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奚狝凝视着木鱼,却并没拉住他的手,只是率先迈开步子:“走吧。”
木鱼的手僵在半空,明明姿势没变,但所有守望都感觉他身上好像突然蒙上一层暗淡的灰芒,原本闪烁着温润光泽的木头纹理都变得灰扑扑的。
他停顿几秒钟,立即追上奚狝的脚步,两人直接进入一座界垒塔,四座界垒塔形成一个比玄武龟壳还坚实防御阵势。在剩下五个守望眼巴巴的注视下,界垒塔朝着看似宁静,却凶险无比的海眼飞过去。
季湛阳操控龙皇殿灵活地躲开爆发的灵力乱流,尽量接靠近海眼,五个守望额头的金色猫爪印以同一个频率闪烁,全力感应奚狝的状况,随时准备出手帮忙。
四座界垒塔穿越海眼如履平地,那些狂烈的灵力爆流果然无法对界垒塔造成任何伤害。
季湛阳目不转睛地紧盯着界垒塔慢慢进入海眼。海眼里的那座小塔没有任何迟疑地投入原本四座界垒塔形成的防御圈子。原来的四座塔活泼地上下跳着,红光闪得跟坏了似的。海眼里那个却非常沉稳,挨个跟四座小塔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就安静地看着它们撒欢。
紧接着五座界垒塔形成一个五边形,就静止不动了。
深蓝到近乎墨色的海眼里静静悬浮着五座金色小塔,红色光芒无声绽放。
这边几个守望等了一会儿,发现居然没有下文了!
拿到塔就赶紧出来啊,在海眼里面欣赏风景呢?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就在几人准备将守望金印连在一起,进一步感应奚狝气息的时候,外面有小妖来报,说是有人抓了两个暗害天末镇海大人的恶徒,给他们送来了。
被五花大绑的人犯正是之前朝海眼逃窜的白龙,和一个双眼不断流血的年轻男子。两人身上散发出凛冽的冰霜之气,俨然已经被冻木了。
“呦,这不是易灵宗太上长老李思齐李剑仙吗?”晏熹微弯腰打量双目血流不止,脸色发青的年轻男子,“这回又是你干的?说说吧,李剑仙,你到底跟我家奚奚有什么深仇大恨,这样一次一次害他?”
陈黜衣,封迟和陶獉听到这话,脸色全变了,朝着李思齐围了过去。
季湛阳却问小妖:“这两人是谁抓过来的?”
小妖禀报:“是天末王庭的海洋祭司大人。”
陈黜衣回头,墨绿色的眼眸浮现惊讶:“颂蓝?他怎么也过来了?人呢?”
小妖恭敬回禀:“那位祭司大人把人送到就走了,连龙皇殿的门都没进。而且……那位祭司大人好像受了不轻的伤。”
陈黜衣一怔,眉心蹙起,随即叹了口气。这只白龙实力极强,李思齐也狡猾异常,颂蓝抓住他们,想必也付出了很大代价,却连见奚狝一面都不敢。
晏熹微拎着李思齐,一脸温和得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准备好好招待一下这个一直不屈不挠,想方设法坑害奚狝的家伙。
就在这时,木鱼的意念同时在几个守望意识中出现。
“阿狝现在无恙,收取界垒塔需要一段时间。这些是与阿狝的出身经历有关的信息,你们认真看看,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五人脑海里立刻出现了大量信息,只要意识碰触,就可以自行了解。
晏熹微一愣,终于忍不住问道:“木鱼,你到底是谁?”
那个意念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道:“我……本名李瑾,史称金鳞妖皇。”
“我操……”封迟手里的血色长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
奚狝和木鱼坐着界垒塔,虽然没被灵气爆流卷走,但是一进海眼,奚狝就开始发晕,等到最新的第五座文静塔跟其他几个沙雕塔组成五芒星的时候,他已经像是低血糖一样眼前发黑,天旋地转。朝着木鱼倒过去的时候,猫爷嘴里抱怨:“你就不能换个方式放片?”
