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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跃进拿到申委组织部关于同意他辞去副市长职务的批复后,如释重负地将分管领域事务正式移交给梅芳容,当晚还组了个小酒局以示答谢。
没邀请白钰;邀请了陈理华但没去;楼遥以公务繁忙为由婉拒;云歌吟则说身体不舒服;梅芳容因为后期还需要他指点配合,刚开席过去敬了一圈酒便告退;霍忠、邢成顺自恃老资格欣然赴宴根本不在意“主要领导不悦”;正在党校学习的禹和平也特意到场,当众大骂俞晨杰和白钰。
高波等副秘书长尽管都在邀请之列但都没去,原因不言而喻。倒也不是官场现实,商界、艺术界、影视圈等等都如此,你并非正常退休,市委书计和市长没准还虎视眈眈盯着,谁敢触这个霉头?
饶是如此钟离良听说后仍非常不解,下班途中主动请教道:
“白市长,姓蒋的灰溜溜滚蛋了干嘛临走还玩这一手,是不是存心给您添堵,还是示威?”
白钰沉吟片刻,道:“你可能没印象,以前在甸西有位做化工原料生意的童老板,他在开发区办了两个厂,还有个物流基地,手里握有五六亿城投债券,总资产二三十亿,总之非常有钱。”
“记得,大家都尊称他为童爷,为人很仗义也很有威望。”钟离良道。
“他自视甚高不喜应酬,宁可在家看古籍、鉴赏古玩也不出席大小酒局,洗澡唱歌更是绝缘,”白钰道,“就这样的性格,有天突然组了个大饭局满满二十多人都是甸西生意场有头有脸人物,席间谈起早年创业时有位朋友借给他三十万,本来约定一年归还但生意不景气足足拖了四年才还清,直到现在内心都觉得愧疚,他说如果这位朋友日后有需要肯定十倍、二十倍还这个人情。钟离,你听了有什么感想?”
“够朋友,讲诚信,有义气。”钟离良不假思索道。
白钰笑笑,道:“正常都这么想吧,正如你听说蒋跃进今晚请客一样,问题是很多事情并非表面看到的那样。”
“难道不是?”钟离良问道。
白钰道:“以童老板的性格不太可能主动提及之前的落魄,也不需要生意场上廉价的夸奖与赞美。那么,我分析他之前有过不光彩的黑历史,被当年朋友拿出来张扬并对他形成负面影响。童老板组饭局就为了让生意场老板们把话传出去,求朋友放过。”
钟离良迷惘地眨眨眼:“是吗?我怎么就想不通里面绕绕弯弯的门路?”
“后来童老板给了那位朋友两千万城投债券,摆平事端,”白钰笑道,“那位朋友兑付时对浦总坦承了债券来历,验证了我的猜测。”
“噢,姓蒋的也摆酒局放话求放过?”钟离良道。
白钰冷笑一声:“那倒没这么容易!”
当晚收到短信花坛区部分区域停电,其中包括吾屏城中村,白钰担心在此节骨眼容易引起城中村居民误解,立即让高波联系花坛区正府,要求今晚工作组全部进场安抚和解释,防止签约工作停滞不前之际闹出事端。
勋城的八月又闷又热,湿度大到好象随便抓一把空气就能拧出水来,家里地面、墙壁、窗户都泛出一层水汽,连木地板上也有些粘乎乎的,洗完澡坐在书房电脑前边浏览网页边惬意地喝着冰凉的饮料,白钰脑子里突然腾起个念头:
这么热的天气,吾屏城中村里的老百姓怎么过?
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了,立即拨通钟离良手机道:“把私家车开来,陪我出去转一圈。”
车子驶出市府宿舍,白钰又打电话问高波:“查清花坛区部分区域停电原因,高温季节又是晚上突然停电不是害人么?叫市供电局、供电公司领导都到现场给我解释原因!夜里恢复供电前一个都不准回家,我要给他们称称每人流了几斤汗!”
高波道:“我了解过了,白市长。究其原因还在城中村,里面充斥着大量未经申报的小作坊、小工厂,日夜生产不但耗电量大而且导致电压不稳,频繁跳闸;加之城中村私拉乱接电线现象严重,电器使用数量剧增,尤其近期有些业主搬迁前切割室内建筑材料、装修部件等等,都……”
“那也必须有预案!”白钰道,“供电系统第一次经历旧城改造和拆迁么?脚趾头都能想到的问题还要正府盯在后面提醒?这样的庸官昏官应该统统拿掉!”
