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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表情悻悻的。一旁的女同学用手肘戳了他一下,问:“碰壁了?叫你别瞎搭讪。”
青年故意捏了下鼻子,给自己找补:“他身上一股药味,看上去病殃殃的,我还不乐意跟他搭伙呢……”
这话让原本坐在一边的沈旭临听见,懒洋洋地揭开盖在自己脸上的书,往他们对话中的人那头看了一眼。
青年本来还以为他在睡觉,被他起来这一下惊了一下:“旭临哥,我们吵到你啦?”
沈旭临冷淡地扯了句:“知道还问。”
那人摆着台电脑坐在窗边,从外面洒进来的阳光在他光洁的手臂上跳跃,更衬得他白得好似能发光。虽然看上去略显瘦弱,但相貌的确是一等一的好。和沈旭临自己放在一块,是两个风格截然不同的帅哥。
但吸引沈旭临的并不是这青年的外貌,而是他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中放映出来的画面。青年白皙如玉的双手放在键盘上不快不慢地敲打,耳机已经重新带回了他的耳朵上,阴森黑暗的游戏画面在其稳重理智的操纵下持续进行着。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青年是在玩最近一款突然火起来的小众惊悚游戏。
沈旭临忽然转头,问一旁的跟班:“你刚刚说他怎么?”
男青年“啊”了一声,讪讪地,有些不知道他这是整哪一出:“我说……说他身上都是药味。”
“还有呢?”
“呃……他病殃殃的,我还不乐意……”男青年越说声越小,心说难不成自己就这么倒霉,刚好搭讪到了沈哥的朋友身上?
沈旭临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吓了旁边几人一跳。只见他径直走到那人身边,俯身对那漂亮青年说了些什么。
别人或许看不见,沈旭临却看得清楚。在自己走近后,青年动作很快地将游戏暂停,不动声色地挪了下电脑。
“不好意思,”沈旭临礼貌地说,“打扰你了,我最近也在玩这个游戏。能加个好友吗?”
青年抬头,似乎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犹豫了几秒钟,沈泱才轻轻地点了下头,说:“好。”
他身上的确有股药味,并不是很浓厚,反而有些莫名的好闻。
沈旭临回到那一片拿上自己的书,那个搭讪失败的男大学生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盯着他,诧异而小心翼翼道:“沈哥,你认识那人吗?”
沈旭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刚刚认识了。”说完拿起书便走了。他没有心情再去看一群人各异的神情,自顾自离开的同时,打开了自己的手机。
他径直地进入了一个直播间,正显示主播刚刚上播,画面中正是刚刚在青年电脑屏幕中看见的同款游戏。
而这主播的名字也挺有意思。叫“病泱泱”。
不苟言笑的沈旭临看着手机上的直播,竟勾了下唇角。
泱泱,我好像找到你了。
“你没有事做吗?”沈泱带着耳机淡淡问道。
再一次坐到他身边来的沈旭临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想自己是最近出现频率太高了吗,面上只说:“打扰到你了吗?”
他态度这么好,让沈泱反而不好说出什么重话来。毕竟沈旭临长得好打游戏也好,实在让他找不出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只是,沈泱不习惯在别人的注视下直播。如果只是单纯和沈旭临一起玩的话,他还挺喜欢,但他还要做直播。
“不是。”沈泱干巴巴地扯出两个字。
“你是在做游戏直播吗?”沈旭临却直接问了出来。
沈泱看了他一眼:“嗯。”
他身体不好,医药费高昂,无父无母、更没有可以依靠的亲戚朋友。何况是如此不治之症,沈泱已经几乎放弃那渺茫的痊愈希望,直播游戏,一方面是生活所需,一方面也是他的兴趣所在。
虽然无法痊愈,但只要不恶化,尚且能依赖药物暂时生存下去。沈泱正在服用的续命药物,也是导致他身体虚弱的罪魁祸首。
沈旭临继续:“你是‘病泱泱’,对吗?”
沈泱这下倒是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
沈旭临对着面前的沈泱亮出自己的手机,故作思考状:“嗯,或许是因为,我是你的榜一?”