木鱼接住他,紧紧抱在怀里。
在昏睡过去之前,奚狝好像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喃:“对不起,下次不会了,如果……你还愿意……”
再次进入小黄片观影现场,奚狝已经习以为常,还在想着这小黄片播放者太不体贴,也不准备小鱼干爆米花,就让他这么干看着。
他刚刚动了这个念头,手边就出现了一张方桌和他最爱的大圈椅。方桌上有几样他特别喜欢吃的零食,还有一瓶忘忧饮——奚狝很喜欢喝的一种酒。配方源自那些在他脑子里突兀出现的知识。不过这酒虽然好喝,酿造却太麻烦,还必须奚狝亲自动手,于是懒猫经常是一边嘴馋,一边懒散,眼巴巴期待着什么时候能有人给他酿好了送到嘴边才好。
今天就真的送来了。
奚狝坐下来,拿着酒瓶,轻啜一口,味道比他自己酿的还要好一点。猫爷不禁感慨,这次观影环境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啊。
在他眼前,轻云淡雾如同画轴一样展开,小黄片已经继续上演。
四千年过去,李瑾终于在湖边找到活生生的阿狝,还没等他哭完笑完,阿狝就直接在他眼前双眼空洞地晕倒
', ' ')('。
李瑾吓得肝胆欲裂,赶紧扑过去抱住阿狝,阿狝面色惨白,不断地,幅度微小的颤抖。李瑾又惊又俱地探查阿狝的状况,发现阿狝意识里面的暗流奔涌如同惊涛骇浪,意识世界马上就要被吞没。命运因果线细若游丝,荡悠悠眼看要断掉。
李瑾四肢冰凉,双手抖得厉害,脑子里一片乱七八糟的尖锐噪响。他根本来不及想更多,立即抱紧阿狝,身上金红两色光芒源源不断地涌入阿狝的意识世界。
四千年过去,李瑾早已今非昔比,带着无尽气运灵光的真龙之力将那些暗流迅速驱散,暗流察觉厉害,不敢再张牙舞爪,立即龟缩到阿狝的意识深处。
李瑾没有忙着收拾那暗流,身上飞出四块宝光闪烁的白色龟甲,在半空划出玄奥到极点的天机命图。
碧波荡漾的小船上,白衣男子珍爱无比地抱着双目紧闭的红衣少年,头顶是一片灿烂如同星河的命运之图。
阿狝细得像条蛛丝的命运因果线被小心翼翼地裹上一层又一层的福运金芒,李瑾的命运线不由分说地缠上去。
李瑾脸色越来越白,阿狝却慢慢平静下来,眉目舒展,不再眉头紧蹙。李瑾想要趁机把那暗流彻底拔出,却发现那些暗流跟阿狝的意识紧密相连,除了阿狝自己,谁也没办法彻底解决。
李瑾额头全是汗珠,当他终于稳定了阿狝的状况,收起龟甲,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隐隐听到阿狝轻轻地叫了一声:“璎璎,你怎么……还不来。”
李瑾的心在阿狝的呢喃声里,脆的像一层纸,轻轻地就被撕裂了,几千年没有愈合的刻骨伤痛,轻易地被撕掉表面的一层嫩皮,露出血淋淋的内里。小秘境中,阿狝死去的那一幕又出现在眼前,像是曝光过度的照片,刺得他眼睛剧痛。阿狝临死的时候还在等着他,一直等着他,他却迟到了一步,这一错过,就是几千年。
“阿狝……对不起……阿狝……”李瑾身上不停地发抖,他抱紧阿狝重新变得温热的身体,即使抱在怀里,他也在恐慌,即使已经将两人的命运重新纠缠在一起,他仍旧觉得害怕。太多的错失,太久的追寻,李瑾觉得自己有点像个草木皆兵的守财奴,不知道把怀里的珍宝藏在哪里才会安全,才能万无一失。
然而“珍宝”是长了腿的,还是十分任性的,怎么可能任由他摆布。
李瑾贪婪地盯着阿狝的睡颜,轻轻抚摸阿狝缎子一样黑亮的长发。阿狝身上的味道一点都没变,飘进鼻腔就让他双眼发热。
阿狝……应该是记起他了吧?
