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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瓜和豆角的种子已经洒下了,他还要加固那道篱笆,防止被丰收的果实压垮。
现在种已经有些晚了,但若多花些心思,等霜降之前,还能吃些新鲜的蔬菜。
卓凌笨拙的扶着竹片,用旧布条一圈一圈地缠上去。
篱笆掩映中一道人影悠悠而来,容太医端着一碗热腾腾的东西走过来。
卓凌怔了怔:"容太医,又要喝药了吗?"
容太医笑道:"不是药,我方才去湖边散心,顺手钓了半桶小鲫鱼。鱼小了些,但炖汤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卓凌喜欢吃鱼,兴安府中溪流交错鱼虾极多,江淮渡特意为他聘了一位擅长熬鱼汤的江南厨子,变着花样地喂他喝汤。
卓凌低下头,下意识地抚摸着光秃秃的剑柄。
容太医目光一颤,但很快掩饰在了青黄面皮之下,仍是笑:"过来,我也是第一次下厨,你尝尝可否还能入口。"
卓凌在田里忙,满手泥巴不好意思碰容太医手中的白瓷碗,只好低头凑在碗沿,像喝水的小动物那样轻轻嘬了一口。
容太医紧张地问:"如何?"
卓凌苦着脸抬头,清秀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你是不是把苦胆掏破啦!"
容太医长叹一声。
卓凌苦着脸问:“容太医,您熬汤的时候都没有自己尝尝嘛?”
容太医从容地把那碗鱼汤当肥料倒进了地里,叹了一声,说:“下次我试点难度不这么大的菜给你吃。”
昔日在皇宫中,容太医一直负责静宁宫,很少来蟠龙殿和凤仪宫中,于是卓凌也很少见到他。
只是听说,容太医原本是个阉人,受太后赏识,才破例入了太医院。
后来也一直在静宁宫侍奉,忠心耿耿从无二心。
卓凌想起容太医的悲惨身世,心中不由得有些怜悯,有些粗重的活都抢着干。
容太医却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面无表情地把卓凌一个武夫扔进屋里:“卓少侠,你体内毒性漫延,最好少动。”
卓凌有些不安,又有些茫然。
容太医……为何忽然生气了?
是了,宫中阉人脾气多半都有些古怪,容太医又是心高气傲的,怎么会允许自己那样对待他?
卓凌心中愧疚,正琢磨着该怎么向容太医道歉。
可容太医却乘船离开,整整一天都没回来。
卓凌又成了一个人。
他难受地低着头,无精打采地欺负着刚刚发芽的丝瓜苗。
卓凌以前一直是一个人,自己吃饭,自己睡觉,自己疗伤,自己和自己解闷。
可他偏偏……偏偏就遇到了江淮渡。
从此之后,寂寞便成了三魂七魄上酷刑,让他痛楚难安。
第二天一早,容太医又乘船回来了。
卓凌面上忍不住溢出一丝欢喜的笑意,他好久没这样笑过了。
腹中九死一生的胎儿展现出了顽强的生命力,肚子气球一样地鼓起来,让他跑起来的样子都显得笨拙可爱。
容太医眼底闪过一丝几乎不可见的柔情,弃船登岸迎着卓凌走过来:“卓少侠。”
卓凌说:“容太医,您回来了?”
容太医淡淡地说:“山谷中的药草不够了,我出去采买了些。还买了两条开肠破肚收拾干净的鲤鱼,店家配了料包,扔进锅里一起煮半个时辰便可。”
容太医体贴周到,卓凌嘴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好接过那两条干干净净的大鲤鱼,说:“我去厨房剁开,再捡些柴火回来。”
容太医说:“卓凌。”
卓凌急忙刹住脚步回头问:“容太医?”
容太医沉默了许久,艰难地从袖中掏出一条穗子。
那穗子看上去已经很旧,但保存得极好,一点油污灰尘都不曾沾上。流苏上方是一枚小小的玉铜钱,不似一般集市上的薄利片,那玉坠圆鼓鼓的,十分可爱。
卓凌呆住:“容……容太医……”
容太医挤出一丝与往日无异的轻松笑容:“我在集市上看见这么个小玩意儿,虽不值钱,但看着倒还新鲜。你剑上无穗,不吉利,挂上吧。”
卓凌低头看着自己光秃秃的剑柄。
那日为了救江淮渡,他匆匆逃出江府,连随身的小包袱都忘了带走。
唯独江淮渡送他的那串穗子,让他宁死也要带在身边。
可后来,那串穗子再也没了当初的意义,反而成了他日夜痛苦的根源。
于是卓凌把那串穗子扔进了山崖下的急流中,这把光秃秃的剑柄,就会时刻提醒着他,再也不要重蹈覆辙。
卓凌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容太医,谢谢你,我不习惯在剑上挂穗子。"
容太医呆滞了片刻,狼狈地低头收回了穗子:"是我唐突了,卓少侠,我去煎药。"
卓凌独自深陷在回忆中,恍惚着不曾察觉身边的人有何异样。
', ' ')('容太医再也没提过穗子的事,他开始陪着卓凌一起耕地种菜,在风华烂漫如云端仙境的烟鸟山里,开辟出了一处热热闹闹的菜园子,还种了冬天吃的白菜地瓜。
架子上的丝瓜和豆角长得飞快,一条条密密麻麻从藤蔓上垂下,熙熙攘攘地好像在喊"快来吃我。"
容太医知道自己手艺不佳,乖乖给卓凌打下手,把豆角摘下洗净,切成半指长的小段,等卓凌炒熟做凉面浇头。
第十一章
明日立秋,待秋风过来,想吃新鲜的豆角就难了。
卓凌蹲在旁边认真地剥蒜,把白嫩的蒜瓣细细捣成泥。
他已经怀孕五月多,肚子日渐鼓胀,行动有些不便。
容太医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缱绻,看着卓凌的小腹,晃神间一刀切在了自己手上。
卓凌对血腥味极为敏感,吓得跳起来:"容太医!容太医!"
一阵鸡飞狗跳地折腾,卓凌给容太医包扎好伤口,愧疚地絮絮叨叨:"容太医,这种事让我来就好了,您是大夫,大夫的手是抓药的,怎么能用来拿菜刀呢。"
容太医青黄的脸上露出一点淡淡笑意:"卓少侠,昨夜还曾觉得疼吗?"
卓凌说:"昨夜睡得很好,一点都不痛了。"
容太医说:"那就好,明日我再为你开最后一付药,助你清除余毒,早日康复。"
卓凌心中感激。
他从小便很少遇到温柔之人,所以……才那么轻易,就掉进了江淮渡的陷阱之中。
想起江淮渡,卓凌心口又闷闷地隐隐作痛。
他拿了一瓣蒜塞进嘴里,红着眼眶使劲儿嚼。
那个大骗子,不知道有没有得偿所愿,拿到潜龙谱。
皇后娘娘说,潜龙谱中有长生不老的秘密,甚至还能得道成仙。
江淮渡那么聪明的人,一定能做神仙吧。
如果他做了神仙,活上千年万年,还能记住一个被他当做垫脚石的小呆子吗?
