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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爱屋及乌
月色下乌篷船划水而过,穿梭于菱塘内,成珏衣袖轻挽起,在湖水中涤去掌心血迹。耳边湖风略过,整个水面只剩下这艘小舟的涉水款乃声,眼神不由自主地黏在那人矗立在船头的背影。
这小舟涉水的速度已是极快,对李春庭而言,却是恨不得飞身而起直接飞到那上官华的房门口才好。负手而立,指甲刻入掌心,不由得想起旧事。
那一年他独闯魔教分坛后受了内伤,在去找上官华的路上又不慎染上风寒,昏昏沉沉地到了姑苏城,凭着记忆摸到自己原先买下准备成婚用的宅院,还没进大门就昏厥在门口。当他再睁开眼,却看到那已是邵夫人的女子正困倦地支着脑袋睡在床边守候,女子带有薄茧的葱白细指贴在自己的面庞带来熟悉的温度。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当时的李春庭百感交集,弄不明那楚云为何抛弃自己去嫁那高门大户,还要到独自跑到他置办的婚宅里呆着,他也不想去责问,既然这女子对他仍有情意,纵是东食西宿,于他而言也是无碍的。
本以为这一场姻缘是她亏欠自己,孰料最后竟是自己欠了她许多。
若非是因为自己,楚云现下当是在体验初为人母的喜悦欢欣,定会好好照料那一双儿女。
船头甫一停靠,李春庭三步并作两步上岸而去,忽而想起了什么,转过身看向成珏,皱眉道:“倒是有些后悔一冲动将你毁容,现下上官看到你这副模样,定是好一番发作。”
成珏听懂李春庭话中含义,他立在原地,低头道:“我就在此等候。”
听到他这话,李春庭反而上前抓过成珏的手腕,拉着男人跟自己走向岸上,“这毁容一事是我亲手而为,也是你心甘情愿,我问心无愧。他上官若是不愿,我便是打昏强绑也要把他送到曲阳山庄门口。”
快步走进院门,李春庭直接带着成珏向前堂而去,迎面撞上从堂内走出的女子,他微一错身,松开手,任由那女子撞到成珏怀里。
上官华此刻正端着小月做得夜宵吃的开心,看到门外来人,一对疏白眉毛皱起,“这么晚泊舟而来,可是有何急事?”
“劳请上官先生替我去趟曲阳山庄,为那邵曲阳庄主的一双年幼儿女出诊。”李春庭身形挺立,眼神坚定语气温和,“先生吃完这碗绿豆汤便和我一道去罢。”
“时辰太晚,不去。”上官华舀起一勺绿豆稻米,正要再来一口,来人就强抢过瓷碗放到一旁,他看着空空两手,眉头皱在一处,“你这哪是求人出诊的态度。”
“成大哥?你为何带这个皮面具,夜里看上去怪吓人的。”小月红着脸走进屋,腼腆道。
成珏没有回答,刻意后退半步,嘴角扬起看向女子。
小月本还不太好意思去细看成珏的脸,可男人这样不言语,倒是勾起她的好奇心,顺着那勾起的薄唇,细细打量起男人带着面具的容貌,面具自鼻尖以上覆盖住男人上半张脸,眸中莹光难掩看向别处,她忽然发现男人眼角多了一处伤痕,那伤痕似乎极深在面具下延伸至耳际,“成大哥,你的脸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上官抬眼看向那带上面具的来人打量一眼,眼神又移向李春庭,“还以为你会抗拒非常,现下他倒是与你出得不错。”
李春庭眉眼微垂,复而抬起眼看向上官,“他跪着求我收留,我撒过气消过火,也就不赶他了。”
“成大哥你快把面具拿下来让先生给你看看,或者我给你上些伤药好的快些。”小月眼神看着男人耳际那一道结痂红痕心里隐隐不安,她鼓起勇气上前凑近,一手掀开那皮质面具,下一瞬,惊惧的尖叫声就堵在喉中,她双眼瞪大,掀开面具的手在发抖,不可置信又心疼极,“成大哥……你的脸……”眼神转而看向另一人,大声责问道:“万纪宁!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他……”
上官华听到女子尖叫般的质问,朝成珏的脸看去,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几步上前想要查看,却被成珏后退几步躲开,“是他干的?”眼神直射向那身姿挺立的男人,恼怒道:“是你所为?”
