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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灰的天陲,红月与白日同时出现在天空上。
谢陨星背对着整座城市,他看不清自己的表情,也不知道从哪来往哪去,只是漠然地,瞳孔里映出熊熊燃烧的火光,尖叫声与轰鸣的鼓点同时震响,数以成吨的燃油从市政府厅一路蔓延到港口。
道路上警笛鸣响,天地里血肉横飞,暗红一片。
整座城市在熊熊燃烧。
他惬然且悠闲地坐在塔顶,和旁边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一起欣赏这一幕,他划开一根火柴,火苗吞噬着木棍的残骸,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一声雷霆般的巨响底下轰鸣,烈焰如火龙倾泻而来,舔舐着千米高空下的愤怒尖叫的人群,有些甚至来不及惨叫,就被怒鞭而来的火焰吞没了躯壳,变成血霭焦灰。
谢陨星看着旁边的男人,仿佛理所应当对方没有脸。他们回望烧在残骸里的一切,男人忽然出声:“停手吧。”
真软弱。
他浑身通红滚烫,兴奋地站在最高处,俯瞰着整个苍穹,手指向天空上红色的月亮:“你看,它是我们的。”
红月白日的流焰烧成赤红颜色,火焰蜿蜒流下,太阳系开始摇摇欲坠,生动又漂亮。
“停下,池也。”
“三。”
“你会后悔的。”
“二。”
整座新水大桥狂震起来,深埋在地底的炸弹连环爆炸开,海拔冲天的高楼承受不住,楼顶宛如豆腐似的层层坍塌破碎,从高处一块块滚下,逃亡的市民在底下惊慌失措,人挤人涌向唯一能逃离新水的巨轮,一簇火光升入天空。
“一。”
谢陨星呢喃。
那一霎那。
世界仿佛被按了静音键。
一朵巨大灿烂的蘑菇云爆炸,方圆千里的空气里飞翔着火红碎片,飞舞游曳,碎片划过之处,无数具鲜活的生命被切割化作齑粉,排山倒海般涌向一切,火色血冰如千万利箭穿透所有生命体,连天空里妄图逃离的机歼,都化成熠熠的灰,流过谢陨星被照得火红的面庞。
谢陨星的发丝在半空飞舞,他高高地站在塔顶,俯瞰着死寂一片的月亮。蒸汽轰鸣碾压过冰封的巨轮,红热的火在那一瞬间熄灭殆尽。
终于,清净了。
他死死盯着那一幕,发出兴奋到颤栗的笑,只是在那一瞬间,谢陨星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只剩下沉默,目色冰凉地望向一片死寂的黑海。
一潭死水。
男人的手搭上他的肩膀:“太安静了,不是吗?”
“那样就再也没有人,陪你玩了。”
谢陨星低下头,迟疑地点了点,在他抬起眼睛的瞬间。
那颗血红的月亮旋转着朝他飞来,越来越快,烧得赤红,如陨星砸向太阳系刹那的四分五裂,骤然飞向谢陨星急剧猛缩的瞳孔。
他忘记逃离甚至有匍匐跪地的冲动,心脏剧烈地狂跳,手足发汗,在火热烧过整个头皮的刹那,一个苍老的声音穿透他整个脑波。
“那就证明给我看,你的能力。”
谢陨星猛然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片漆黑。
哈。
他大口喘着粗气,抓着床单的手指绞紧了,无边无际的黑暗终于让谢陨星慢慢平息。
他从床上坐起,背后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谢陨星倒了一杯冷水,灌入喉咙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眼前也是一片模糊,才注意到手机的震动,谢陨星拨开电话,池旻行的声音在那端忐忑不安地响起:“陨星。”
“爸。”
“陨星啊,最近钱够用吗?”池旻行说,“你妈妈最近过得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吧。”
谢陨星说:“爸,我能先问你吗?”
“你说?”
“如果我改回池姓,妈妈会恨我吗?”
电话那头静了好久,池旻行的声音艰难起来:“陨……陨星?”
谢陨星拿手背擦了下嘴角流出的水,胡乱道:“做了个梦,我睡糊涂了。”
池旻行松了口气:“那就好。”
天陲由黧黑泛出鱼肚白,转眼霞光从海岸线尽头浮出,谢陨星简单地向池旻行汇报了谢澜的近况,就挂了电话,没睡醒似的木木坐在床上,外边有人敲了敲门,谢陨星呆呆转过脑袋。
裴迟屿倚在门框边,不知看了多久,黑色头发带着沾湿的水汽,两根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猩红的焰火丝丝缕缕流出指尖,指关节叩了叩门:“早安,我奇怪的弟弟。”
谢陨星说:“怎么是你,妈妈呢?”
