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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侍郎那个恨啊,每当朝堂上有人站出来敦促皇上降旨西北,命九皇子自裁,他便气急败坏地揪住这人谩骂,什么粗野的话都敢乱喷,直把人喷地抬不起头才罢休。正是源于他强大的战斗力,太子走后的几月仲康帝才倍感舒心,对他也更多了许多纵容。否则,若是换个人在朝会上如此失态,他立马便让侍卫将之叉出去,仗责五十。
悲痛中的赵侍郎接过战报,抽抽噎噎看完,然后愣住了。几息过后,他捏着战报又看一遍,然后一咕噜爬起来,举着双手又笑又跳,像个疯子一般。原来这封战报乃九皇子亲笔所书,不但报了大捷喜讯,还说自己与有姝都很平安,让父皇、赵大人、赵夫人放心。又说自己绝不会违背当初诺言,便是自己战死疆场,亦会把有姝安全送回上京。
没死,竟然没死,且还用三十万大军全歼百万联军,这是怎样的奇迹?虽然战报中并未详细说明这场战役是如何取胜,但赵侍郎却对此深信不疑。他疯疯癫癫地笑了足有一刻钟才在仲康帝的咳嗽声里平静下来,用帕子极为淡定地擦掉眼泪,擤去鼻涕,又扶正歪歪扭扭的官帽,仿佛之前什么都没发生。
仲康帝哭笑不得地摆手,“把战报传给众位爱卿看看吧。”
看见赵侍郎的反应,堂下诸人早已好奇地挠心挠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莫非得了捷报?但是不可能啊!三十万大军如何与百万联军抗衡?且这三十万大军并非一心,各有图谋,又哪里会为九皇子效死?难道是援军及时赶到救了他?也不可能啊,诸位皇子都已打过招呼,不许周围驻军擅动,除非传来九皇子死讯。
种种布局下来,九皇子便是有九条命也不可能在大战中存活!这样想着,很多人恢复淡定,一一传阅战报,然后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尤其是几位皇子,竟不小心扭曲了面孔,看着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很是诡异。
等战报传阅完毕,仲康帝敲击御案,徐徐道,“此一役,太子已复我夏启,扬我国威,亦令四国溃不成军、闻风丧胆。众位爱卿,如此大好消息,你们难道不觉得开怀吗?”话落抚须而笑,表情畅快。
他从来就没为儿子担心过,若是没能找到有姝,这一劫他或许越不过去,但有有姝在身边,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落败。
“开怀,回去后定当痛痛快快喝它几坛好酒,醉上三天三夜!”赵侍郎扭着圆胖身子上前献媚。紧接着又有几位铁血派的老臣拊掌大笑,直说要与他一道痛饮。
再观其余众人,就有些沉默尴尬。片刻后,一名言官拱手出列,质疑道,“陛下,三十战百万,此一役定然惨烈,然太子殿下却在战报中提及我方仅死伤数万,着实令人难以置信。为防某些人假传捷报,贪功冒领,还请陛下遣人去西北查探。”
仲康帝笑而不语。他每隔几日就与儿子通信一回,又怎会不知道西北的真实情况?这封捷报上呈禀的三万伤亡的确是虚假数字,却不是报少了,而是报多了。若把真实情况告诉这些人,他们怕是会惊掉下巴。想来再过不久,“天谴之战”的传说就会闹得众人皆知,由不得他们不信。不过还得告诫儿子务必将有姝保护好,莫让别国知晓他就是那位仙师。
思及此,仲康帝摆手罢朝,竟对言官的质疑不加理会。赵侍郎弯腰送走皇上,然后用圆胖的身子狠狠撞了那人一下,表情十分不善。
“你究竟有没有脑子?若捷报是假,联军此时必然已经攻破龙隘口,抵达玉门关,玉门关一旦失守,百万铁骑就可畅通无阻地突入中原,直取半个夏启。如此严重的后果,谁敢胡乱隐瞒?你当真以为太子殿下是你等小人,能为一己私利而枉顾社稷国祚?”把人撞倒不算,他还当着诸位皇子的面儿指桑骂槐,闹得大家十分难堪。
六皇子双拳紧握,越想越觉得假传捷报这种蠢事,姬敏之应该干不出来。但三十万战百万,且还大获全胜,这怎么可能呢?且等着吧,再过几月此事是真是假自然会见分晓。
这一等便是两年,几乎每隔几月边关就会传来捷报,九皇子从龙隘口向东进发,一路直取郑、秦两国,现已打到晋国边疆。而地处最偏远,实力最弱小的楚国已不战而降,将许多金银珠宝、绝世佳人送入上京,以换取免除战火的协议。
递送降书的大使带着几百车财物入城时惹来许多百姓驻足观望,口中莫不传颂着九皇子的事迹,譬如帝星重临、一统九州、天命在身,又譬如神人相助、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总之,原本被人称为妖星的九皇子现在则是真龙血脉,但凡违逆者必遭天谴。
