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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自那人离世后,自己就常常在梦见他。
梦见他坐在窗边,明亮的光线透过轻纱照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明明身体孱弱又不良于行,却让他深深地敬畏。
他手中捧着一本装订精致的书,慢慢翻动着,不消看自己也知道,那是一本莎士比亚的诗集。忽然,他透亮的眼睛直直朝自己望来,做了一个口型,虽没有任何声音,但他就是知道,他在唤自己。
——“莉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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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四面环海的国家,城市里的渔港永远是醒的最早的地方。
凌晨四点,远洋捕捞的渔船陆陆续续的回港,相比出发前更深的吃水量彰显着本次出航的丰收,早早等在码头的各路鱼贩在寒风中摩擦双手,跺着脚埋怨着这个国家异常频繁的阴雨天。
“见鬼的天气,我的脚趾都要被冻掉了!”
“可不是吗,一年之中起码有一半时间都是雨天吧。”
“该死……波塞冬号回来了吗,我已经瞄准了他们家的挪威长脚蟹了!”
鱼贩们口中的波塞冬号是一艘大型远洋蒸汽船,体积大吃水深,船上配备了数十个资深的水手及两名经验丰富的领航员,不论是铰网还是拖锚都是最新的型号,在众多捕捞船中,它就像一位富有的国王般高高在上。
临近渔港,紧绷了一夜的水手们终于放松下来,他们争先恐后的从船舱里出来,将水手帽抛向空中,用力的朝码头上的人们挥手。远洋捕捞危机重重,每年都有无数人葬身于喜怒无常的大海,但高额的回报还是让不少年轻人趋之若鹜。
“嗤——!”
“嗡——!”
汽笛声伴随着一股股巨大的烟柱冲向天空,归港的船们终于靠岸了,水手们将踏脚板从船舱中抽出,鱼贩老板们立刻一涌而上——
“喝!这条金枪鱼可真大,是蓝鳍金枪鱼吧,叫你们的头儿出来,这条我预定了!”
“喂喂喂,忒弥斯号这回收获可不够看呐,怎么只有这些小杂鱼,连大个儿的鲑都没几条嘛!”
“长脚蟹呢?哪家船上有长脚蟹?!我是雾都栎树餐厅的采买员,今日来收购新鲜的长脚蟹,价格绝对好说!”
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船边,人头攒动的样子活像一群挤在罐头里游来游去的沙丁鱼。一个身材瘦小,头戴牛皮毡帽的驼背一手摁着自己的帽子,一手灵活的推开挡住自己的人群,几个闪身间就靠近了那艘最大的蒸汽船——波塞冬号。他隐秘的往一名肤色黝黑的强壮水手手里塞了几便士,水手低头看到熟悉的帽子,咧嘴笑了笑,扯过几个伙伴挡住驼背的身形,再等他们散开时,驼背已经不见了。
驼背,也就是人称“灰帽子”的家伙,跟波塞冬号上的水手们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每次返航,他总能拿到船上最新鲜的货。除了必不可少的小费外,还得益于他背后的势力,他为本郡最富有的庄园——格雷庄园效力。格雷庄园上任主人还在世时,非常喜欢食用新鲜海鱼,庄园的大管家将收购食材这一肥差交给了自己精明能干的小外甥,也就是灰帽子,他干这活已经七八年了,现已混的如鱼得水。两年前,那位神秘而富有的庄园主因病去世,继承庄园的是他唯一的嫡长子,小格雷氏。灰帽子一度以为他的美差就要到头了,没想到舅舅却跟他说他的活计还能做下去,因为小格雷除了那和老庄主如出一辙的美貌与优雅的气度外,还完美的继承了他的口味,海鲜亦十分得他欢心。
灰帽子贴着甲板的侧边尽量快速的通过,配上他灰扑扑的外套,活像只溜进米仓的耗子。从甲板上下来,推开沉重的铁门,鱼腥气便陡然重了起来,黑黢黢一座水口下鲜活海鱼游动的声音清晰无比,这里是船上的鱼舱,打捞上来鲜鱼都会放在里面暂存。水口旁站着一个穿胶鞋的男人,身型不若那些甲板上的水手粗鲁硕大,反而精悍挺拔,显出一种成年男子特有的阳刚魅力,他像个丛林中冷酷的猎人,而不是一名满身腥气的海员。
“嗨,叶。”灰帽子熟稔朝他打招呼,男人一瞥,放下手中的皮管朝他走来。灰帽子从外套内衬里摸出一本装订精美的小本子递给他,叫叶的男人摘下手套翻开了最新一页的采购清单。
“挪威长脚蟹十只,二十磅海鲈,三十磅三文鱼,十磅鲷鱼,还有牡蛎扇贝就当是添头送你一些吧。”叶将本子还给灰帽子,重新戴上手套去鱼舱取货。他动作麻利,短短几十分钟就把货物都打包好了,灰帽子提了轻的袋子,大部分重物都被叶担在肩上。他走在前面开路,背脊挺直而有力,一双长腿将步子迈得极大。他们走了一会儿出了舱底,送货的牛车早早的等在路旁,灰帽子在他的帮助下将货堆好,一边从破烂的钱包里掏出钱币递给叶,一边垫着脚拍了拍叶宽阔的肩膀:“好小伙子!谢谢你,这世道就需要像你这样的厚道人啊!”