“她昨天临时被她的朋友叫到南极旅游了,说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回来,这一个月都由我叫你起床。”
谢陨星摸着手机,才看到谢澜发给他的讯息,确实是去了南极玩。
太奇怪,作为当事人的儿子,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人为,虽然被人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他最后一个知道还是让他很是
', ' ')('不爽。
谢陨星闷闷不乐地应了声。
裴迟屿见他真有些动气,反而倍感好玩,两根手指捏着香烟把烟嘴递到谢陨星唇边,湿漉漉的一个牙印,他张嘴咬住了烟嘴深吸了口,吸得太猛,反倒连连咳嗽几声。
只是唇角白雾缭绕,氤氲的烟气涌动上脸,显得好操又勾人,裴迟屿抽出谢陨星嘴里的烟,重新咬回口中,把他的衣服扔到他怀里:“穿上。”
谢陨星听话,解开纽扣纽扣,裸着上身,抓起校服往头上套,清瘦苍白的脊背躬成一条直线,慢慢往下滑遮住了笔直的脊梁骨。
裴迟屿看着他穿衣服,烟不知不觉燃到了指心,脸色稀奇。
“穿校服?学乖了?”
谢陨星从校服后边抬起一双眼睛,语气正经:“你可以理解为,我想穿着校服被你搞,或者,你穿着校服搞我。”
“我还没那么禽兽。”裴迟屿说,“但也未必不能舍命陪君子。”
虽然君子的画作下流又阴暗,夹在书页里,像有一个千疮百孔的灵魂。
裴迟屿说:“人活着总会发疯,疯过了,也就好了。”
谢陨星说:“你发疯过了吗?”
裴迟屿碾了烟扔进垃圾桶:“不是都被你扬了吗?”
谢陨星双臂展开,裴迟屿迟疑了下,手搭在谢陨星的后背,俯身抱住了谢陨星,谢陨星绵长的呼吸声在耳边沙沙流转。
“哥哥,别让我失望。”
*
身后忽然多出一个穿校服的跟屁虫是一件很糟心的事情。
特别是对于一群衣冠楚楚、又无恶不作的群体来说。
学生会多出一个打杂的并没什么,只是几天时间,谢陨星就把卑躬屈膝、奴颜婢膝八个字诠释得再好不过,说倒戈就倒戈,昔日他有多顽强打不死,现在就有多黏皮糖似的缠人,跟在学生会后边亦步亦趋、甩也甩不开。
仿佛所有的力气换了个方向在刀尖上来折磨他们。
对此,当头老大白只是一声冷笑:“等,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他要是敢对我玩一点阴的,我让他谢字倒着写。”
然而谢陨星总是一脸稀奇地看着他们欺负人,场场都到,大到场务监视,小到端茶买水,甚至积极地帮方落背摄像机,方落因为之前事情还很怕谢陨星,一见他就跑,还有些人被他的过度热情打怕,趁谢陨星不在的时候,凶巴巴地在那边说要把他赶出去。
谢陨星摸着门道,没过两天,就开始投人所好开始试着搞贿赂那一套,有人收了他的东西,态度稍微软和下来。有的人不但不收反而骂他一嘴,谢陨星尝试让其中一些人打起来,本以为会很难,但实际却简单得多,只需要在他们之间设一个导火索,谢陨星本以为他们不会碰,但错了。就像谢陨星在地下室里养的小白鼠,只需要把两只老鼠放在一个笼子里,再在中间放上一粒米,不用动手他们就会自顾自打起来。
这个发现让他备受鼓舞。
谢陨星一开始是出于报复的心态,最初像个圣母病似的格外惶恐,但他又不得不承认,那点惶恐里伪装的成分占了大多数,坏人的痛苦让他内心深处得到一种诡异的满足,那种惶恐如同他的嚎啕大哭一样,成了一种自我安慰式的保护。
——就像受伤就会流血,会死人。
他抱歉,且难过,但却无法停止。
仿佛只有这样就能被理解,但谢陨星清楚,他内心深处的恐惧无人知晓,什么都是真真假假,只有报复时的快感是真的,与犯性瘾时带来的疼痛一样真。
亓孟带他去见了医生,能确诊是患了性瘾,由于他先前的那段药物史,再开药物引起的副作用过大,建议是通过性交缓解——这是唯一不伤命的办法。
医生和亓孟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心不在焉地哼着歌,天穹上大雁南飞,他有点蠢蠢欲动,想把它们都射下来。然后就听到医生对亓孟说,再做个心理测试吧,谢陨星瞬间清醒过来,砸了窗翻墙跑了。
他回了家就睡觉。
晚些的时候,被侯玦的电话吵醒,说是给他省下了30w,找到了能帮他的人。
电话里的声音疲惫:“不过你怎么回事啊,那黑客,就你让我找的那地下酒保,他弄完后非得让我钱给结了,我说记在谢陨星名下,他不仅翻我白眼,还跟我要你上上几次欠的酒钱,你银行里剩下的70w我没动,我拿我自己钱给你垫付的,你什么时候还我?喂……喂?”