李春庭眸光扫向成珏,见其人亦是看向自己,眼神看向上官华,神色淡然道:“他与我旧仇颇深,还偏要跟在我身边,我气急,便拿他这张俊脸撒气。”
上官华哪会料到李春庭口中的撒气消火是生生将成珏的容貌毁掉,“李韶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一个徒弟……这般心狠手辣厚颜……”
成珏一把拽住上官华的袖子,疤痕纵横的上半张脸唯有那一双眸子透出动人莹莹,依稀能窥见昔日俊俏颜色,“心狠手辣的是我,厚颜无耻的人也是我……叔叔不用怪他,是我自愿。”
“既然上官先生没了吃宵夜的胃口,那就和在下一道去曲阳山庄。”李春庭侧过身,眉眼一挑看向上官华,一步上前,神色认真道,“若是上官先生替你的好世侄不值,大可把我的脸也画花,在下绝无怨言。”
“你……你……”上官华当下就被李春庭还有成珏的态度气得跳脚,是他不正常还是这俩人不正常,
', ' ')('江湖人皆是仪表与武功并重,怎可如此将容貌之事儿戏置之。
成珏听到李春庭所言,生怕其人的容貌会因为自己有一丝损伤,紧张得一把拉住上官华,“您若是气不过要伤他,那只管把我的命也拿去。”
上官华扯回袖子,心中痛惜,看向成珏,“小月快去把伤药拿来,他这是新伤,及时用药还能缓解。”见其目光紧粘着李春庭,自己心中更是气急,“难道用伤药你还要看他的脸色?”
“劳请叔叔,先随他去曲阳山庄。”成珏垂着眼松开手,他带上面具遮盖住骇人割痕。
上官华平复怒气,长吁一口,反问道:“你难道不知道我一向不喜欢那些官宦出身的富户?又怎会为他们的孩子诊治?”
“我心狠手辣,但先生医者仁心。”话语悠悠,带着笃定的语气,李春庭诚恳道:“那一对娃娃的娘亲难产而死,连孩子名字都没起好就撒手而去,已是没了娘的可怜孩子,如今未满周岁又连夜高烧。莫非先生现在拒不救治,是想狠狠心,送那一对娃娃早点去阴曹地府与他们母亲团聚?这样的妙手仁心,倒是与在下的心狠手辣不相上……不对,应当还是先生更胜一筹。”说到最后一句,一字一顿,李春庭眼神含笑看向上官华,走上前,轻声道:“原先想着,先生若是不从,我就干脆打昏你扛到曲阳山庄去,你若是不肯救治,我便把你的手指脚趾都一根根掰断,若是还不肯救人,我就再效仿那火云教,把先生的经脉也挑断几根,想来上官先生医术高超,到时候医治自己起来也没大问题。”
小月听得冷汗淋漓,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向春风如玉光风霁月的万公子,竟是这样的恶徒,转而又觉得怪异,这万公子若真是这般凶恶,又为何要管曲阳山庄两个孩子的安危,“那……那两个孩子同你什么关系?”攥紧袖子,额头渗出薄汗看向男人。
成珏心中也很想知道答案,眼神看向李春庭,等着他回答。
“先生救还不救?”李春庭走上前,威胁道。
上官华怒气压下,打量起李春庭神情,他这位冤家一样的救命恩人一向对自己亲若好友又敬若尊长,今日这样反常定有缘由,“要我救治,那你先老实告诉我,曲阳山庄那俩得病的娃娃,与你有何干系。”
嗟叹一声,李春庭嘴角微抿,透出苦笑的意味,“邵夫人楚云于我情深意重,以至于生产当日血崩而逝,亦是为了我。”
“你与云秀双剑的奸情竟是真的。”成珏下意识脱口而出,自觉失言看向李春庭,见其不以为意,试探着开口,“那曲阳山庄的两个孩子……”
“邵曲阳在帮你养孩子?”上官华直接追问,“他知道你和他夫人的事么?”
