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那两扇看似百世轮回都不可再次开启的黑木门訇然中开,走出来一个冷硬面孔的俊俏郎君。
“喏,祖宗给你的,带上。”他张口便没甚好声气,掏出来的不知是个什么玩意儿,粗剌剌的就要往守玉腕上套。
守玉唬得不轻,但是见他无外伤也就微微放心,半恼着抬起手臂细细观瞧,“什么好东西你就替我收了,也没个说法儿,便是你们自家骨肉也没这样的便宜事儿,可别是将我的骨头全卖了也还不清。”
“不过是人人都有的,你初来乍到要是没有,岂不是失礼于尚家,安心带着就是,哪里那么多话?”他三两句话敷衍过去,再不由分说,上手按倒了那唧唧歪歪的娘们,“还不给祖宗磕个头,谢恩了咱们回去躺着才是正经事。”
守玉不明所以,纵使手腕叫那来路不明的珠串勒得生疼,也只得先依他在阶前跪下,浑浑噩噩朝着堂屋里磕了头。
不等她起身跟上,阿游率先上了浮桥。
“冤家,你也等等我,丢了这大媳妇儿,可没处给你说理去。”守玉提起裙子,气急败坏地撵上去,三赶两赶叫她跨上那冤家死鬼,便没骨头地只管倚着他走。
即便阿游稳当当接住了她,但是硬声硬气道:“好好走路,你像个什么样子。”
“我就是这样了,你瞧不顺眼,别跟我一个被窝里躺。”守玉撅高了嘴儿,听着像在使性子,单单眼风不正,姿态更歪,却是轻飘飘称不出半点儿分量。
这般精于卖乖,讨得她新婚的夫婿再忍不得,扳过脖儿来作势要亲,又猛然醒悟过来有娘亲姊妹在场,悻悻作罢。可流连于她耳后的手指蜷握摩挲出猩红的痕迹,是摆明要回房要好有一场伸张的。
桥上候了多时的云华、卢四神色各异,竟都是吃不准这新媳妇儿的路数,不知她是真痴货,还是装出来的,其实是个会见风使舵的好滑头。泥人都有三分气性,怎的她见了自家郎君便骨气脾气全没了,正事一句不知道问,眼里的春情像是要飞出来幻化怍千千万单翅粉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为何是单翅的蝶儿,是因着她这无主心骨的妩媚也是要寻着凭依之地才可成章程,才能大有所为。所以那纠缠着又毫无分量的翻飞惊掠的奇异风情,短暂地勾搭得了对方挂心关注,可此一道生于色心欲海,立于精神气力,又有多少人富余长长久久未曾减损毫厘的旺盛精气神呢?
此事成于日久年深循环往复致使无聊至极的琐碎生活,又将败于它自身引发出对于新鲜刺激无休止的渴望发掘,从而陷入新一轮的无聊,管你是顶了天的美貌,还是普世难寻的灵巧,渐渐析散消解,做了理智全无,而满心满眼只缠着眼巴前烂俗情事的憨痴呆像。
却是云华大夫人先不耐烦作陪下去,“你们这些小儿女家的感情真是羡煞人也,我是再看不下去了,小四儿快扶了我回去,咱娘俩去池子里泡着是正经。”
“儿子不孝,教不好家里的,累得母亲跟着受责难。”卢游方收敛神情,这时就端着的是真真儿的关切愧疚,指天跺地要去父亲大人跟前请罪,以还大夫人贤孝明理的清白之名。
守玉冷不防瞧见他这一出,心里竟酸溜溜的,“哼”的一声把脸子一甩,扭过头去生闷气,这里却是有三分是真的了。
云华瞧这小两口子打情骂俏,的确生动,却是歇了争强斗狠的志气了。从前的小七是同她交情深厚,可他今时今日洞房花烛,眼见着又受祖宗重用——他老子可从来没有过被单独留在祠堂的待遇。那些交情,倒成了掣肘她的把柄。
卢家能为了大好前途认下这一个异族兽妖,可能容下她这主导谋害骨肉,偷天换日隐瞒多年的大夫人么?