刚见面时阿狝好像完全不认识他。虽然有过这样的心理准备,李瑾还是感觉自己简直是去寒冰地狱里转了一圈,当时那种心都被冻住的可怕寒意依稀残留在四肢百骸,稍稍回想就一阵心悸。
他无法想象,如果阿狝真的把他完全忘了,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记起他却让阿狝负面情绪爆发,差点被暗流吞噬……
阿狝……有多恨他?还愿意再看见他吗?
李瑾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紧。怀里抱着阿狝,心里却越来越紧张恐惧。过去有多美好,现在就有多害怕。害怕无法挽回,害怕再一次失去,最恐惧的是,留不住阿狝的脚步。
“抱够了么?松手。”
李瑾一个激灵,低头正好看到阿狝睁开眼睛。
纤长浓密的睫毛下露出一双圆而深的瞳仁,依旧跳跃着琥珀流金,却没了刚刚的戏谑,也再不见少年时的依赖,热情,和对明天的向往。
李瑾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一种难以形容的悲伤让他眼眶发热。在这一刻,李瑾清楚地意识到了失去,痛彻心扉的失去。那个天真懵懂,淘气爱玩,但是对他们的未来充满期待,想要跟他一起游遍世间有趣之处的阿狝已经不见了。留下的是被他伤害过,经历新的人生,变得成熟,不再心底只有他的阿狝。
“阿狝……”李瑾慢慢松开双臂,哑着嗓子,叫出这个很久很久没有说出口的名字。这两个字从心尖掠过都是疼,牙齿抵住气流,熟悉到极点的发音方式让他眼眶发热。
阿狝微微一怔,随即满不在乎地笑道:“好像只有你这么叫过我,许久没听过,还有点不习惯。”
那语气就像遇到一个许久不见的点头之交,随意聊几句一样漫不经心。
李瑾心里忽然就开了一道大口子,无尽的寒风空洞洞地往里吹。
阿狝挣脱他的拥抱,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身落拓的年轻男子。
李瑾从来都过得非常精致,虽然并不爱好奢华,但是该讲究的地方从不将就。对于衣食住行的挑剔程度不亚于阿狝。可以说,阿狝的事儿精很大一部分都是受他影响。
而眼前的李瑾,一身白衣虽然还算干净,却明显是旧衣,不知道已经穿了多久,而且显然是要继续穿,穿到破的架势,脚上的鞋子也满是灰尘。
乌黑的长发随随便便地用一根青色发带束起来,面容带着明显的风霜倦色,下巴上居然冒出了一些淡青色的胡茬,这幅打扮活像屡试不第的穷书生,一副落魄样
', ' ')('子。
然而即便这样,李瑾依旧风姿夺人,甚至比以前更多了几分复杂又吸引人的气韵,尤其是那双眼睛。以前这双眼眸里仿佛蕴藏着皓月长空,整个人如同落落松风。如今却像是苍山暮雪,沉静无波。唯一相同的是,在看到他的时候,这双眼睛立刻就会变得柔和温暖,盛满多得要溢出来的感情。
即使现在的阿狝,看到这双眼睛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毕竟那是少年阿狝真心诚意喜欢过,沉溺过的眼神。
但是毕竟不一样了,他不是纯真懵懂的小黑猫,他可以非常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感情,他一点也不希望再次经历那样的失望和难过。所以——
“多谢帮忙。我走了,你自便。”阿狝看着李瑾陡然失去血色的脸,轻松愉快地说了一句,转身就要离开。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