李春庭默然点头。
面具之下的眉头因为男人默认的反应而皱起,成珏万没有想到,这李春庭竟然还和女人有了孩子。细一想,又符合情理,李春庭在遇到他之前,就是个放浪逸事传遍江湖,还引得各派青年才俊厌而远之的风流浪子,拆散青城派与王家婚约,从云霄阁手中抢走江湖第一美人等等,若是把他做得每一桩“好事”拎出来细说,足以养活几条街的说书人还有富余。
而就是这一位朝三暮四撩遍江湖美人的浪子,以后都不会再有孩子,因为他已经不喜欢女人了。倒不是成珏对自己的定位产生了什么误解,而是见过了李春庭错把自己当成他师弟后的神态与情状,他便知道李春庭绝不可能再与女子有什么关系。
灰袍老者被李春庭直接拖上乌篷船,行舟人划得极快,不一会儿就出菱塘过湖波,半个时辰后在黑夜中靠上岸边,留下成珏打发那船夫,李春庭一把架起上官华,直接飞身上马。
成珏紧跟着,攀身爬上屋顶斜梁,远远地就听到白发人阵阵叫骂。
“臭小子!你是要拆了我这把老骨头才罢休么!”
“好你个妙灵剑,良心被狗吃了!我为你诊脉治病,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呕……快……呕……快放我下去……我要哕了……”
李春庭夹紧马肚子,狠狠一鞭,“先生要吐便吐,我绕过内城走野路,一会儿更要颠簸。”
策马人所言非虚,奔腾半个时辰后,到达曲阳山庄那金匾高台雕梁画栋的府邸门口时,上官华还未上台阶,就先蹲在原地吐了个昏天黑地,胸中纵有千万句叫骂话语,也先紧着腹胃翻涌一道哕出来了。
尾随而来的成珏送上药箱,拍着上官华背脊安抚,李春庭不理会上官华责骂的话语,跑到紧闭的大门前,‘咚咚咚’猛敲,来人问话,自报是至善坊来的诊病郎中,不多时,大门打开,一个身形矮小的中年锦袍人恭敬走出,要将二人迎入。
李春庭依稀记得原来这曲阳山庄的大管家是一个精明老头,还是邵曲阳的心腹,邵曲阳出门游玩,他就把将楚云看得死死,自己每回来都要摸黑上门。
上官华一只脚踏入门槛,扭头看到李春庭转身要走,“你不一起?”
李春庭摇头,轻声道:“成珏随上官先生进去便好。”
成珏顿下步子,掌中
', ' ')('刀口隐痛尚在,然而李春庭开口,他便照做。
走过灯火通明的长廊,成珏跟在上官身后,远远就看到那身形伟岸的玉冠华服人从房里快步走出,那人的眼神直接越过了前面的灰袍老者,紧盯着自己,像是要透过面具看清自己的模样。
饶是邵曲阳几夜未眠,也一眼认出那脸戴面具的男人正是之前潜入山庄的不速之客,那一双眸子如莹光奕奕,正视着看向自己,丝毫不馁,他大步上前,对白发老者恭敬行礼,“阁下可是至善坊主上官先生?”
老者虚掩回礼,眼神看向这身形高大男人,纠正道:“应是前任坊主才是。”
邵曲阳后退半步,躬身行礼,恳求道:“还请上官先生救我一双儿女!”
老者默认点头,走进屋中,跟着引路的邵曲阳走到内屋中,乳娘和丫鬟守在一侧,两个软绸包裹的摇篮并排安放,两个孩子的厚被上一个绣的明珠祥云,一个绣的繁桃芳草。上官华指背轻贴孩子额头,拉开被子将孩子粉圆的手腕露出,轻声开口询问,“多大了?烧了几日?用过什么药?”