那个小呆子,那么呆,那么傻。傻乎乎地跟着他,爱着他,愿意为他去死,却被他骗了。
容太医缓缓蹲下,颤抖着手用袖子笨拙地试图擦去卓凌脸上的泪痕:"你……你不要这样吃蒜,蒜味辛辣,空腹吃,伤肠胃。"
卓凌心里一酸,眼中泪花更加汹涌:"容太医……你……你真好……"
容太医狼狈地低下头,不让卓凌看到自己眼中的懊恼。
他特意选了太医院中容貌最丑的一个太医假扮,就怕日子久了卓凌心中会生出什么不太妙的情愫。
那个小呆子,心里太空太冷,一旦有人对他好,他就会傻乎乎地跟着那个人跑了。
卓凌吸了吸鼻子,仰起泪汪汪的脸,郑重地说:"容太医,我们结拜为兄弟吧。"
容太医:"……"
卓凌手足无措:"我……唐突了……容太医,我只是,只是觉得你很好,特别好,就想……就想认你做个哥哥……对不起……"
容太医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我年事已高,认你做义弟,不妥。"
卓凌糊里糊涂地想了半晌,呆呆地说:"那……那我认您做义父?"
容太医:"……"
卓凌羞愧地低下头,吸着鼻子小声说:"容太医,我去后山取些泉水过来冰面。"
豆角炒熟,打上两个鸡蛋,放蒜蓉酱油醋拌匀放凉。杂粮粗面条在冰水里走一圈,清清爽爽地码在盘里,浇上酸辣开胃的蒜蓉豆角。
面很香,汤很鲜,卓凌难得胃口大开了一回,吃了两大盘。
吃撑的卓凌有些食困,秋风凉爽阵阵袭来,卓凌瘫在藤椅上,像只困倦的猫儿,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容太医在朦胧夜色中凝视着少年昏昏欲睡的脸,眸中有些痛楚,也有炽热的欲念。
卓凌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些危险,轻轻战栗了一下,忍着困意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含糊低喃:"江淮渡……"
眼前的人慢慢清晰,不是江淮渡,是容太医。
卓凌失望地收回目光,在藤椅上缩成一团。
看着卓凌掩饰不住的失望,容太医的目光变了又变,复杂得一言难尽。
卓凌睡着了。
容太医轻轻起身把卓凌抱进房中,温柔地替他盖好被子。
做完这一切,容太医来到溪边,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脸。
虽然依旧面色青黄惨淡,但眸中的光芒却渐渐清冷沉静,现出了属于江淮渡的模样。
一道轻盈的倩影落在水面上,踩着水花翩然而至,柔柔地行礼:"主人。"
江淮渡说:"都准备好了?"
碧丝说:"外围山上已经安排好了人手,一只鸟都飞不进来。"
江淮渡再次强调:"今日我为卓凌换血解毒,是极为凶险之举,一旦有人进来,我和他都会筋脉爆裂而死。所以你一定要守好外围,决不可让有心之人趁虚而入,听见了吗?"
', ' ')('碧丝认真地点头:"奴婢再去检查一遍,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江淮渡点点头,又说:"今夜过后,我会在树上挂一条红绸,你不比再来了,去绸缎庄看看我定的那批衣服做的如何。"
碧丝说:"是。"
说完便又像一只轻盈的小鸟,悄悄飘走了。
江淮渡深吸一口气,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他以容太医的身份,在卓凌身边呆的太久了。
看着卓凌全无防备的天真笑容,他每一日都如遭酷刑备受煎熬。
今夜若可以为卓凌换血解毒,他便能坦坦荡荡地向卓凌赎罪,让卓凌容许他们从头来过。
这处山谷很好,这座小院很好。
后院的种的蔬菜很好吃,卓凌还想养几只鸡,一条狗,他们还会有一个孩子。
这些日子,江淮渡一直在服药,他把解药融入自己的血肉之中,以至于口中永远苦涩无味,连碗鱼汤都炖不好。
想起卓凌嫌弃的眼神和皱巴巴的小脸,江淮渡轻轻笑了。
烟鸟山四面山峰升起磷火,是手下传递给他的安全信号。
江淮渡回头走向小院,脚步轻快,心情急切。
猝不及防间,一道纤细修长的影子从天而降,朦胧月色中露出卓凌清秀愤怒的小脸。
江淮渡心头一跳。
糟了!
烟鸟山里的夜色比水还要温柔。
江淮渡站在这样一片温柔烂漫的秋风中,心如鼓擂,手足无措,头皮发麻得像在等待酷刑落下:"卓凌……"
卓凌眼眶红了,恨恨地喊:"骗子!"
话音未落,他转身就跑,准眼消失在了深林之中。
江淮渡急急忙忙上前追赶:"卓凌!卓凌!"
卓凌是暗影司出身,当惯了宫城高楼阴影中的侍卫。他轻功极好,在黑暗中更是跑得飞快,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江淮渡苦笑着一路飞奔追在后面:"卓凌,你听我说,卓凌!"
煜煜月色中远远传来卓凌斩钉截铁的声音:"不听,骗子!"
卓凌知道自己傻,他太傻了,江淮渡总有一万种办法把他骗得团团转。
于是他干脆不听不见,再也不让那个大骗子有一点机会。
江淮渡心里发苦,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小呆子轻功太好,在树林间就像只轻盈灵活的猫儿一样,找都找不到。
江淮渡只好试图再引卓凌说话,故意说:"小呆子,烟鸟山中机关重重,到处都是烟鸟阁昔日留下的暗道。你若是不小心摔下去可就出不来了!"
卓凌在树叶沙沙中怒气冲冲地喊:"反正烟鸟阁也不归你管了!"
卓凌听着江淮渡这幅漫不经心的语气就觉得心口疼。
江淮渡一点都不在意的,一点都不。
如今他们之间的情愫已经成了这幅模样,可江淮渡还是不紧不慢的语气,像在逗一只离家出走的宠物。
卓凌带着哭腔喊出那句话,顿时就委屈得跑不动了,蹲在树枝上缩成一团,忍着不许泪水掉下来。
微风吹着树叶,细碎的沙沙声温柔地拂过耳边。
卓凌坐在树上,哄着眼眶等江淮渡追过来。
可很久很久以后,江淮渡才在微风中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卓凌,对不起,我弄伤你了。"
燕草跟了他十年,事事妥贴,面面周全。为他受过重伤,遭过酷刑。
可那样一个人,也是武林盟派到他身边的卧底。
江淮渡想要活着,就要给身边所有人,都预设一个最坏的结果。
若非如此,他坟头的草早该比卓凌还高了。
可这些痛苦的源头,是潜龙谱,是他的血脉,是天下杀不尽的贪婪人心。
不该强行让卓凌理解,更不该让卓凌去承受。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告诉卓凌,他有多后悔,他能做出多少赔偿。
风还在动,树还在动。
江淮渡站在片片落叶中,任枯叶和月光拂过他的身影。
卓凌蹲在树枝上,红着眼眶,一点一点抬起头。
时间过了好久,启明星都从东方移到了中天。
卓凌心里难受极了。
不是为自己,是为江淮渡。
他太笨了,傻乎乎地活着,傻乎乎地服从命令,蛮牛似的朝自己认定的事上撞,撞的头晕眼花才肯回头。
可江淮渡不能犯傻,一点都不能。
他身边的人,有的在算计他的权柄,有的在算计他的血肉。他生下来,这辈子就活在斗争的漩涡中,不能像卓凌这样傻傻的,过吃饱睡足就好的小日子。
卓凌眼睛疼,泪水掉在了地上,轻轻地"啪嗒"一声,脆脆地没了。
江淮渡放轻脚步,悄悄来到卓凌蹲着的树枝下,抬起双臂,仰头轻声说:"小呆子,下来,你还怀着孩子呢?"
枝叶间静悄悄的,
', ' ')('一点声音都没有。
江淮渡叹了口气,说:"小呆子,你看着我好不好?"
