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里有一种冷酷的味道,一定是我伤重之下的幻觉。
而后他温柔地对我说:“可惜我只能溜出来一会儿,我的主人中午就会回驿馆。否则我一定要留下来,等你的主人回来,向他解释清楚,求他原谅,求他不要因为此事再折磨你,因为我而迁怒你。”
我的心暖暖的,泪从眼中涌出,好像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关心我,为我着想,亲情便是这样吗?虽然阿纯也搞不清楚我们是否父子,不过在此时此刻我已经将他认作是我的父亲。我们都是卑贱的奴隶,我们的生死和自由都由别人掌握,不过我们可以互相关心,可以互舔伤口。于是我反而说出安慰他的话:“你不用担心我,二少爷不会要我性命的,他答应过我原来的主人,至少能让我活到两年后,他们再比武的时候。”
“你原来的主人?”
“辽国黑水宫少主耶律天一。”
“黑水宫,耶律天一?”他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却一时想不起。
我猜他现在的主人既然是辽国的大官,想必也该知晓耶律天一的,他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当然不稀奇。
日影越来越短,时近中午。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他好似心有不舍,他劝我道:“你的主人如此待你,你怎么受得了?找个机会逃走吧。”
“逃走?逃到哪里去?”我的心中已无希望,哪里都是一样。至少留在二少爷身边,可以苟延残喘到两年后再见原来的主人。看那个我爱的人一眼,而后或生或死,我都不再遗憾。
他显然不能了解我的心思,他只是说:“你不逃,就要坚强的活下去,学会保护自己。只要你活着,咱们还会再见面的。”
“真的还会再见?”我深表怀疑“我们只是奴隶而已,怎能支配自己的命运?”
他却坚定道:“奴隶又如何?奴隶也是人。总有一天,我的命会握在我手里,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先是吃惊于他为何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很快又释然,他只是说说而已吧,只是安慰我或者自我安慰。他若没有这样美好的理想支持,又怎能熬过千万个痛苦日子,活到现在?再者,我无言反驳,也不忍心反驳,我虽然知道他说的那番话对于我们这样的奴隶只是痴心妄想。
他毫不在意我是否听进他的话,只是将我轻轻放回地上,起身,大步向门口走去。门推开的那一刻,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洒在他身上,我觉得他并不高大的身形竟然显出一种苍冷伟岸的傲气。如果他此时手中握着名贵的宝剑,对我说出刚才那番话,或许我就会相信。
我不知该如何道别,也许不会再见,太多的话来不及说,我只傻傻地问他:“刚才,你喂我吃的是什么?”
他愣了一下转过头,微微一笑:“你就当是糖果吧。”
真的是糖果啊。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原来这样好吃。不仅好吃,吃了伤痛还能减轻。我努力回忆着那美妙的滋味,努力记住刚才的脉脉温情。被人照顾的滋味就像那颗糖果一样吧,虽然短暂,却能回味很长时间。
我不知道二少爷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回来后还会不会继续逼问拷打我,但是我不怕。因为我相信阿纯,我们都是无辜的。等二少爷气消的时候,他会原谅我们的。
我现在能做的就是静静躺着,等伤痛到麻痹,或许我能有力气爬起,整理一下房间,清洗一下自己的身体。我想如果二少爷回来看到整洁的房间,心情可能会好一些,不再计较我的过错。
我有些心疼身上已经被打烂撕碎的衣服,这曾是我收到的最宝贵的礼物。我在没有力气移动身体的时候,只能慢慢打量,看看这套衣服是否还可以拼接在一起继续穿。不过无论是与否,我的财产仅有这一套衣服而已。我想二少爷不会再赏给我什么别的东西了。我原本还打算好好爱惜这套衣服,两年后穿着它回到黑水宫,向别的奴隶炫耀,他们哪个能有我这般幸运可以穿一套新衣?
然而都过去了。梦想越美丽,破碎的时候越残酷。
所以我下定决心,不再梦想,不再希望。这样伤痛会少一些吧,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