做这卢家的大夫人,做到如今年华不复,修道失途的可悲境地,她曾有过的愚蠢天真也早就消磨干净了。
愚蠢到残害受宠凡女,虐杀天赋幼子而不是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界拉拢一切能拉拢的力量,天真到以为留住家主长久便能保住地位保住儿女,顺当无忧的度过漫漫岁月。
她的岁月,眼见着是有数的了。
再有,她的眼界心境,她的雄心万丈,在小女儿心口生出茂盛桃枝的那一刻,通通湮灭坍塌,便如万劫不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而且犯下那些蠢事所要付出的代价,似乎远远没有停止。
眼前温和有礼地同她商量祠堂封门事宜的卢七,周到得寻不出一丝破绽。
便在他开口要留下卢四这废物一同料理帮衬,说是有个老成的帮手能更安心,云华也只是柔声应好,其实她亲生的儿子也不错,至少还没被判做浸泡种子的器皿。
“都按你说的办。”
无论你是人是妖,是旧时的余孽还是现世的报应,你说什么都好,我啊,有一棵会开花结果的树等着我去长出来,没工夫理会了。你不能知晓我苦累,尽管你说得多惶恐,毕竟没有那样的树在你身内扎根,没有那样的红花要在你树上绽放,没有那样的果子要你呕心沥血。
我要去做一棵能开花结果的树,而不是一个算计钻营的人。它不会计较其中辛苦,只管生根,萌芽,越钻越深,我疑心它已将我钻到骨穿肉烂,如此才能抽出茁壮新芽,才能屹立不倒,才能结出最终的丰盈果实,紫汪汪的一对对眼睛。像我的小女儿,明眸善睐,也应当更像我。
大夫人恍恍惚惚,脚步虚浮地去远了。
守玉却是不依,“你瞧你,说了两句话就勾没了她魂魄,这时候就你说什么是什么了,知道的说是母子情深,不知道还以为你们缘定三生,不报不可了呢。”
她着实气得厉害,撸下腕上那珠串子,照着他面门掷去,发作了这通还不够,也不管他之后如何,提脚便走,那是半点面子不留。
“四姐见笑了。”卢游方拾起地上七零八落的木头珠子,面上虽是尴尬难堪,内心不知多感念守玉,怎的连血亲都不知他所思所想,偏她全然知晓呢?
卢四生来就是个仗义人,瞧他才经了遭艰险,又受这番为难,总归是承了他一句阿姐的,便不能置之不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小七媳妇初来乍到,便接二连三地遇上些不平常的,有些怨气在身上也不稀奇,你最受器重,别同她置气,生了嫌隙,日子便过不好了,比如我的母亲,莫不是前车之鉴么?”
卢四拿了生身母亲的事迹来劝他,这是极难得的。卢建业奔波至今,不曾建下能够令其名姓彰显于祠堂矮墙之上的高伟功业,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守成之主。由此而来,他娶进门来的,也全是不能入家族谱系的,幸而他那一辈只出了个独苗苗,“卢大家主”年轻时除了生着张好脸外,更长了会哄人的一个巧嘴儿,置办下一十二房妻室,竟算不进他平生所历的难事里头。
余实出身人间中原,本也是侠义闻名之武林世家的好女儿,也没抗住他卢建业打了海外修道者名头的哄骗,做了第九位夫人。
她是一派古道热肠,又受娘家宠爱,当然非比寻常,到卢四周岁随了亲亲夫君至海岛本家探亲,才知受蒙骗,费尽心思逃出生天,而不能带着怀胎十月的亲女,郁郁数十年,竟就此离世,至卢四长成也未见其音容笑貌,更不消说什么言传身教的教导了。
“我母亲名姓为余实,而岛中上下,皆不知其生平,单我一人为后,她在时如何的离经叛道,不敬祖宗,我等小辈,又能记叙几多呢?”卢四慢悠悠奉上修整后再成规制的珠串,她少有能够提及生母往事的机会,难免孜孜不休,“七弟媳初来乍到,想来往昔亦受倚重颇深,在娘家受娇宠颇盛,一朝来人家改换了角色,恐难适应也是有的。”
“四姐教导的极是,是小七久不在家中,竟将祖宗规训,家族规矩都混忘了的。”阿游恭敬接过,打量一番后询问道:“怎得像是多了东西,不知是否阿姊显了神通?”
卢四姑娘六岁上就摸清楚这东西的路数,只不过摸出个黄澄澄的方块块给加在那手串之中,没料到他能察觉,言语之间是少有的成竹在胸,笃定道:“纵然是老祖宗亲身施法,有了我这宝贝,也是无可如何的。”
黄块块乃是稀世珍宝,名为寥落,天然地隔绝一切道法,乃是中原余家的传世之器。因了余实是仅有的接触到修仙问道一途的,这等法器便被列入了嫁妆单子,在余实离去后,为卢四继承。这也是此物件历经大宗族的奉养,于血脉传承一道为认主首要条件。
流落至卢家这远隔山海的虎狼之地,宝灵器虽不负自救之力,唯一的坚持便是只认卢四为主,寥落隔绝人妖仙灵气法力的功用,也只有卢家四姐儿能够调用。即便是她只能冠以这一家之姓,连正经名字也不肯多放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