卓凌别扭了一会儿,小声说:"你是个大骗子。"
江淮渡被噎着心口一堵,斩钉截铁地说:"我再也不会骗你了。"
卓凌抱着自己的小肚子,透过摇曳的枝叶,看到了江淮渡的脸。
那张温柔英俊会骗人的脸上蒙了一层青黄的假皮,看上去丑丑的有些滑稽。
卓凌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连脸都是假的。"
江淮渡抬手把那张面具撕了下来,撕的太急有些痛,他"嘶"地一声痛叫,捂住了自己的眉毛。
卓凌慌忙问:"江淮渡你怎么了?"
江淮渡苦笑着摆摆手:"没事,只是……只是夫君我,恐怕不如以往英俊了。"
他缓缓松开捂住眉毛的那只手,抬头看着卓凌笑。
那张英俊的脸在月色下风度翩翩分外迷人,只是左边眉毛被撕掉了半截,显得可怜又滑稽。
卓凌"噗嗤"一声笑出来。
江淮渡张开双臂:"下来吧,树上风大,你怀着孕别乱跑。"
卓凌坐在树上,难受地小声说:"江淮渡,我笨,你别骗我了好不好?"
江淮渡心口都疼得哆嗦了,他说:"我不骗你了,小呆子,你别跑。"
卓凌从树上轻盈地跳下来,乖乖掉进了江淮渡怀里。
江淮渡满足地叹息着抱了个满怀。
卓凌说:"我听到你和那个小姑娘说话了,我的毒怎么还没解完?"
江淮渡轻轻一笑:"我骗她的,你体内的毒已经清理干净了。"
卓凌茫然地瞪大眼睛。
江淮渡抱着他说:"跟我来。"
卓凌稀里糊涂地被江淮渡带着来到了一座峰头上。
这里地势高峻视野开阔,山谷中的小溪院落一览无余。
卓凌坐在大石头上看着远方:"江淮渡,你又在欺负谁?"
江淮渡递给他一包核桃,坐下来开始一颗一颗捏开,挑出果仁喂进卓凌嘴里:"我倒希望,今晚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卓凌吃着核桃仁,茫然看着远方的山谷。
江淮渡叹了口气,说:"今夜守在烟鸟山的人,都是碧丝亲手带出来的。我告诉她,今夜若换血之事受扰,你我都会经脉爆裂而亡,让她一定要万分小心。"
卓凌后知后觉地察觉出味儿来了,呆呆地看着江淮渡:"你……你怀疑那个小姑娘……也会害你?"
江淮渡低头苦笑一声:"但愿不是。"
他太怕,太不安。
如果他决定让卓凌回到自己身边,就一定要先排除掉身边所有的隐患。
碧丝尚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被他收养,一直留在他身边,就像他的亲生女儿一样。
如果……如果碧丝也有问题,那对于他来说,也着实有些心痛了。
卓凌扯了扯江淮渡的衣袖,小声说:"江淮渡,你是不是很害怕?"
江淮渡怔了怔。
卓凌说:"你很怕别人骗你,伤害你,你太害怕了,就会选择先去害别人。"
江淮渡有些狼狈地摸了摸自己缺掉的半截眉毛。
卓凌喃喃道:"我也很怕,但我怕别人嫌我笨,嫌我没用。"
江淮渡看着小呆子清秀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月光里一颤一颤,有些落寞,又有些委屈。
江淮渡轻轻地把小呆子抱进怀中,低沉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不笨,小呆子,你是这世上,看得最清楚,最通透的人,你什么都知道。"
一夜清风徐徐,核桃壳落了满地。
卓凌发了个哈欠,眯眼看着东方天空的鱼肚白:"江淮渡……"
江淮渡摸摸鼻子,说:"嗯。"
卓凌说:"你输了,碧丝乖乖守在外围,一宿都没睡。"
江淮渡说:"嗯。"
卓凌说:"江淮渡,你总是这样疑神疑鬼,会让别人伤心的。"
江淮渡说:"我给她买新的胭脂水粉,耳环簪子。"
碧丝在山上蹲了一宿,一双大眼睛红彤彤地布满血丝。
她看到江淮渡走出来,立刻欢喜地迎上去:"主人,成了吗?"
江淮渡摸摸她的头:"没事了,你好好睡一觉,然后去镇上逛逛,喜欢什么就买点什么。"
碧丝点点头:"我去看看主人定的婚服做好了没。"
说着连蹦带跳地一溜烟不见了。
卓凌从树枝上探出头来,警惕地看着江淮渡:"什么婚服?"
江淮渡张口就要现编一串谎。
卓凌气鼓鼓地瞪着他。
江淮渡摸摸鼻子:"我……我早就找裁缝订下了这套婚服,这几日来见你肚子大了,就让裁缝又拿回去改了腰。"
卓凌脸红了,又钻回了大树里,任凭江淮渡怎么叫都不出来。
江淮渡
', ' ')('叹了口气,蹲在树下揪树叶:"小呆子,你再不下来,这棵树可要被我薅秃了。"
卓凌轻盈地跳下来,皱着细细的眉毛站在江淮渡身后。
江淮渡回头要抱他,卓凌躲开了。
江淮渡心里一紧:"怎么了?"
卓凌后知后觉地想起了点不对劲儿的事:"真正的容太医去哪儿了?"
江淮渡摸摸鼻子:"咳……"
卓凌瞪大眼睛:"你……你不会是……"
江淮渡说:"那老太监脾气臭的很,我让人把他灌醉,关在池月酒庄了。"
卓凌:"……"
江淮渡说:"我这就派人把他放了。"
卓凌扭头跑到小菜园里,拎着小水壶给他的小白菜们浇水。
江淮渡乖乖跟在他身后施肥。
卓凌有些气闷:"皇后娘娘说要让孙大夫过来,怎么又派了容太医,是不是你又暗中搞鬼了?"
江淮渡不敢再扯谎,连忙全交代了。
孙鹤白与卓凌太过熟悉,若是假扮孙鹤白,第一眼就要被卓凌看穿了。
于是他故意把怒气冲冲的魏青槐引到京城给孙鹤白找麻烦,两位神医忙着互相清理门户,沈桐书不得不另外安排了为卓凌诊治的人选。
江淮渡一口气把自己所有的阴谋诡计交代地明明白白,可卓凌还是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卓凌说:"就这样了?"
江淮渡苦笑:"再也没有其他后手了。"
卓凌低着头,别扭了一小会儿,轻声说:"我曾经在暗影司呆过很多年,奉皇上之命服侍在皇后娘娘身侧。皇后娘娘待我很好,我……我很担心他,可我不会再回去了,江淮渡……我……我……"
卓凌抬起头,小小的菜园子满目苍翠,热闹喜人。
这就归隐山林,平安宁静的日子,让人心中不由得升起满心的欢喜和满足,温暖得不想再离开。
卓凌轻轻说:"江淮渡,我把我的一生都告诉你,你也不要再骗我了,好不好?"
烟鸟山并非什么巍峨险峻之处,这里山也缓缓,水也缓缓,飞鸟轻轻掠过树梢,枯叶落下的姿态也不紧不慢。
卓凌的肚子渐渐开始行动不便,他披着雪白的狐皮大麾坐在葡萄架下,吃着又小又甜的秋葡萄,看江淮渡蹲在地上折腾那两排大白菜。
第十二章
江淮渡一副清贵公子的模样,想来少年时应该也没怎么下过地。
他皱着眉,小心翼翼地帮一颗大白菜包拢好叶子,手上力道一份不敢多,一份不敢少,竟比作画还要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折腾完两排大白菜,江淮渡又去给水芹埋土。
土堆埋到芹菜三分之二处,这样既可在寒冬中保持芹菜的生命力,又能让土中的芹菜更加脆嫩鲜美。
这些事,江淮渡半点也不会,都是卓凌一件一件指挥着他做。
转眼便是霜降,卓凌的肚子已经圆滚滚得像个小球,笨拙地在烧着炭盆的屋子里走来走去。
江淮渡抱着几根白萝卜走进来,卓凌这几天嚷嚷着要吃小时候的萝卜丝擀面条,江淮渡只好想方设法去镇上学了一点。
卓凌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衣衫,郁闷地和炭盆里的火光面面相觑。
江淮渡放下萝卜,严肃地皱眉:"都霜降了,你怎么穿得还这么薄?"