榜一的名字叫做沈镜,沈泱开始以为,这是因为自己姓沈,而自己第一个开始玩的游戏叫做镜子。他忘记了榜一怎么会知道自己姓什么。
沈泱看着他手机显示出的打赏页面,结结实实地蒙了一瞬,然后不知怎么的,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是你……”现在这样看来,沈镜的沈,也或许是沈旭临的沈。
沈旭临静静地看着他笑。在记忆中,病泱泱永远是个沉默寡言和冷酷理智的技术型主播,声音永远压得低低的,仿佛没有情绪起伏和绝对压倒性的难关。
他头一次听到他笑,就是本人在眼前,这种感觉还真好。他比想象中还要好。
沈旭临不知道,自己此刻注视着沈泱的眼神堪称温柔。
', ' ')('泱泱的粉丝发现,在主播的直播间里多出了一个人的身影。那个人就是榜一,榜一不仅给主播刷着更多的礼物,还亲自下场和主播一起开黑玩游戏。
榜一的声音听上去很有磁性,加上游戏里对主播照顾有加,竟也让一众粉丝们尝到了柠檬的酸涩滋味。只是他们一时之间还不知道,是该酸主播有一个财大气粗宠偶像的榜一,还是该酸榜一人富气横能和主播一起开黑打游戏。
“等等,我这边还有只怪……”沈泱说,一旁的沈旭临没有说话,一刀将纠缠着沈泱的怪物劈成两半。
沈泱皱了皱眉。沈旭临问他怎么了。
沈泱说:“我好像被感染了。”
“叫你不要出去了。”沈旭临表情淡淡的,手上动作却丝毫不犹豫,操纵着自己的角色跪下,将沈泱手臂上的毒素吮吸出来。
一众带着酸味的弹幕飘过,沈泱转头看了眼认真盯着电脑屏幕的沈旭临,忽然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沈旭临连忙给他接了一杯水,他回来的时候,沈泱已经匆忙下播了。沈泱依然间断性地咳嗽着,白净的脸色微微泛起不健康的红晕。
从沈旭临手中接过水,沈泱默不作声地喝了一小口。盯着手中的玻璃杯,浮动的水光好似某人的泪水,他长长的羽睫垂下,犹如振翅的蝴蝶。
沈旭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沈泱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沉默片刻,沈旭临没有否认,“是。”
本能告诉他这并不是自己所期望的告白时机,但此刻沈泱表现得如此脆弱易碎,几乎拧紧了他心中那一根紧紧绷住的弦,让他十分想将沈泱拥进怀中。
沈泱半晌没有说话,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药瓶,从里面倒了两粒药片吃掉。
吃完药,沈泱才不紧不慢地把视线挪回眼前的电脑屏幕,淡淡地说:“我从来没想过这辈子会跟谁在一起。如果你有那样的想法,还是尽早放弃比较好。”
沈旭临静静地注视着沈泱的侧脸,半晌低头看了眼表,说:“你饿了吗?要不要去吃东西。”
沈泱摇摇头说:“我不想出去。”
他认为沈旭临转移话题,大抵便等于放弃。无形之中,这反而让沈泱松了一口气。
他始终觉得和人交际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不用说和谁交往了,况且自己尚不知道还有几日能活,每一天都是在苟延残喘,又何必徒留牵挂。
沈泱说:“点外卖吧。”
沈旭临话少细心,除了是他的榜一老板之外,也是个不错的朋友。这样的人,大概也会是个不错的对象,但沈泱并不觉得,沈旭临有什么责任和义务需要来承担自己的病痛。
沈旭临说:“总吃外卖不健康。”
“但是我不会做饭啊,”沈泱笑了下,“出去吃不也会和外卖一样吗?”
也不会做饭的沈旭临沉默了下,无法反驳他说的话,妥协了一步:“好吧,那你让我来点。”
“行。”沈泱无所谓地道。
过了几天,沈旭临再次来到沈泱家里。
沈泱穿着一件白色的卫衣,叼着牙刷给他打开了门。沈旭临提着些东西,边进门边问他:“吃早餐了吗?”
沈泱已经习惯了在学校生人勿近的大冰山对自己嘘寒问暖的样子,靠着门随口含糊道:“我才刚起。”
沈旭临往上拎了下手里的袋子,说:“我给你煮面条吃。”
“……”沈泱趿拉着拖鞋跑回去吐嘴里的泡沫,探出个头来疑惑道,“你还会煮面了?”
沈旭临没说话,过了十几分钟,还确实是端了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出来。这时候,沈泱已经洗好手擦干净坐在了桌子前。
他尝了一口就吃出来不对劲,面条香滑爽嫩,除了没有咸味之外称得上是非常完美。然而没有咸味,面条还有啥味道好吃的呢?
