,中了鞑子的暗算。”
东平正是宋青书派苏浙义军前去凿开河道的地方,听此一言,宋青书亦急忙将目光转向了立在莫声谷身后的丐帮冯长老。冯长老上前向宋青书施了一礼,言道:“昨夜鞑子夜袭我军,意图开凿河道引北五湖河水灌入南四湖。幸赖宋少侠运筹帷幄,本帮帮主莫声谷与冯少侠又及时赶至,这才将鞑子杀退。只是我看那鞑子元气未伤,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还请宋少侠早做决断!”红巾军失期以致苏浙义军死伤惨重,冯长老自然也对明教不满;莫声谷失踪,冯长老亦想杀张无忌与朱元璋而后快。可宋青书要将明教义军全部淹死,冯长老却是觉得太过了些。然而宋青书的任性妄为,冯长老几年前便早有领教。连宋远桥也劝不了他,冯长老更加不会自讨没趣。只是这几日见海沙帮帮主张士诚那副春风得意的嘴脸,心里却也难免有些恶心。如今眼见自家帮主平安归来,冯长老在老怀安慰之余也不由暗忖:有咱们帮主在,这宋青书莫约不会再闹了罢?
这冯长老把话说的模棱两可,也立在一旁观战的宋濂心下便是一喜,急忙上前劝道:“宋少侠,你领兵阻止明教义军同室操戈原是大大的功劳,可若是被元军趁机暗算了去,那就非但无功反而有过!还是快些令明教义军散去罢!”
宋远桥亦是闻弦歌而知雅意,跟着附和道:“正是!正是!默之,快令人安排明教义军分别上岸,不准他们再动手!同室操戈、贻笑天下,成什么样子!”
冯默之闻言,却将目光移向了宋青书。
宋青书眉峰一凝,正要出言反对,却惊觉胸前“璇玑”、“玉堂”两处要穴竟是被人拿住了。宋青书此时仍被莫声谷揽在怀中,能让他毫无防备的自然也是莫声谷。他满面惊讶地望向对方,莫声谷却只恍若无事地吩咐冯默之:“军情紧急,快去!”又转向张无忌与朱元璋言道,“张教主、朱首领,还请移步我义军营帐!”他语调虽温和,可话语之中的决断却并不容动摇。
冯默之见宋青书毫无反应,宋濂与宋远桥又是连声催促,当下领命而去。
张无忌与朱元璋见莫声谷的出现将一场灭顶的危机化为无形又还有什么话可说,当下起身向莫声谷躬身一礼,由着几名武当弟子领着向武当义军的军营行去。张无忌一动,范遥与韦一笑自然也跟着下山。
眼见张无忌等人离开,莫声谷方才解了宋青书的穴道,轻声言道:“青书,真正害死我诸多武当义军的,是鞑子!”注意到宋青书面色一冷,莫声谷又补上一句。“明教义军终究无辜,杀了他们毁的是你自己的名声。汝阳王虽死,王保保尚存。你若因此不能领兵,那便再无为我武当义军报仇雪恨的机会!至于张无忌与朱元璋,要罚他们,便该罚他们最在意的事。”
事到如今,宋青书又哪里还看不明白无论武当义军还是苏浙义军,无论武当派还是丐帮,其实都不赞同他剿灭明教义军?莫声谷与冯默之既然活着回来,武当上下怕是更不会听他乱命了。更何况,正如莫声谷所言,王保保未死,终究是汉人的心腹大患!他低头沉吟了一阵,最终缓缓吐出两个字:“帝位!”
作者有话要说:
张无忌&朱元璋:口胡!宋青书哪里是阻止我们同室操戈?他分明是两头点火要把我们全弄死!
宋濂&宋远桥:能活下来就很好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朱元璋:张教主,我怎么在你们武当派闻到一股熟悉的“渣”味儿?
张无忌:…………
☆、第178章 微山之盟
处置完明教义军撤离南四湖之事,众人返回营帐,冯长老便向宋青书汇报了昨夜在北五湖发生的一场战役。原来元军收到消息,宋青书派苏浙义军前去东平开凿河道,意图水淹明教义军。他们秉着助人为乐你好我好的信念,便也派兵前去东平要帮苏浙义军一同开凿河道。宋青书派往东平的苏浙义军原就不多,元军漏夜偷袭来势汹汹,苏浙义军便有些难以招架。张士诚见情况危急,便表示既然元军的目的与义军一致,不如义军顺势撤走,将这开凿河道的任务留给元军。可冯长老本来就对宋青书的命令颇有微词,自然是如何也不肯撤走的。两人正相持不下,莫声谷却突然从天而降,单枪匹马闯入元军阵中,只凭个人武勇便将元军前锋杀了个人仰马翻。而与莫声谷一同失踪的冯默之也同时出现在义军阵营,他在义军之中的威望远胜张士诚,顺理成章地接过义军的统领大权,与莫声谷遥相呼应,终于是将前来偷袭的元军打地大败而逃。莫声谷平安归来,首先便否决了宋青书开凿河道的命令,又与冯默之、冯长老连夜赶赴南四湖,总算及时阻止了宋青书大开杀戒。
宋远桥听闻元军插手此战,更是心有余悸,不由扭头大骂宋青书:“若是教元军得手,不但这十余万的明教义军无辜丧命;沿岸的武当义军未能及时撤离,亦难保全!届时,你便是千古罪人!”