卓凌气鼓鼓:"我是习武之人,本就火力旺盛,不耐燥热。"
江淮渡看着小呆子那副愁到扯头发的可怜模样,噗嗤一笑。
卓凌使劲儿扯自己的领子,气鼓鼓地说:"你笑什么?"
江淮渡摸摸他的后颈,低声说:"霜降之后立冬之前,是烟鸟山中狐狸皮毛最好的时候,过几日你吐的不厉害了,我就带你去狩猎散心,好不好?"
卓凌点点头,乖乖地不再折腾了。
这里的生活温暖宁静,除了腹中的小坏蛋时不时折腾他一会儿,其他的事都很让人舒心。
江淮渡生怕卓凌再怀疑他的真诚,每天都要拉着江淮渡絮絮叨叨,说一堆以前的事。
江淮渡是天水一楼养的药人,可他幼时血脉不纯,毁了潜龙谱一个角。
于是天水一楼不敢妄动,开始长年累月地在他血脉中注入清洗的药物,试图得到纯净的潜龙之血。
可没等天水一楼成功打开潜龙谱,七岁的江淮渡就逃出了天水一楼。
可他年纪太小,当逃生的本能再也无法为他指明方向的时候,他才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
这个时候,魔教找到他,把他绑回了荒梦山的总舵,囚禁折磨了他整整十年的光阴。
说起这些事,江淮渡长长的睫毛垂落轻颤,嘴角发苦。
卓凌紧紧依偎在他怀里,手足无措地搂住江淮渡的脖子:"所以……所以你恨他们所有人……他们……他们……"
江淮渡紧紧搂着怀里纤细柔软的少年,轻轻吐出一口炽热的气息:"小呆子,我
', ' ')('不想再报复他们了,就让他们守着一张破图互相残杀一辈子,我只想守着你。"
卓凌掰着江淮渡的手指,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武功好,是我守着你。"
江淮渡只是笑。
秋风微微的有些冷,但卓凌身上很热。
霜雪落下的时候,江淮渡带卓凌去深山里打猎。
烟鸟山里没什么大东西,只有写野鸡野兔跑来跳去,偶尔能看见几只毛色炽烈的红狐,灵活地穿梭在山林间。
卓凌肚子很大了,自己骑马十分不便,于是两人共乘一骑,江淮渡拉着缰绳,卓凌拉弓搭箭,在朔朔秋风中兴高采烈地寻找红狐的影子。
江淮渡在卓凌耳边呵着热气捣乱:"小呆子,在那边,东南方。哎呀,又跑了。"
卓凌被他吹得耳朵痒痒,又气又笑地缩着身子想要躲:"江淮渡……嗯……江淮渡你混账……嗯……哈哈哈哈……"
江淮渡一手握着缰绳,一手轻轻按着卓凌手中长弓转换方向,低声说:"射。"
卓凌下意识地松开弓弦,长箭破空呼啸,穿过纷飞的落叶没入枯草中。
藏匿在其中的红狐哀叫一声,从枯草中滚了出来。
卓凌惊喜地喊:"你怎么知道里面有狐狸!"
烟鸟山的狐狸狡猾至极,藏在与自己毛色相似的枯草中一动不动,以卓凌的眼力竟也没看出来。
江淮渡收获了小呆子欢喜的笑脸,温柔的眼底泛起一丝得意的涟漪,他故作高深地说:"因为为夫就是一只大狐狸啊,小呆子。"
卓凌听着这个戏谑的昵称,心里软绵绵地泛着些羞涩。
他挺着大肚子灵活地从马背上跳下去,去草堆里找那只倒霉的狐狸。
那只红狐腹部中箭,哀哀地躺在地上,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在阳光下煜煜生辉。
卓凌想起江淮渡玩笑似的"我就是只大狐狸",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小小的不忍。
他忍不住想起年少时的江淮渡,懵懂柔弱的少年,因身负潜龙之血而遭受的折磨和痛苦。
就像这只狐狸,它的毛色太美,就会引来猎人的追逐。
卓凌轻轻抚摸着狐狸的额头,那只狐狸也哀叫着在他掌心轻轻蹭着。
江淮渡心里忽然不是滋味了,他醋里醋气地悠悠说:"小呆子,这狐狸毛色不好,我们不要了,为夫带你去猎一只更好的。"
红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卓凌仰起那张清秀的小脸,眼睛亮晶晶的:"我想养它,好不好?"
江淮渡:"……"
卓凌一直都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尤其是爱撒娇的毛绒绒。
江淮渡曾经想为卓凌去买一只漂亮乖巧些的小猫活着小狗,但一直未曾遇到合眼缘的,没想到竟被一只野狐狸钻了空子。
江淮渡愁得牙根痒痒,咬牙切齿地把那只野狐狸带回了家。
那只野狐狸受了伤,窝在卓凌怀里谁也抱不走,死皮赖脸地硬赖着不走。
卓凌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狐狸水红的皮毛,和那双若有所思的狐狸眼对视一会儿,又抬头去看蹲在后院伺候大白菜的江淮渡,越看越觉得像极了。
碧丝偶尔会过来,但并不常来。
来的时候,就向江淮渡汇报一些事。
有一次,带来了烟鸟阁真正的卧底名单。
上次留给武林盟的那一份,三真七假,顺手惹得武林盟内外互相猜忌,曲行舟很是头痛了一段日子。
碧丝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大眼珠滴溜溜地转。
江淮渡懒洋洋地说:"卓凌去后山溜狐狸了,你有话快说。"
碧丝憋了半天,嘟嘟囔囔地憋出一句:"奴婢……奴婢把燕草那个叛徒绑了,就在烟鸟山外。"
江淮渡沉默着,蹲在灶台前煮红枣小米粥。
碧丝说:"主人要是没有要交代的话,奴婢就自己处置了!"
江淮渡掀开盖子,热气蒸腾,满室甜香。
碧丝急了:"主人!"
江淮渡尝了尝小米粥的浓淡,不知该说些什么。
燕草是他身边最亲近之人,却背叛了他。
想起那些年的主仆情分,江淮渡心中狠戾难言,想要背叛他的人不得好死。
可如今,他却已经答应了卓凌在山林里好好过日子,彼此之间再无欺瞒。
那卓凌若问起他做了什么,他又该如何回答?
这时,卓凌抱着那只红狐回来了,眉梢眼角落了些霜雪,眼中却笑意盎然:"江淮渡,后山的悬崖上有酸枣树。我上不去,阿缘替我摘了好些。"
他给那只狐狸取名叫阿缘,因为卓凌感觉这只小狐狸真的和江淮渡特别有缘。
江淮渡默默瞪了那只狐狸一眼。
小狐狸得意地舔爪子,对江淮渡不屑一顾。
江淮渡懒得和只畜生计较,摸摸卓凌的头:"小呆子,你还记得燕草吗?"
卓凌一脸
', ' ')('茫然地点点头。
他当然记得燕草,昔日他在江府中,大事小事都是燕草负责。
后来江淮渡失踪,燕草立刻投靠了武林盟,听从曲行舟的命令把他囚禁在江府中养胎。
江淮渡轻声说:"背叛烟鸟阁的人,下场都会很惨。我要去处置她了,你别跟着,会吓到孩子。"
卓凌不乐意了:"江淮渡,我是暗影司出身的习武之人,不是你怀里揣着的小白菜!"