他在外面征战,夏启百姓却早已将他视为理所当然的下一任帝王,其他皇子想要上位简直是痴心妄想。
种种事迹一桩桩一件件传入上京,继而传遍九州,诸位皇子再无侥幸心理。他们知道,除非姬敏之忽然暴死在外面,否则夏启的储君绝不会有第二个。但天下间想要他命的人实在太多,谁又能真的伤到他一根毫毛?要知道,他身边可有仙人相助。
几位皇子极想把仙人拉拢过来,派了探子去军中暗访却得不到半点消息,便是之前安插的眼线也都转投到九皇子麾下,对仙人的真实身份三缄其口。查不到也就罢了,更令他们措手不及的是,原本对夺嫡之争冷眼旁观,甚至暗施推手的父皇,竟开始清算他们的罪行。首先被推出来的是大皇子,因谋逆之罪被判终身圈禁,接下来便是二皇子、三皇子……而九皇子一母同胞的兄弟六皇子,也因谋害储君、贪墨军饷、结党营私等罪名被贬为庶人,永远逐出皇宫。
虽然自由还在,却失了高高在上的身份和作威作福的权柄,那难堪而又绝望的滋味可想而知。六皇子因此得了癔症,忽而大笑,忽而大哭,忽而说自己是天命帝星,将被单当做龙袍披在身上,让路人磕头跪拜。
明珠公主怜惜兄长,把他接到赵府照顾,末了入宫向皇后求助。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哪个不知道皇后已经失宠,便是她涕泗横流地跪在养心殿前磕头,皇上也没多看她一眼,还命人将她押回凤鸾宫,禁足半年。皇后无法,只得偷偷送了些财物去赵府,让女儿代为照顾六皇子。
继诸位皇子纷纷落马之后,又有许多大臣受到牵连,站错队的一律被免职,更有人全家获罪,株连九族。赵家也是其中之一,却因大房乃近亲的缘故,又因明珠公主嫁入二房,得以从轻发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原本依靠打压太子追捧六皇子而获得提拔的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相继被剥夺功名,永不复用,还有五老爷因贪墨罪被全家流放。
反观大房,赵侍郎如今已升至户部尚书,听说再过不久便能成为内阁大学士。而跟随在九皇子身边的五公子已官至三品将军。三品武将或许不算什么,但他今年才十七八岁而已,又深得九皇子爱重,待九皇子登基为帝,不难想象大房会何等荣光。
原以为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大房,现在却成了整个赵家的顶梁柱,莫说赵老太爷,就连明珠公主也要看他们脸色过活。
两年来,除开朝堂上的风起云涌,上京百姓之中也发生一件怪事。几乎每隔两天就有一人被发现死在家中,不但皮肤被剥,胸口还破开一个大洞,心脏全都不见踪影。连续几月之后,死者身份由平民百姓慢慢变成达官贵人,且地位越来越高,这才引起官府足够的重视。
在仲康帝敦促之下,大理寺连续排查数月,又勒令侍卫十二时辰不间断地巡逻,却还抓不住凶手。
又过一年,晋国被灭,九皇子终于决定班师回朝。大军抵达上京时受到百姓地夹道欢迎,诸位功臣亦面见圣上,分封爵位。几位将帅皆被封为侯爵,赏金万两,这本无可厚非,然而一点军功都没挣到手的赵家五公子却得了个超品安国公的爵位,这就叫人难以接受了。
有言官对此表示不满,却都被仲康帝挡了下来。又有人为各位将帅打抱不平,直言他们的血白流了,结果还比不上一名娈宠。如今谁人不知,这位五公子从未上过战场,亦从未杀过敌军,唯一的作用就是待在帐中侍寝。听说他与九皇子连行军途中都要苟且,当真不知廉耻。
若非九皇子威望日盛,又一力相护,他恐怕早已被同僚打压下去了。
如今他因伺候好了九皇子,便越过所有功臣得到一个超品爵位,叫旁人怎么想?难道将士们不会因此而寒心吗?朝中大臣设想得十分周全,亦是为九皇子声誉考虑,却万万没料到自己刚张口打抱不平,就被几名将帅呵斥回去,然后频频偷觑五公子和九皇子神色,仿佛十分畏惧。
这是怎的?狐假虎威?几位朝臣更是愤愤不平,还要再辩,却直接被仲康帝叉出去。朝堂霎时安静下来,然后就响起将帅们此起彼伏的松气声。连仙师都敢呵斥贬损,果然是不知者无畏。若是他们知道这位主儿就是困杀百万联军,一夜造就十丈城防,瞬间冻结千里汨江的神人,也不知是什么表情?不过一个超品安国公的位置,还委屈仙师了呢。
赵侍郎,不,现在是赵尚书,隐约猜到些什么,却没多问。只要儿子平安回家就好,他从哪儿学来的一身本事并不重要。好不容易等到下朝,他立刻拽紧儿子往殿外拖。
九皇子连忙去追,却被仲康帝喊住,“小九,干什么去?三年不见父皇,你也忍心即刻就走?俗话说有了媳妇忘了爹娘,这话果然没错啊。”话落叹息一声,表情怅然。
九皇子哭笑不得,只得转回去搀扶父皇。待父子两慢悠悠退出正殿,才有朝臣面面相觑,目露惊骇。皇上说有了“媳妇忘了爹娘”,等于是认可了赵五公子的身份。也就是说,他明面上是国公,实际上却是太子妃?