叶扯出一个疏离而礼貌的微笑,清晨的光线在
', ' ')('阴天中十分昏暗,但依旧能勾勒出男人英俊的样貌。但他的面孔明显异于本地人,譬如五官不够深邃,瞳孔和发色都是神秘的墨黑色,杏仁儿状的眼型和不够高的鼻梁彰显出他绝对是一位异国人的事实。事实也如此,叶的家乡在遥远的东方,至于为什么会踏上这片远在海角的国度,这又是一个久远的故事了。
总而言之,叶在这个国家已经生活了十来年了,从一名不见天日的偷渡者变成码头帝王波塞冬号上的一名水手,着实历尽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
那厢车夫拎着鞭子将牛拉回来,灰帽子在上车前叫住了转身离开的男人:“叶,等等。”他停顿了一下,试探着问:“你真的不想去格雷庄园干活吗,你比庄园里那些游手好闲的小子像样多了。看你走路的姿势,像是专门训练过似的,你去的话,肯定没多久就能当上中级男仆了,格雷庄园的中级男仆一年年薪可有整整十五镑!”
叶的脚步未停,只是远远地朝灰帽子摇了摇手,步入阴天的浓雾中。
虽然灰帽子十分欣赏这名沉默寡言又能干的小伙子,但他心底还是暗啐了一声叶的“不识抬举”,翻身登上牛车离开了喧闹的港口。
比起其他卖力气的水手,叶的工作要更加精细些。这得益于他识字,并且懂得一些海上航行知识。某次波塞冬号出航,本来风平浪静的天气在他们航行了六小时后骤然变色,海上风浪大作,桅杆被吹得猎猎作响,甚至连甲板上都溢满了倒灌进来的海水。在水手们都掏出口袋中的十字架祈祷或准备写遗书时,是叶冲进指挥室,协助领航员平安渡过了那次可怕的灾难。从此以后,同僚们对叶尊重了许多,再也不刻意排挤他异国人的身份了,甚至还在夜晚邀请叶同他们一齐去镇上有名的馆子里“快活快活”。但叶从未答应过,他喜欢带上自制的粗糙晚餐,提着一盏用木头拼接的小灯笼,一个人在海边吹风。
他对这个国家没有归属感。身在异国他乡,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孤独。
叶曾经不叫叶,甚至叶也不是他的全名。起初偷渡来到这个国家时,周围人在叽里咕噜什么他一个字儿也听不懂。偷渡船上曾有个黑瘦的小子躺在他旁边,经过好望角时生了病,发烧烧的头脑不清,在睡梦中一直挣扎喊着“尤萨、尤萨”。于是“尤萨”的发音就被叶记了下来。没有人管他们的死活,他们的生命就像叶的家乡铸银时必然会产生的火耗一样,是一种理所应当的损耗。没过多久,黑小子就不见了。那天晚上叶睡得很浅,在整个船舱鼾声震天的背景里,他捕捉到了几乎微不可闻的“扑通——”声。
临近中午,码头上的人才散的差不多。水手们从船上取出锚跟粗绳,锚深深嵌入海床里,粗绳牢牢绑在石柱上。叶终于从充满腥味的鱼舱里解放,他脱下胶鞋和手套,走向波塞冬号上最宽敞的房间。
“笃笃——”敲门声不紧不慢的,里面的人被这样礼遇,一声“进来——”的音调拖的长长的,似乎觉得必须要这样端足了架子,才能显出自己的气度。
这里是船长室,在这艘船上,里面这名胖胖的中年男人就是他们的老大。他的皮肤显出一种常年被海风吹拂的粗糙黝黑,水桶粗的腰和肥胖的臀腿让叶觉得他就像一张肉饼摊在船长室显然太小的扶手椅上。水桶船长是个极其市侩又低俗的男人,偏偏自命清高,很喜欢装模作样。所以叶这种每次来船长室还要敲门的船员很是满足了他的某种虚荣心。
“你——有什么事吗?”他故意将词语一个一个念,好模仿上流人士那种富有韵律节奏的说话方式,但在叶听来这腔调不伦不类的。
叶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交给了船长,“您好,尊敬的船长,百忙之中打扰您了。这是今天格雷庄园的采购员向我们采购的金额。”
水桶船长施施然接过了钱,在叶低着头时以闪电般的速度塞进了抽屉里。
他故作平静的开口:“嗯——你做得很好。和格雷庄园的人对接是无比光荣的活儿,我很看好你,才把这件好差交给你做,你知道的吧?”
叶将弯腰的姿势做的更加标准,恭敬的回话:“是,感谢您的栽培。”
船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好了,你回去吧,别在这晃来晃去了。”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众所周知,水桶船长除了喜欢装模作样,平生最大的爱好便是数钱。叶带上房门,余下的一张钞票贴在他的心口。他露出了一丝冷笑,虽然身处异国,但这里有些权势的人也和家乡的一样,喜欢被奉承,享受踩在虚无的虚荣上的滋味。
他从中取利已经很长时间了,摸清船长的爱好后这就变得更加容易。但这笔不菲的油水却并没有让他的生活变得奢侈,他甚至比以往还要节省。水手们都奉行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原则,毕竟海上变幻莫测,谁都无法保证这是不是自己最后一次出海,兜里只要有一个子儿,他们都会尽情的挥霍掉。而叶却悄无声息的存下了一笔钱,但这依然远远不够。
因为他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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