谢陨星挂了电话,心烦意乱,看着天花板,觉得人生更绝望了。
侯玦更是莫名其妙一脸。
不是吧阿sir,70w都扔他这了,为了区区三百块抠门至死的谢某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好在谢陨星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你另抽10w走吧,就当我的感谢费,我把芯片卡的描述发给你,你发给那个雇佣兵,让他原封不动地偷出来,寄到这个地址。”
金主在大方和小气间的转化让侯玦脑子有一瞬间的短路,随即从善如
', ' ')('流地说:“好,我转述。”
“什么时候能好?”谢陨星问。
“预计在今晚凌晨三点之前。”侯玦说,“地火的效率很高,职业道德也在线,你去睡吧,半夜有消息了我给你回电话。”
谢陨星没心情睡,坐在木椅上,看着窗户外微微亮起的天空,一秒一秒地数,甚至紧张到把手指头塞进嘴里咬。
到2:45的时候,手机响了。
谢陨星抓着手机猛然站起来,一条简讯。
[侯玦]:你要的芯片不在军防通讯那里。
谢陨星拨通电话,声音咬牙切齿:“你说什么?”
侯玦对着手机低声说:“雇佣兵确定芯片没在总部,出于职业道德,他甚至还潜进亓家,里里外外用探测仪透了个遍,能确认你要的东西压根不在那。”
那里也没有。
手机从手中摔了下去,谢陨星神情渐渐变得茫然,牙齿咬上手指,把指甲连皮肉的地方咬得鲜血淋漓,破裂的血肉丝丝发疼,但他像感觉不到,用牙齿解压般折磨手指头,只是瞬间,想起了言柯对他说的话,或许你可以问问你妈妈。
谢陨星看向渐渐浮起的黎明。
裴迟屿一早上是被斧头劈开的声音砸醒的。
听到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还以为进了贼。
过去一看,是谢陨星,目露凶光地举着一把斧头,在那哼哧哼哧地砸谢澜卧室里床头柜的锁。
裙子、化妆品、各色珠宝乱七八糟滚了一地,自己的猫坐在床上悠闲地摇着尾巴。
裴迟屿走过去抱起了白猫,迟疑道:“你……终于坏到要对你妈下手了?”
谢陨星一把将斧头塞进他手里:“你力气大,你来。”
裴迟屿从衣柜顶上拿下一把钥匙,递给谢陨星:“裴渊锁的,他的习惯,你还有什么锁要开,我钥匙都给你找出来。”
谢陨星用钥匙打开了锁,翻开最后的柜子,他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认认真真翻了一遍又一遍,并没有所谓的芯片。
没有,哪儿都没有。
谢陨星像是丢了魂,一屁股坐在地上,绝望地用手捂住了头,悲叫了一声,忽然就开始情绪崩溃。
裴迟屿低眼看他,手指碰上他的肩膀。
发颤的肩膀一碰就倒,谢陨星倒在地上抽噎,黑发失魂落魄地掩过眼角,一阵阵地颤抖起伏。
裴迟屿的手穿过谢陨星的腰,他也没有反应,像一个精致的人偶,布满可操控的细线,只是忽然,线就断了,裴迟屿把他扶起,他一头倒在后背的墙上,仰起哭得通红的眼睛,大滴泪珠止不住顺着睫毛簌簌滚落。
裴迟屿说:“你怎么了?”
“来不及了。”谢陨星抹掉眼泪,哽咽地说,“没用了。”
从南极到新水最快的航班也要一星期,来回起码半个月,就算通过暗网联系罗斯海附近的杀手去办事,最少也要八天,其中还有谢澜身上没有芯片的可能性,距离谢陨星十八岁生日只有八天。这八天的时间,哪怕一分钟,他都输不起。
输了,就再无翻身之地。
谢陨星不怕赌,但他害怕把筹码压在别人身上,尤其是一个毫无了解的陌生人。这种陌生人甚至还可能会剥夺他最后拿起筹码的权力,这种赌法稳妥却带着未知性,只有亓孟才会喜欢,也只有亓孟才会那样做。
全押的勇气不是人人都有,越是怕输,就越是输不起。
那么只剩下唯一的路。
谢陨星没得选。
他什么筹码都没有,第二种赌法只会让他输得更快,跌向万劫不复,并且没有任何退路,无论输赢,面对他的都是一条死路,论风险和难度,也都远远高出第一条。但是第二条,却可以让他不用把筹码压在别人身上。
只因第二种赌法的操盘手,名为谢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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