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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继续向上,每高一层,就能看得更多。圆形天顶构造一个虚假的天空,本来应该被看出破绽,然而整座壶城都被精神力笼罩,模糊了真与假的界限。
壬生知道哪里是B23,从塔上看去,那不过是边缘的逼真布景。他并没有为此感到悲哀或者恐慌,他曾把虚假当作真实,那么那就是曾经的真实。
塔很高,却没有什么便捷方法攀登,十多层都是楼梯,罗珈在前面已经气喘吁吁,仍不敢减慢速度,跟着的几个人看上去则是无事发生的状态。
“要不是这么差劲的体力,我真的会认为你是哨兵。”壬生说,“然而不是哨兵也没有关系,一个昂首挺胸的人不管是什么姿态,都非常好。”
“感谢你这样说。以前,向导先生也说过相似的话。”罗珈说道,“只不过没有用‘差劲’这个形容词,向导先生通常不说刻薄用语。”
“刻薄吗?”壬生看向沈英韶,也不知道向导想起了什么,包不包括这段记忆。他用手背碰了碰对方的手背,也得到暗号一样的回应,沈英韶的手背也碰了碰他。
“下次注意。”沈英韶说。
人体的温度让壬生安心而怀念,他想起的都是些无关的记忆,唯一能确信的就是沈英韶无论在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他最放不下的人。
换做别人可能会为这短短两天的事情感到震惊,但壬生却有种本该如此的解放感,不知从何而生的紧张和无所适从也被一一消解。
在几层之后,罗珈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她的体力实在不能和哨兵向导相比,只能喘着气。他们爬了二十多层,也终于到了图书室门前,这里的布置表明了曾有人生活过。
“这就是最后了。”罗珈总算可以放松的呼吸,“在这里,这一层能看到下面的全貌,任何事情都逃不过图书室的观察。”
沈英韶曾来过这里,寻求几本书,现在封闭的图书室里已经没有了生气。
“但现在没有人观察这一切,她死了,死于精神力透支。”图书室这一层非常接近虚假的天顶,也是因此沈英韶才能看到残存的精神体虚像,正在变得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昭示它主体的死。
巨大而透明的水母伞部紧贴天顶,被灯光映衬着,也像是在发光一样。它的触须张开向下笼罩着壶中之天,也因主体的消亡,那些触须无需任何掩饰,在哨兵和向导的眼里都是不可视的,只能从仅存的伞部看出存在的痕迹。
难以言说的悲怆感让壬生凑进了去看精神体的死,他几乎贴在光亮的玻璃窗上。透明的水母不言不语,情绪、记忆纷纷离它而去,仅存能量编织而成的空壳,而就连这点遗物也即将荡然无存,消散在这个封闭的空间。
壶城现在空无一人,所有的遮盖现已失去价值,空荡的城市上方,屏幕开始悉数关闭,伴随机械音的提示,浩大的试验场将陷入长眠。
壬生回到沈英韶身边,发现他眼里是哀叹的情绪。一旁的另一名哨兵,表情也十分痛切。
“我还没有蠢到在这么高的地方都不加装任何设备。”罗珈在她一长串钥匙中翻找,“从图书室可以乘电梯离开这里,但是她从始至终都待在这里,结果电梯只变成了给她补给的工具。”
图书室的钥匙很古典,这种锁只是简单承载着封闭的概念,转动起来毫不费力,发出独特的声音,这样的声音直接冲击进壬生和沈英韶的脑袋里,他们的记忆中最后的锁链被解开。
门打开了,里面封闭的油墨气逸散到外界,在众多书籍环绕中,有一具坐着的、早已死去的尸体,已经变成了干瘪的状态,没有臭气。
“塔塔?奎尔亚特,学者,致力于普通人的人权保护,哨兵、向导、普通人的平权运动的推进者。很少有人知道她可以张开如此庞大的精神力做出虚假的幻象,她本人也不能确保,但她还是以自己耗尽生命为前提,接受了我们的提议。尽管她对某些人的某些行为不太认可——但她还是皱着眉头接纳了。”罗珈的声音忽然平静的像是冻结的冰,“为了一场审判。”
在努法公国,身为哨兵、向导与普通人是不同的,社会层级森严,身为哨兵、向导的上层人士围绕在君主身边,普通人毫无出头之日,饱受欺压,甚至是横死街头。