天气闷热,领导的火气也特别大。
高波不敢辩解,应道:“我这就通知他们全部到现场会商解决。”
来到吾屏城中村,白钰先让钟离良沿着外围兜了大半圈,隐约看到路边停了不少车,还有骑电动车匆匆赶来的一看模样就是公务员,没吱声,隔了会儿将车停在隐蔽处信步从一个狭窄的巷子进去。
这里真正属于“贴面楼”,两侧六七层高的楼房几乎挨在一起,身手高的能从这边窗户跳进对面人家。头顶上层层叠叠晾着衣服、裤衩、胸罩等等,北方讲究的不作兴从下面路过,但在城中村没法讲究。
再往里便是五花八门的按摩房、足浴店、发廊、小招待所之类,如此闷热的天气又停电,里面居然人影绰绰
', ' ')('也不怕中暑,偶尔飘出几丝暧昧的廉价的香水味与不知哪儿钻出来的泔水的腥臭味交织在一起,
穿过长长的巷道前面又是棋牌室和麻将馆等,同样人气爆棚,透过窗户可发现他们专心致志坐在桌前挥汗如雨。仔细听,屋子深处有发电机声音,原来饱受停电之苦的城中村商户早有准备,酷暑天气总比呆在家里好。
钟离良看得连连叹息。
“怎么了,钟离?”白钰诧异道。
“这正是最底层老百姓的生活,我小时候也一样。可是白市长,在这样的环境哪里静得下心来读书学习,苦练各种技能?听麻将声、吵骂声长大的孩子与听交响乐、钢琴曲的孩子将来出路能相同吗?”
钟离良沉痛地说。
白钰静静地点头,走了段路才说:“所以必须致力于拆掉城中村,不是不给低收入的、弱势群体生存空间,而是逼迫他们改善环境,努力走出属于他们层次的舒适圈,唯有这样,才能为下一代孩子崛起提供机遇。”
“是哎,反正我……我再也不想回老家了。”钟离良道。
说话间路过一个小院子前,木门半敞,昏暗的月光下依稀看到院里有人打井水,遂抬步进去。
院子很小大概十平米左右,地面长满青苔,靠北墙的井前有个女子长发披肩,齐膝裙子恰到好处裸露出笔直修长的大腿,而腰肢则纤细得盈盈一握,正低头提着吊篮,白钰轻咳一声,道:
“请问……”
那女子蓦地转身,惊呼道:“白市长?!”
白钰也一呆,失声道:“李……李部长?你,你怎么在哪儿?”
原来竟是市统战部长李璐璐!
她嫣然一笑,皎洁的月光下笑得格外秀丽动人,道:“我就负责联系、督查吾屏城中村呀,所以上次透露萧家祠堂与某人的关联,您瞧,我并不是大嘴巴,说来说去都紧紧围绕工作。”
“那你打井水……”
“里屋住着一对九十多岁的失独老夫妻,停电了他们怕黑不敢出门纳凉,我多打些井水放在屋里降降温,您试试,忒凉忒凉……”
白钰将手探到盆里,果然凉丝丝沁入心脾,胸口烦闷顿时一清。
“来,我端进去顺便看望下两位老人。”
“轻点,刚才好像睡着了。”
两人蹑手蹑脚进了明显比外面更闷的里屋,黑暗中有轻微的鼾声,以及老年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味。
放下水盆后再轻轻出来,白钰轻轻舒了口气,欲言又止。
“怎么了,白市长?”李璐璐问道。
“九十多高龄的二老,真是携手到老相濡以沫,只是,”白钰道,“平时谁照顾他俩?拆迁后怎么办?”
“村委员安排了附近住户负责一天三顿,关于拆迁,云市长给的方案是进养老院,拆迁补偿款作为养老费用,但二老不愿意,也不同意搬迁,”李璐璐叹道,“问题就怕具体,您说碰到这种情况正府狠得下心来吗?”
白钰半晌没说话。
李璐璐指着右侧道:“从这儿往东数第四间屋子,又破又小又旧只有四十多平米,也住着对老夫妻,唯一的儿子是将近四十岁的智障,常常离家不知去向然后一两个月回来一趟。这回动员拆迁可儿子两个多月没回来了,老俩口不敢搬生怕傻儿子回家找不着爹娘……这是个钉子户的故事,可一点都不诗情画意,相反很悲凉很苦涩,白市长。”
白钰霍然转头,道:“你从开始起就反对城中村拆迁,是吧?”
李璐璐毫无惧色与他对视,道:“不,我眼里只有个案,没象白市长那样具备宏大的思路和视野。”
突然想起梅芳容说过李璐璐任万沟区区委书计期间处理勋城第一幢危楼改造,采用了包括半夜入室、强制搬迁、威胁压制等强硬手段,到最后楼没拆成还落得一地鸡毛,也导致虽然晋升市委常委却屈居统战部长之职。
原本以她火箭般提拔速度,接替陈理华的常务副市长应无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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