卓凌心中也有着江淮渡无法明白的恐慌。
江淮渡太聪明,可他太笨了,总是跟不上江淮渡的思路。
他不想做被人捧在手心的小废物,他希望自己能站在江淮渡身边,一起面对命运残忍的风雨煎熬。
江淮渡怔了一下,深深地看着卓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卓凌倔强地仰头看他,坚定不移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意。
末了,江淮渡轻叹一声,说:"好。碧丝,带她进来吧。"
燕草面容平静,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看了卓凌一眼。
卓凌也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些茫然,不知这一眼是为何。
燕草死的很痛快。
在卓凌面前,江淮渡下意识地开始掩饰自己的残忍。
他答应了卓凌不会再说谎,可是他艰难地活了那么多年,早已不知道该如何真实地表达自己。
燕草的尸体被人拖出去,埋在了烟鸟山外的一处荒坟里。
卓凌怀里的小狐狸闻到血腥味,立刻冲到前面呲牙咧嘴地做出了守卫的姿态。
卓凌说:"阿缘,回来。"
小狐狸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守在卓凌前面呲牙。
卓凌无奈地招招手:"阿缘,你是狐狸,不是狗,别叫啦。"
江淮渡因为掩饰而紧绷的心缓缓放松下去,隔着衣物轻轻抚摸卓凌的小肚子,满足地轻轻叹息:"小呆子。"
卓凌有点热,在他怀里扭了扭,红着脸说:"别摸……嗯……很大了……"
江淮渡握着卓凌的手缓缓摸到身下:"小呆子,为夫这里也很大了……"
卓凌惊恐地瞪大眼睛,隔着衣服摸到了那根滚烫的巨物。
江淮渡在他掌心轻轻蹭了两下,低喃:"小呆子的小屁股好久没吃过大鸡儿了,馋不馋?嗯?"
卓凌腰肢一软,腹中胎儿剧烈地动起来。卓凌闷哼一声:"嗯……别……快生了……别……"
江淮渡抱着卓凌放在桌子上,拎着那只狐狸扔出窗外:"碧丝,带这小玩意儿到镇上玩儿去。"
卓凌双腿不知所措地晃来晃去,两条纤细的小腿垂在桌沿,紧张地扶着自己的肚子:"江淮渡……嗯……江淮渡……"
江淮渡利落地把卓凌剥了个干净,露出一身紧致如玉的白皙肌肤。
柔韧的腰肢隐约还能看出一点纤细的轮廓,孕肚可爱地鼓起来,把小小的肚脐都撑得圆圆的。
卓凌羞耻得不敢睁开眼,细白的手指紧紧抓住江淮渡的衣领:"你……嗯……快点啊……"
江淮渡附身亲上去,滚烫的大棒子沿着卓凌白嫩的大腿缓缓走向最甜蜜隐秘的深处,低喃:"小呆子,等会儿你一定会哭着求为夫慢一点,再慢一点……"
碧丝抱着那只凶巴巴的小狐狸在镇上挑胭脂,气哼哼地撅着嘴。
寒霜清冷的烟鸟山里,小小的院里种着白菜萝卜。
软绵绵的哭腔从窗缝里溢出来。
"慢点……嗯……孩子……在里面……呜呜……夫君……慢一点……啊……"
鼓鼓的孕肚轻轻摇晃着,两条纤细的小腿无助地张开到最大,圆润的脚趾紧绷着,细白的手指紧紧攀着男人看阔的肩膀,抓得手指都疼了。
江淮渡眼中闪过野兽似的凶狠光芒,日得更深更狠,每一下都几乎要碰到卓凌腹中胎儿。
卓凌清秀的脸上布满泪痕,眼角潮红妩媚,柔软的唇微微张开,艰难地喘息呻吟:"不……呜……不要了……夫君……嗯啊……夫君……"
江淮渡狠狠咬住那两瓣柔软的唇肉,狠狠吮吸。
卓凌呜呜地哭着,挥舞着手臂想要挣扎。
江淮渡低低坏笑着,忽然松开他的唇,低头喊着一颗小奶头,重重吮吸了一口。
一股说不出的剧烈酸麻疯狂地从乳尖漫延开,有些痛,又有些痒,令人羞耻的鼓胀感逼得卓凌几乎大哭出来。
江淮渡用舌头拨弄着那颗小肉粒,含糊不清地低笑道:"八个月了,也该出些奶水了。"
卓凌羞耻得使劲儿抱住江淮渡的头,被日得喘息都断断续续:"不……嗯……不要出奶……不要……"
江淮渡不依不饶地越吸越用力,手掌配合着重重揉按卓凌微微鼓胀的胸脯,口舌并用狠狠一吮。
卓凌哭着尖叫,孕期的身体一阵战栗,嫩红的乳孔微微张开,被强行吸出了一股乳白香甜的液体,尽数被江淮渡咽入了肚子里。
', ' ')('卓凌被欺负得太狠,昏昏沉沉地睡在江淮渡怀里,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痕。
江淮渡轻轻亲了亲卓凌的眼角,缓缓起身。
卓凌朦朦胧胧地昏睡着,恍惚中好像又闻到了合欢花的香气。
江淮渡用盖子盖住了屋里的香薰,挽起袖子,从床下拿出一个小小的药箱。
他骗卓凌的。
卓凌的毒已入肺腑,身体十分虚弱,根本无法直接用药。
江淮渡只能自己先行服药,待解药渗透肌骨血肉,再慢慢与卓凌换血。
这法子非一日之功,要一点一点慢慢换,让解药渐渐解去卓凌体内之毒。
就算赌咒发誓,他还是骗了卓凌。
他害怕卓凌会追问自己中毒的缘由。
再过十日,再过十日就好了。
等卓凌体内的毒全部清除,就好了。
江淮渡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的血液顺着软管一点一点流入卓凌身体里。
卓凌腹中的胎儿察觉到了母体的异样,不安地躁动起来。
江淮渡轻轻抚摸着鼓起的孕肚,低声安抚:"乖,很快就好了。"
卓凌最近总是做梦。
他梦到兴安府大片的合欢花,甜腻的香气扑鼻而来,肺腑中都是那股诱人的味道。
江淮渡站在朦朦胧胧的花雨中,青衣翩然,俊美温柔。
卓凌欢喜地仰头:"江淮渡,我们回家吗?"
江淮渡点点头:"过来。"
卓凌陷入了甜蜜的晕眩之中。
他记不清那一日自己到底为何会睡着。
以他的武功和体格,就算再疲惫,也不会就那样毫无知觉地睡过去。
卓凌努力回忆着那一天发生的事,可他什么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江淮渡温柔地说:"乖,喝吧,是桂花糖水。"
可卓凌记得那碗糖水好苦好苦,苦得他委屈地哭了。
卓凌恍恍惚惚地回忆着,可他再也记不清更多的事了。
一觉醒来,又是大天亮。
卓凌腰酸背痛地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揉着屁股趴在窗户上,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们的小菜园。
江淮渡穿着短打挽着袖子,正在摘地里的秋茄子。
秋茄子水分少,腌咸菜最好吃。
卓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喃喃道:"我去刷咸菜缸……"
江淮渡拎着一筐秋茄子过来,抬手在卓凌额头上敲了一下:"你大着肚子,胡闹什么呢?乖乖回去躺着。"
卓凌乖乖点点头,摇摇晃晃地回去睡了一个回笼觉。
江淮渡深吸一口气,手指轻轻颤抖着。
卓凌虽然呆呆傻傻的,却天生有种极为敏锐的直觉,特别是对谎言和危险。
江淮渡想起燕草临死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想对卓凌说什么呢?