“好吃吗?”沈旭临没什么表情,却好像看得出来有点紧张的样子。
沈泱压住唇边的笑意,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没有告诉他忘了放盐。
一碗面还剩一半时,沈泱的动作慢了下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心口蔓延,随后愈演愈烈。他一开始还强忍着,后来实在疼痛难忍,不由自主地抿唇,身体也慢慢地蜷缩起来。
沈旭临被他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匆忙站起来时差点把桌子撞倒,连忙过来扶住他的肩膀担忧地问:“你没事吧,要吃药吗?”
沈泱轻轻地点点头,压抑着疼痛道:“药在床头的柜子上……”
沈旭临小心翼翼地把沈泱扶稳,然后快步赶到他的床边拿了药过来。只是跑来客厅的时候太着急,撞倒了摆在客厅里的一面等身镜。
镜子哗啦啦碎了一地,刺耳的声音像针一般扎进了沈泱的脑袋里。
等吃下药,疼痛总算好转了些许。只是沈泱的脸色依旧苍白,沈旭临把他抱到了床上,见他盯着地上闪闪发光的碎玻璃看,便说:“好好休息,我明天帮你买一块新镜子。”
沈泱垂下
', ' ')('眼帘,轻声说:“不用了……我的生命最后也会像这块镜子一样,突兀地结束掉吧。”
听见他说的话,沈旭临心中涌上一股强烈的悲伤和无力感,只能强作镇定地说:“不会的。”
沈泱看着他,突然说:“我都快死了,你还想跟我在一起吗?”
“你不会死的。”沈旭临的语气略显强硬,这时候他反而像是别人嘴里说的那个人一样了,“我想跟你在一起。”
“长长久久的,一起赴死。所以你不会那么快死掉的,你还可以活六七十多年。”
“好吧,那我答应你。”沈泱笑了,“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
“我比谁都更想要活下去。你做我的对象,在我痛到说不出话的时候,还可以帮我签一下手术协议书。”
沈旭临心疼地无以复加,轻轻抱住沈泱吻了一下:“嗯,然后手术会成功,我们会继续呆在一块一辈子。”
沈泱也许永远不会知道,沈旭临对他的感情有多深。毕竟对于他而言,他和沈旭临认识了不到半年,上哪积攒来同生共死的深情,但沈泱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死前能有个人这样哄着自己,也算是个不错的体验。
而对于沈旭临来说,沈泱这个人的存在,一开始只是一种寄托。只是认识他之后,这种感情便深刻发酵,保护欲和占有欲都仿佛被开发了出来。直至现在,已是覆水难收。
最终还是迎来了这一天。
在沈泱即将被推进手术室前的五分钟,医生跑出来对沈旭临说:“病人恢复了一些意识,有些话要跟你说。”
沈旭临连忙走进去。
静静躺在病床上的沈泱像即将安然赴死的病美人,那苍白而虚弱的脸色让他的心脏隐隐作痛。
“我都听见了。”不过是些手术成功概率不大,他很可能会变成植物人之类的话。
沈泱让他凑得更近些,轻声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沈旭临的神色一顿,手竟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看着沈泱坚持的神色,沈旭临咬着牙根,仿佛品尝到了厚重的血腥味,半晌才松口说:“好。”
沈泱这才露出一个放松的表情。
沈旭临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被刺穿了一个大洞,正往里哗哗地漏风。只是面对着沈泱,他勉力撑起一个微笑。
神色恍惚的沈旭临摸到自己的口袋里,装着一块小镜子,像送给心爱女生的饰品。他明明是挑了很久,要送给住院的沈泱做康复礼物的。
他怎么给忘记了。
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合眼。
手术室的灯熄灭了。
医院的长廊,拖拽出无限的寂静。
医生的脸和声音模糊在眼前,像一团他冲不破的迷雾。剧烈的疼痛在沈旭临的脑海中盘旋嗡鸣,他无法说出一句话来应答。
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
泱泱去哪了?
沈旭临走到了沈泱的病床前,滴滴滴的仪器声像某种暗示信号,在这安静死寂的病房中作唯一的看客。
沈旭临轻轻将脑袋贴在沈泱的胸膛上,心想:明明你还活着,怎么我找不到你了呢?
他有些困惑地盯了沈泱半晌,那张略显病态苍白的脸上有些许疲惫残留着,却依然令自己那么心动,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他?
沈旭临在窗前枯坐着看了好一会,才站起来,用手拔掉了沈泱的输氧管。
随后,他将手伸进了衣兜里。
手被衣兜里的镜子碎片扎出淋漓的鲜血,他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沈旭临看着沈泱沉静的脸庞,微笑着,用满是鲜血的双手捧起那些镜子的碎片,送入自己的咽喉。
——
“如果手术失败了,就杀掉我。”
喀嚓喀嚓。
一同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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