尽管普通人的人数众多,但在重压之下毫无意义。
横跨高耸的山峦,另一边的国家则是被温暖信风吹拂的蓬莱。
年少的沈英韶在父亲的葬礼上见到了一群陌生人,看他们的长相并非蓬莱生人,他们的目光并未投向沈英韶,精神力却在关注着他,这让沈英韶有些许不适。
葬礼结束后他去往海边,海浪向粗粝的沙滩前行几步就不再蔓延,只有空荡的余音混杂在海风中留给他。
沈英韶本以为没有人会跟过来,结果有个身影渐渐近了,却也不敢太近,在沙滩后面的石阶上站定,就不再动弹了。
沈英韶一直闹不清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壬生不喜交际,但两家住的不远,和自己也算是有了交集,谈天的时候也很热切,只是见过一面,
', ' ')('往往就要隔很久再见另一面,这期间的沟通联系真少的可怜,若非沈英韶开口,壬生绝不先联系他。
壬生在他面前很知分寸,沈英韶觉得这个人很讨他的喜欢,但两人又并非那么亲密无间,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也觉得有些不贴切。
闹不清壬生为何跟来,穿的又这样单薄,现在又不是炎热夏季,站在那里一会儿就冷了。沈英韶就转头向壬生走去,让他离开。
“小心着凉,今天风很大。”情绪低沉,沈英韶不想让旁人看到自己这番样子,音调都低了好几度。
“我不冷。”话是这样说,可他的嘴唇没什么血色,说起话也像是在勉强,“我来看看海。”
“夏天的海边才好看,生气才足,冬天除了乱飞的鸟就是石头,没什么意思。”
海鸥像是迎合沈英韶的话一样,啊啊叫着飞去飞回,抢些人喂的吃食。
壬生说话拐弯抹角,总是不肯直接说出想要什么,说道:“我来听听海水的声音,到这里我的心就静了。”
“你的心乱吗?”
“可能吧。”壬生讪讪道。
沈英韶叹了口气,又转向走回到海边,壬生在后面跟着他,始终隔了几步,不远又不近。
“海边风太大了。”
“什么?”风太大,壬生没听清那句话,主动的凑得近了些。
沈英韶重复了一遍,然后有些抱怨的说道:“你已经是个哨兵了,为什么会听不清呢。”
“海浪的声音,风的声音,这些都太杂了,还有鸟在乱叫。我还是个新生的哨兵,这些东西总要时间去学。”壬生说。
“你要去‘塔’继续进修吗?”
“我去普通的学校。我和家里人都觉得没有必要去‘塔’,这世界上有很多样的人,总和特定类型的人待着会变笨。”
蓬莱没有那么多规矩,大部分哨兵向导不会选择进入“塔”进行学习,只是在普通的学校,有几节课程安排的和普通人不同罢了。
“我也不打算。”沈英韶回到。
他忽然蹲下,捧了一把海水。冰凉的水把他的手冻得发红,渐渐从他指缝里溜走了,什么也没留下。沈英韶觉得这就够蠢了,结果壬生也蹲在他身旁重复这种动作,两个人都很傻。
沈英韶像是小学生一样问道:“为什么学我。”
“没有,我没有。我的精神体喜欢海水,我情不自禁。”壬生说话突然变得柔柔软软的,沈英韶发现他心情舒畅的时候说话声音就会温柔很多。
还没待再问,沈英韶就看到了壬生的精神体,不是很小,但也是一手就能握住的章鱼。
“……看上去是会在铁板烧看到的类型。”
精神体瑟缩了一下,触手把壬生的手腕缠的更紧。
壬生笑道:“因为就是普通的章鱼啊,在市场上就能买到的。”
说着捞了一把海水,精神体似乎也受了海水的浸润,没有那么紧张了。
他们两个有的没的说着,沈英韶偶尔望向远方海天交接的一线,在那线之上还有孤独的小岛,或者是裸露在外的礁石。
最开始那条线分割的,是深蓝的海和没有那么蓝的天空,后来则是金黄的发着红光的天空,和映照天空景象而翻涌金色的海。海鸥也寻够了吃食,不再回转着飞来飞去。
沈英韶这时早就站起了身子,也不觉得海风吹着脸有多痛。手在海水里泡红了,他也并不觉得刺骨寒冷。
壬生是不太会说话的,直到现在才模棱两可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好多了。”
“嗯。”壬生点点头,“那就好。”
直到话语声落地,沈英韶才真正的察觉到了一点壬生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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