是嘲讽,还是怜悯?
江淮渡正慌乱着,卓凌忽然又噔噔噔跑回窗边,软绵绵的声音还带着睡意:"江淮渡,我想吃苹果。"
江淮渡狼狈地慌忙扬起一个温柔的笑意:"好,我去镇上给你买一些,喜欢吃硬的还是软的?"
卓凌打了个哈欠:"软的……"
卓凌喜欢吃软的水果。
软软的桃子,软软的梨。
第十三章
江淮渡来到镇上,在摊子上挑了几个又甜又面的大苹果。
他幼时挣扎在生死之间,少年时学着开始和一群魔鬼周旋博弈。
他受过苦,遭过罪,却至今才刚刚学会操心柴米油盐的市井生活。
有些麻烦,倒也乐在其中。
江淮渡拎着一兜苹果去镇上的据点找碧丝。
烟鸟阁在兴安府立足二十年,区区一个燕草,还动不了烟鸟阁的根基。
江淮渡来到那座小宅子门前,抬手轻轻敲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江淮渡脸色一变。
碧丝出事了!
若是碧丝落如敌手,那烟鸟山里的卓凌……
江淮渡瞳孔轻颤,疯了似的飞奔向烟鸟山。
不……不管是谁……
敌也好,友也罢,谁都不能再把卓凌带走!
宫中的人也不行!!!
卓凌是他的,是他江淮渡明媒正娶,交换过庚帖时辰的妻子!
江淮渡心脏狂跳,跳得都有些痛了。
他不敢去想是谁找到了卓凌。
烟鸟山里,炊烟袅袅。
卓凌挺着大肚子笨拙地蹲在灶台前,慢慢添柴火。
忽然,屋外一阵兵荒马乱。
碧丝哭着喊:"主人!主人!快走!!!"
卓凌慌忙冲出去:"碧丝,出什么事了?"
碧丝拽着他就跑:"快快快快走!魔教找到我了,他很快就能找到你们!快走啊!"
卓凌心
', ' ')('里一紧,一些凌乱隐晦的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被对江淮渡的担忧所占据。
卓凌拉着碧丝说:"江淮渡去镇上了。"
碧丝哽咽着喊:"我会留下报警的信号,你快走!魔教是来抓你的!"
卓凌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他怀了江淮渡的孩子,就是怀着潜龙之血……
江淮渡曾经想骗他把孩子打掉,其实……其实是为了保护他啊……
卓凌心里酸楚,紧紧握剑:"碧丝,我要去镇上找江淮渡,他很危险,他比我更危险!"
江淮渡戏耍了魔教,如果被抓住,下场只会比他更凄惨。
碧丝急得哭了:"主人是兴安府的主人,他知道怎么做最安全!你快走啊!不行……不行……你现在就走,去暗影司,去武林盟,那些人虽然讨厌,但他们不会要了你的命!"
两人正拉扯着,一声尖利的长啸,魔教十二君已至,红衣教主冷笑着,站在山峰上看着卓凌。
卓凌下意识地拔剑,把碧丝护在了身后。
教主轻轻抬手,寒风枯叶疯了一样扑向卓凌的脸。
卓凌虽怀着身孕,却纹丝不动地挡在碧丝身前,挥剑斩落了教主这道掌风,闷哼一声惨白了脸。
教主冷笑,诡艳红衣在秋风中猎猎而动,他悠悠说:"卓凌,你不必这般着急地护着那个小魔女,本座要的人,只是你一个而已。"
卓凌说:"我跟你们走,你们不要为难碧丝。"
教主乐了:"卓少侠如此侠义心肠,怎么就和烟鸟阁这帮牛鬼蛇神混在一起了呢?江淮渡那般对你,你还要护着他身边的小丫头?"
卓凌坚定地挡在碧丝身前。
他曾经怨过江淮渡,恨过江淮渡,甚至打算一辈子都不要理那个大骗子了。
可他怨着怨着,还是回到了江淮渡身边。
更何况,碧丝天真烂漫,就像他的小妹妹一样。
卓凌从小没有亲人,他打心底珍惜着每个温柔待他的人,一个都不愿失去。
教主悠然一笑,轻声下令:"抓。"
十二魔君齐齐落下,长鞭织成遮天巨网,对着卓凌当头落下。
卓凌挥剑迎敌,毫无惧色。
碧丝看着卓凌凛然的背影,慌得泪流满面,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哭着大喊:"卓凌的血早就被污染了,你们别费力气了放过他吧!"
卓凌手腕一颤,手中长剑当啷一声坠落在地上,剑上玉坠摔碎了,穗子上的流苏散了一地。
不详的预感从心头升起,卓凌四肢百骸中又是一阵巨痛,痛得他眼前发黑,连穿肩而过的锁链都未曾躲开。
什么意思……
碧丝……碧丝说的……被污染了……是什么意思……
教主抬手止住了十二魔君的攻势,居高临下地看着跌落在地神情恍惚的卓凌,再看向碧丝,柔声问:"被污染了?"
碧丝哽咽着,痛苦地闭上眼睛:"早在主人诈死之前,就命我用剧毒污染了卓凌全身血脉,他已活不过三年。若非有如此后手,教主,我家主人何等谨慎之人,怎么会把潜龙之血就这样送到旁人手中!"
卓凌脑中痛得嗡嗡作响,煞白的脸上再也没有一丝血色。
江淮渡……江淮渡……给他下了剧毒……
就在那些柔情蜜意的日子里,江府内院里刚刚挂上喜庆的红绸。
合欢花幽幽地开着,他像个傻子一样认真地向江淮渡许下了一生一世。
可就在那个时候,就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已经成了江淮渡手中的一枚死棋……
用来与江淮渡的敌人们同归于尽。
他真像……真像个傻子啊……
卓凌哀哀地笑起来,惨白的手指捂着惨白的脸,心和魂都在一片苍凉中渐渐化成了冰冷的灰。
泪水无声地涌出来,和鲜血混在一起,嘲笑着他的愚蠢难堪。
卓凌年幼时,总被人骂无心无情,不知哀乐。
他也奇怪,自己为何总是不会太伤心。
原来……原来并非天意仁慈……
而是……而是……
卓凌无声地哭着,四肢百骸中的巨痛几乎要撕裂他的肌肤。
那天……那天兴安府阳光柔软,风景如画,合欢花香得人昏昏欲睡。
他深陷在那个温暖的怀抱中,痴痴的爱恋在舌尖打了好几个转,想要说给他爱的人听。
可那一碗苦到他流泪的桂花糖水,却已经在嘲笑他的痴情。
卓凌很傻,很呆,很笨。
他一生只爱过一个人。
可那个人,是个骗子啊……
腹中剧痛,胎儿察觉到了危险,剧烈地挣扎起来。
卓凌看着自己的肚子。
八个月,孩子已经成型,就快要出来了。
那是……他的孩子……
他为江淮渡怀上的,心心念念,
', ' ')('日日夜夜,欣喜幸福期盼着降生的孩子……
烟鸟山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山也缓缓,水也缓缓,最后一只南迁的候鸟飞过枯叶摇曳的枝头。
卓凌颤抖着,缓缓抓起落在地上的剑,轻轻闭上眼睛,对着自己的腹部狠狠刺了下去。
烟鸟山外,一路狂奔的江淮渡脚下一个踉跄,一股巨痛迅速漫延开。
出事了……卓凌出事了!