“嘶,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男人也可以当太子妃?”某位大臣自言自语。
他身边恰好就有一位深谙刑律的同僚,笃定道,“自然可以。咱们夏启乃姬氏正统,所有律令均沿用霸皇颁布的《大明律》,其中就有一条,言男子可与男子成婚。”
“你的意思是,太子殿下很有可能会迎娶赵五公子?那皇嗣怎么办?”
“皇嗣的问题同样参照《大明律》,从宗室中挑选,想来宗室会很欢迎这位男太子妃。”这位大臣摆手离去,徒留同僚站在廊下发蒙。
有姝与赵尚书回到家时,老太爷和老夫人已率领众人在正门口等候许久。他们已从回家报信的小厮那里得知,有姝如今是安国公,可以另开一个国公府,带赵尚书和王氏出去单过。
这怎么可以?如今的赵家全靠大房支撑,他们一走,曾经的簪缨世族立刻就会沦落为蓬门荜户。娶了公主又如何?明珠公主因擅自挪用军饷为自己添妆,已被皇上贬为郡主,若非念在她是九皇子一母同胞的妹妹,怕是连皇室身份都保不住。她现在已不是赵家的靠山,而是丧门星,若非她诱导二房站队,其他各房不会也跟着站错边,从而惹来大祸。
曾经风光无限的几位妯娌,现在已成了王氏的陪衬,看见马车过来连忙拥着她上前,不停说讨喜话。
有姝先跳下车,继而去扶赵尚书,然后才跑到王氏跟前用力抱了抱她,对几位叔叔婶婶、祖父祖母、堂兄堂弟却态度冷淡,不过略一点头就算了事。目光触及身材臃肿,皮肤蜡黄的女子,他忍不住挑眉,觉得有些面熟。
“这是你堂嫂,明珠郡主。”王氏语气淡淡。当初六皇子得势时,她没少受这位郡主的气,还曾被她带入宫中让皇后训斥,着实吃了很多苦头。
原来是明珠,主子的嫡亲妹妹。有姝恍然,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肿了三四圈,肤色也黑了好几度的女子,与当初那个明媚嚣张的公主扯在一块儿。他略一颔首,敷衍道,“原来是明珠郡主,多年不见,竟有些认不出来了。”
“五公子,好久不见。”明珠咬牙强笑。
赵玉松瞪她一眼,然后快步上前说了很多好话,态度与三年前截然相反。自从改投六皇子后,有一段时间他的确过得风光无限,但如今却分外凄惨,原本的“五年不许科举”已改为“终生不得科举”,之前获得的功名也都被剥夺。换一句话说,他现在彻底没了出头之日,除非遇上哪个贵人拉一把。
九皇子横扫四国,一统九州,虽还只是夏启储君,却已经是实实在在的四国主宰。这次回来,他必定会选拔一批官员前往四国处理战后事宜,想也知道,这是一个平步青云的大好机会。为了得到这个机会,上京的勋贵们早已急红了眼,却苦无门路巴结。有姝是九皇子的枕边人,没有谁的话比他更得用,从他入手应当十拿九稳。
思及此,赵玉松表现得更为热络,拉着他不停叙旧,仿佛感情非常深厚。
王氏见儿子露出疲态,委婉道,“你们有话等晚上家宴的时候再聊,姝儿累了,先让他回去休息休息吧。再者,郡主怀胎六月,耐不住久站,方才等了几刻钟,现在怕是吃不消了。”
明珠郡主这才拧着眉头,露出委屈的神色。她张扬跋扈的脾气已经改了很多,若在往昔,怕是连门都不会出。赵玉松见好就收,辞别过后扶着郡主回房,其余诸人也都慰问几句,纷纷散了。赵老太爷临走时一再叮嘱有姝要住在家中,别搬去国公府,否则不好照应。有姝没点头,也没摇头,只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
当他想表达讽刺之意时,不知不觉就会模仿主子,乍一看,表情竟与对方有八九分相似,把赵尚书和王氏唬得一愣一愣的。都说近墨者黑,儿子果然被九皇子带坏了。
有姝躺了小半个时辰就再也睡不着了。这些年他习惯与主子同榻而眠,身边忽然少了一个体温,一时间难以习惯,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会儿才靸着鞋来到桌边,捻糕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