宋远桥这番所言,堂上众人皆是心有戚戚。唯有宋濂见宋青书面色不渝,急忙劝道:“好在有惊无险。青书又阻了明教之内的一场血战,保全我汉家种子血脉,就当不功不过罢!”武当上下人人皆知宋濂心怀天下,又生性严苛凡事较真,待宋青书最是严厉不过。这一回居然这般好说话,众人不由同时满腹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他们并不知晓,经过这一回,宋濂算是怕了宋青书了!他尤记得那时他刚上武当山,宋远桥便曾对他提过“小儿顽劣任性妄为,教先生费心了!”当时,他只以为那是宋远桥的一句谦辞,他与宋青书相处多年,师徒相得教学相长,宋青书待他也一向尊敬。哪知原来他当真犯起牛脾气,武当上下竟是谁都管不住!他在义军之中深孚众望又用兵如神,便是要义军去送死大伙也义无反顾。这般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倔驴,宋濂也只好改变行事方法,给他顺毛了。
有宋濂率先打圆场,大伙也就很有眼色地同样来劝宋远桥。唯恐他们父子二人再闹起来,结果不是宋远桥又将宋青书关回后山,就是宋青书又把明教义军摁回湖里去。宋远桥也知他这儿子早已长成,这武当义军之中更是只奉军令,他这武当代掌门的命令未必管用。如今见宋青书悬崖勒马,他不由筋疲力尽地向宋青书摆手道:“你就好自为之罢!”
宋远桥偃旗息鼓,宋濂却是提起了张无忌与朱元璋,只见他皱着眉道:“我看这张无忌与朱元璋已是势成水火,要他们从此罢斗,只怕……难!难!难!”心底不是不感叹的,若是方才让宋青书先杀了张无忌与朱元璋,莫声谷再出现说服宋青书饶过明教义军,那该有多好!
堂上众人皆是武当义军与苏浙义军的将领,听宋濂提及此事,不由同时沉默不语。张无忌与朱元璋相争,或多或少事关这天下他日由谁做主,他们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纵然宋青书阻得了他们一回,也阻不了这第二回、第三回。万一他二人之间有一人气恨不过,反投了元廷,借元廷之力铲除对方,那更是大义沦亡亲痛仇快。张无忌与朱元璋,武当派原本定然向着张无忌。只是好石桥一役,若非张无忌玩弄权谋始作俑者,武当弟子又岂会死伤惨重?是以到如今,他们看这二人却是立场公正中正持平了。
堂上沉默片刻,常飞云忽然小声言道:“不若,先入关中者王之?”
他话音方落,冯默之便已嗤笑一声,冷声道:“那便又是一回楚汉争霸。说不定鞑子看中原打地热闹,还回头来分一杯羹!”
众人又是静默。隔了一会,吴燕山也叹道:“方才朱元璋所言也不无道理。”
他才说这一句,温知行已然笑道:“他不过是想把官儿变黔首,把黔首变成官。说来说去,终究有人是黔首,终究有人要造反!”
“所谓破门的府尹,灭家的县令。谁不想有权有势,好保全全家呢?”叶轻泉的祖父与父亲俱是读书人,还是沉迷于科举做官的读书人,自然与他说过做官的好处。
众人闻言又是一叹,唐剑麟忽然言道:“如此说来,张无忌那三权分立之法……”
眼见大伙同时将目光转向自己,宋濂嘴角一抽,缓缓道:“官员的职权得以监管,徇私枉法之事必然减少,百姓的日子自然也就好过些。”顿了顿,他终是忍不住大声提醒。“如今天下未定,谈这些为时尚早!更何况,你们别忘了,除了张无忌与朱元璋,还有你们宋师兄和你们武当派!试问天下间有哪个皇帝会容忍有一个门派能随时带起一直战力超群的义军队伍?有那么一个用兵奇才能随时带兵剿灭自己?”
宋濂这般直言不讳,众人不由又同时扭头望向宋青书。只见宋青书幽幽道:“我不当皇帝。”那神色好似孩童在说“我不吃胡萝卜”一般固执且没得商量。
哪知一向热心将宋青书扶上帝位的宋濂见识了他这回大闹也最终绝望,只冷声道:“你任性妄为,的确不堪为帝!”
宋青书闻言却也并不气恼,反而笑盈盈地向宋濂请教:“如今左右为难,宋先生可有教我?”
宋濂恨铁不成钢地怒瞪了他一眼,正欲说话,一直端坐一旁的莫声谷却忽然插言道:“张无忌长于权谋,朱元璋刚愎自用,这二人更加不是明君之选。你若不能为帝,那便谁也不要为帝!”
“这怎么行?”宋远桥失声道,自三皇五帝到如今,这君临天下统御四方的思想早已深入人心,宋远桥自然也不能免俗。
“怎么不行?天下百姓只求三餐温饱安居乐业,皇帝是谁当真那么重要么?”莫声谷却正色道,“朱元璋且不去说他,无忌孩儿亦是生性桀骜,他若得了天下,虽不是皇帝却更甚皇帝。须知这三权分立之法原是由他提出,无论他说什么都是对的,反对他的都是错的!”众人闻言,不由凛然一惊,耳边只听得莫声谷又道,“如今青书、无忌、朱元璋正是义军最大的三股势力,不若就此便算分了三权,三权彼此掣肘,同治天下。”
“不行!”宋濂也急了,“中原一地必须一统,否则便是战乱之始!”
莫声谷摇摇头,镇定自若地道:“无忌孩儿既然有意改革,不如给他机会让他试上一试。他若倒行逆施以致民不聊生,自然有人取而代之。”至少宋青书虽说无心权位,朱元璋肯定是翘首以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