江淮渡仰头看着远方,烟鸟山上轻轻掠过的候鸟,心中痛得乱成一团。
他再也顾不得别的,所有的谨慎和小心都抛之脑后,疯了一样冲进狭窄的山路中。
一道剑意扑面而来。
江淮渡来不及拔剑,抬掌硬生生挡了这一击,怒吼:"出来!"
山石之中,曲行舟缓缓走出来,笑吟吟地擦拭剑锋:"江阁主,许久不见,你为何如此行色匆匆。"
江淮渡心里痛得发抖:"让开!"
曲行舟却不疾不徐:"江阁主,你失态了。"
江淮渡闭上眼睛,手指颤抖着握住剑柄让自己冷静下来:"曲行舟,别让我杀了你。"
曲行舟说:"江阁主,你以为我在这里做什么呢?"
江淮渡强迫自己混乱剧痛的脑子冷静下来,许久之后,低声说:"剑圣山庄,果然和朝廷好交情。"
曲行舟说:"江阁主,请回吧。"
江淮渡执剑冷笑:"就算皇帝亲自来了,我也要带走卓凌!"
曲行舟长叹一声,说:"江阁主,卓凌腹中胎血已受污染,无法再打开潜龙谱。你现在,就是唯一的钥匙。若想活命,你最好离暗影司远远的。"
烟鸟山中,秋风拂面微凉。
卓凌一身淋漓鲜血,苍白的脸轻轻抬起,茫然不知该看谁。
山谷之中,卓凌跌坐着,两侧山峰上,魔教十二君与暗影司遥遥对峙。
教主在风中微微眯眼,一身红衣诡艳如血:"卓凌肚子里的胎儿已经没用了,暗影司这么着急,恐怕要白费功夫了。"
一顶小轿稳稳地落在山顶,平静温柔的声音从帘中缓缓飘出来:"卓凌是暗影司旧人,无论有用无用,是死是生,他都是暗影司的人。教主若已无事,就请回吧。"
卓凌恍惚着看向那顶小轿。
皇后……是皇后娘娘来了……
娘娘……娘娘教他防备人心,教他警惕自保,在他离宫前,娘娘孜孜不倦地教导了他那么多,可他一句都没想明白。
娘娘给他自由,让他避世,他却一次又一次陷入江淮渡的温柔陷阱中,谁叫都不肯醒。
以至如今,怀胎八月,方知前尘,难堪狼狈到了如此境地。
娘娘一定……很失望吧。
卓凌用沾满鲜血的手,捂住自己的心脏。
江淮渡的温柔和残忍在他心中疯狂地交替闪烁。
那么痛,又那么眷恋。
魔教撤走了。
卓凌仍然坐在地上,无声地泪流满面。
原来半生淡薄人情世故,该有的痛都攒着,只等今日这场大劫降临。
沈桐书缓缓而来,叹息一声:"卓凌,你当真不想要这个孩子了?"
卓凌沙哑着声音轻轻发颤:"我……不要他的孩子……不要了……"
沈桐书说:"你若真的恨自己腹中胎儿至此,我会让孙鹤白替你引去。但是卓凌,后悔的滋味,也会很煎熬。"
卓凌闭上眼睛,泪水中混进了一缕鲜血。
他还有什么……可后悔的呢……
他的夫君,要他死啊。
卓凌恍恍惚惚地忍着五脏六腑中的剧痛,轻声对碧丝说:"走吧。"
碧丝被这一系列的变故吓坏了,语无伦次地说:"卓凌,卓凌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我骗他们的……我……我骗他们的……"
卓凌看着碧丝慌乱落泪的眼睛,轻声问:"是江淮渡告诉你的吗?"
碧丝呆住了。
卓凌捂着自己的胸口,对肩上血淋淋的伤恍若不闻。他说:"碧丝,我现在很痛,真的很痛……"
话音渐渐低下去,卓凌口中吐出鲜血,踉跄着倒在了地上。
那天他昏倒在合欢花下,在池月酒庄醒来,也曾有一刹那觉得这么痛。
可江淮渡的怀抱太暖,缠绵的低语太温柔,以至于他迅速忘记了那一瞬间的痛楚,以为那只是自己梦魇未散的幻觉。
江淮渡那个骗子,又会对谁,说一句实话呢。
沈桐书说:"带卓凌回暗影司,请孙大夫迅速来兴安府一趟。"
孙鹤白早早就接到了沈桐书的消息,来兴安府为卓凌治病。
可前有土匪头子天天想着绑他回山寨,后有昔日倒霉师弟嚷嚷着要和他斗药一决高下。
孙鹤白被缠得头大如斗,这才迟迟没来得及为卓凌治病。
等他赶过来的
', ' ')('时候,卓凌已经昏睡了七天七夜,腹中胎儿的胎心一日比一日微弱,兴安府的大夫想用参汤吊命,却反而激发了卓凌身体里的余毒。
卓凌痛得在昏迷中痉挛惨叫,碧丝坐在门外的回廊上偷偷地哭。
沈桐书轻轻皱眉,温声问:"碧丝姑娘,卓凌到底中了什么毒?"
碧丝只是哭,喃喃自语:"不会的……不会的……主人已经给卓凌解毒了……主人喜欢他啊……怎么会让毒性一直留着……不会的……不会的……"
沈桐书见已经问不出什么,只好作罢,令人再去寻找江淮渡的下落。
好在孙鹤白终于摆脱了身后两条大尾巴的纠缠,如约来到了兴安府。
他只是诊脉,就给卓凌诊了两个时辰,面色几度变换,阵青阵白。
沈桐书耐心等他诊完,才问:"到底怎么回事?"
孙鹤白说:"阴毒,这烟鸟阁的江阁主,真是够阴毒。这毒不是下给卓侍卫的,是下给他腹中胎儿的。"
沈桐书说:"孩子的事先搁下,卓凌可有性命之忧?"
孙鹤白说:"毒性并不浓,无妨。但他腹中的胎儿尚未发育完全,就遭受如此剧毒折磨,就算生下来,也只怕……"他深深看了昏迷的卓凌一眼,低声说,"是个不人不鬼的怪胎。"
沈桐书心里一紧,不知该如何向卓凌交代,只好再问孙鹤白:"你能确定吗?"
孙鹤白点点头:"我观胎心脉象,无论快慢滑涩,都绝非人类。皇后娘娘,若是为了卓侍卫好,最好早作打算,引胎带走,只说孩子没了。"
昏迷中的卓凌轻轻颤抖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无声地缓缓淌下。
沈桐书沉默了一会儿,说:"待卓凌醒来,让他自行决定吧。"
卓凌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中小小的孩子在大雨中狂奔,哭着寻找他的娘亲,他的师父。
他这一生中,从来没有留住任何一点温暖,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痴痴傻傻地苟活在人世上,痴痴傻傻地一人前行。
他的世界停在了童年时的那场大雨中,再也没有长大。
可他偏偏遇到了江淮渡。
那个温柔的大骗子,教会了他什么叫爱,什么叫痛。
那个男人,说过,要带他回家……
卓凌心里又开始疼了,疼得他眼泪直流。
耳边有人说:"卓侍卫,我要为你清理血脉残存之毒,会有些痛,你忍着点。"
卓凌哽咽着点头。
他不怕痛,他自幼感觉就比旁人迟钝许多。
若不是……若不是遇到了江淮渡,他这一生,都不会明白什么叫痛不欲生。
烟鸟山中,秋意已浓。
荒草枯叶上的血迹被霜雪覆盖,一夜之间便了无很痕迹。
山中朦朦胧胧的烟雾,拢着一座座不高不险的山峰。
一袭青衣顺着烟雾袅袅的小路,渐渐隐没在山谷之中。
江淮渡抬起手,划破指尖的皮肤,用血珠在山石上写了一个十字。
山石缓缓移开,露出一条狭窄的缝隙。
江淮渡走进去,沿着漆黑的阶梯一步一步往上走,碰到了一扇门。
他轻轻一推,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烟鸟山深处山谷中,一座巍峨楼阁伫立在云端雾中。
山外秋风瑟瑟,此处却温暖如春。
繁华盛开,彩蝶飞舞。
白鹤在檐角展翅,鸾鸟盘旋高歌。
江淮渡顺着长长的栈道走向那座高楼,楼中十数位白衣少年出来相迎,恭声道:"恭迎主人回府。"
这里,才是真正的烟鸟阁。
是掌握着天下情报的烟鸟阁。
江淮渡说:"秦桑呢?"