邵曲阳走上前用更轻的声音回答:“不足九个月,五天前开始发高烧,中间好了一天,又开始烧得严重,至于用药……我这就让人将药房取来。”说罢,就疾步向外对那中年管家吩咐。
上官华眼神扫向成珏,低声道:“这邵庄主看你的眼神有些怪异。”
“我之前来探过,被他发现。”成珏低下头将药箱打开。
“你和他交手了?”上官华拿过瓷瓶放到自己鼻下,猛吸几口减缓方才赶路带来的头昏脑涨。
成珏低垂着手掌示意,轻声回道,“他刀法极快,我险些接不住。”他回过身见那男人大步走来,到了内屋又放轻脚步,见上官华在专心诊断,将手中几张药方交予自己手中。
成珏抬起头,感觉一阵气势的压迫,像邵曲阳这样伟岸高大宽胸硕形的身材在中原人中少有,个子李春庭还要高出大半个头,形貌之姿说不上是玉树临风光风霁月,可就往这一站,不需要说话,便有一种器宇轩昂的风度在其中。成珏知道邵曲阳在打量在查探,他后退半步,抿唇而笑,轻声道:“邵庄主多久没好好休息过,眼下晦暗颇深。”
邵曲阳近距离打量着男人的面貌语态,不认识,之前根本不认识。
此人明眸皓齿薄唇高鼻看得出是个美男子,可就在男人的眼角耳际处,似是有几道极深的伤痕蜿蜒于面具之下,深红带痂应是新伤。难道也是找着上官华求医问药的?那他半夜跑到这曲阳山庄来又是为何?
余光瞥过对方的手掌,刀伤犹在,这人毫不遮掩,令邵曲阳心中更是疑窦,“我与阁下之前见过?”
“庄主健忘,我几个时辰前才来过。”成珏嘴角勾起,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
婴孩啼哭声传来,一旁的乳娘忙上前抱起孩子安抚,另一个孩子听到哭声,亦是跟着哭闹了起来。
邵曲阳忙回身上前,从丫鬟手中接过穿祥云肚兜的女孩,他拍抚几下手势熟练,“章儿乖,爹在这那,别哭了阿……”邵曲阳将孩子斜竖着抱起,轻声哄着,“章儿不哭啦……是不舒服还是担心你阿弟?你阿弟是在让大夫诊病,好着哪,好章儿也别哭了……”
成珏见此刻的邵曲阳眼神奕奕,眉眼之间溢满温和的舔犊之情,与几个时辰前那拔刀追击自己时那模样判若两人。走出内屋,守在纱帘外,他听着邵曲阳一边轻声哄着怀中女娃,又关切地问起孩子病症。上官华询问孩子日常起居事宜,邵曲阳一一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沉下思绪,心中感慨,这人倒也不像李春庭口中数落的那样不尽心。
不一会儿,上官华开下药方,对邵曲阳语重心长地说起施针一事,见对方并不反对,便再嘱咐饮食起居诸事宜,一大长串说完走出内屋,拉着成珏向外而去,附耳低语道,“你去和他说一声,让他放心。”
成珏应是,忙快步向外而去。
正准备跳上屋檐翻墙离开,肩头一阵抓痛,让成珏顿下身形,回头看向身后,正是邵曲阳。
“邵庄主勿怪罪,在下飞檐走壁惯了,倒不太习惯走正门。”成珏抓着邵曲阳的手试图从自己肩头扒开,“邵庄主?”
邵曲阳凑上前,鼻间深吸一口气,霎时顿住身形,忙松开手,眼神灼灼地看向成珏,说出了句那郑云生曾对自己说过的话,“我不知你是何人,就是奇怪,你身上怎么会有李春庭的味道。”
“你怎么……”成珏话未毕,他半句话语尚凝结在喉,就立刻猜到了缘由。
这邵曲阳为何会知道自己身上有李春庭的气味,他又是怎么会知道李春庭那情动时才会浓溢周身的体香是什么味道,又是怎么一闻就认出了这股气味……
必然是因为,这人也曾和李春庭欢好肏弄过,而且绝对不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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