一位少年说:"秦宴主仍受天水一楼监视,不便回来,却捎来一道密信。"
江淮渡说:"念。"
那少年说:"天水一楼另有打算。"
江淮渡说:"就这一句?"
少年说:"是。"
江淮渡闭目。
接连数月的换血疗伤,让他有些疲倦。
他有太多的事要做。
要对付天水一楼,要对付魔教,要提防曲行舟,还要……把卓凌从暗影司手中带回来。
卓凌还需他换血两次方可痊愈,可若潜龙谱之事未了,他却再也不敢把卓凌带在自己身边。
潜龙之血,就像一块腐烂的肉,吸引着无数苍蝇和兀鹫前来争夺撕咬。
他需要结束这一切,他需要给自己一个新生。
那样,他才能干干净净地把卓凌拥入怀中,过上隐居山林的安稳日子。
他们一起开垦的那个小菜园,被魔教毁掉了,还未来得及收的白菜和萝卜都碎在了泥土中。
第十四章
江淮渡看着自己的掌心,那是一双杀戮无数的手。
', ' ')('可现在,他只想折腾折腾菜园,摆弄摆弄灶台。
在很冷很冷的夜里,把他的小呆子抱在怀中。
江淮渡站在烟鸟阁的云烟里,远远看着山谷中那座小小的院子。
院子里曾有一个笑容灿烂的少年,笨拙地教他给菜地松土,给鸡鸭喂食。
那是江淮渡,曾经想都不敢去想的安宁生活。
江淮渡闭上眼睛,努力整理烦杂的思绪,思考各方势力下一步会有的动作。
还有秦桑……秦桑已经失踪六年,他一度以为秦桑死在了天水一楼。
秦桑传递的消息,是在警告他,也有可能是为了扰乱他的视线。
江淮渡谁都不信,更不敢相信一个失踪六年的卧底。
他眼前恍惚又想起了那个夜晚,他给碧丝下了圈套,试探那个女孩子会不会背叛他。
那一夜,卓凌就依偎在他怀中,懒洋洋地啃着核桃仁。
他们静静地靠在一起,望着宁静的烟鸟山,直到天亮。
卓凌在晨曦微光中仰头看着他,黑曜石般干净明亮的眼睛里含着安抚似的笑意,好像在告诉他,这世上仍有忠诚,仍有爱恋,仍有人爱他至此,不离不弃。
那个小呆子,总是努力地想让他过得快乐些。
江淮渡从袖中摸出了那支簪子。
边角料的东西并不值钱,卓凌送给他的时候,眸中的光影却像献祭出了自己 一生。
江淮渡对身后的少年说:"去查清这支簪子的来历,尽快。"
他迫切地想知道关于卓凌的一切。
除了暗影司的卓侍卫和天鸿武馆呆傻小师弟之外,更多的人生。
卓凌睡了好久好久,一阵一阵的痛在四肢百骸中钻来钻去,腹中胎儿疯狂挣扎着,几乎要撕破他的肚皮。
折磨不知过了几天几夜,卓凌终于在疲惫中睁开眼睛。
沈桐书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眸底有些不忍:"卓凌……"
卓凌沙哑着声音,轻轻说:"娘娘,我……我怎么了……快要……死了吗……"
沈桐书说:"你会活下去,卓凌,你还年轻,你会有很好的一生。只是……卓凌,你腹中的孩子……"
卓凌低头看着自己高高鼓起的肚子,想起床笫之间那些亲昵温热的缠绵缱绻,心里一片冰冷的痛楚。
江淮渡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才能一边笑意盈盈地对他说着绵绵情话,一边喂他喝下穿肠毒药,把他当做了一枚死棋。
酸涩的痛楚涌上鼻尖,腹中的胎儿虚弱地挣扎着,像在哀哀苦求,求他留自己的孩子一条生路。
卓凌喃喃说:"娘娘,这个孩子……我……我……我能留下吗……"
沈桐书闭上眼睛,轻叹一声:"卓凌,你腹中胎儿遭受毒物侵蚀太久,已经是个鬼胎了。"
卓凌耳中一阵嗡鸣,摇摇晃晃地又要昏倒。
手下连忙上前扶住。
卓凌双瞳都已经涣散,他不敢置信地颤抖低喃:"不……不会……我感觉到他在动……他在我肚子里……他在动啊!"
两行清泪缓缓淌下,卓凌颤抖着紧紧捂住自己的肚子,小小的孩子还在隔着肚皮踢他的掌心。
那是他的孩子,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啊!
鬼胎……怎么……怎么可能……是鬼胎呢……
沈桐书心中不忍,说:“卓凌,孙鹤白建议你最好现在就流掉。鬼胎不似人,若再放任它长大,很有可能会撕破母体腹部而出。”
卓凌猛地坐起来,挣扎就要跳下床。
手下忙上前拦住。
沈桐书说:“卓凌!”
卓凌眼中充血,顷刻间已经泪流满面:“我要去见江淮渡……娘娘……我要去见江淮渡!”
沈桐书轻叹一声,说:“何苦。”
卓凌颤抖着哽咽:“皇后娘娘……”
他要去见江淮渡,他必须要见到江淮渡!
他是笨,是傻,可他不愿再做一个如此狼狈的傻子。
江淮渡可以骗他,害他,利用他。
可那个大骗子,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待他们的孩子……
何等剧毒,何等狠辣,竟让他腹中的孩子,活生生变成了一个怪物。
沈桐书说:“卓凌,江淮渡又失踪了。”
卓凌闭上眼睛,泪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形容的苦涩笑意。
他不该这样笑的。
卓凌长得清俊秀气,白净精致的脸上总是带着几分天真懵懂的稚气。
是喜是悲,都干干净净地写在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看他唇角的弧度,就知道他是开心还是难过。
他不该这样笑,不该笑得这么难过。
江淮渡隐在暗影司侍卫的面皮下,心中焦急如焚,却不知该如何解决这件事。
卓凌身上的毒是他亲手调配,虽污染了血脉,却绝不可能有养出鬼胎这么厉害的毒性。
', ' ')('魔教为养鬼胎,试了不知几千种方子,至今未成。
怎么会偏偏就应在了卓凌身上?
江淮渡透过一张陌生的脸,凝视着小呆子脸上的泪痕,心中慌了一片。
怎会如此?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怎会如此?
若是卓凌腹中孩子真成了鬼胎,他和他的小呆子……如何……再有以后……
沈桐书说:“杜平,你留下,保护卓凌的安全。”
江淮渡恍神了一刹那,才匆匆想起自己的假身份,低头说:“是。”
送走了沈桐书,江淮渡轻轻走到卓凌身边,低声说:“卓侍卫。”
卓凌闭目流泪,紧紧握着手中的剑。
江淮渡送给他的新剑穗,在烟鸟山中那一战中碎了。
碧丝把碎玉收起来,剩下的流苏和穗子却又系在了剑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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