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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我的梦格外地长、也格外地乱,同我白日里半睡半醒时做的那些梦很像,无非就是一些既琐碎又零散的片段。
往往上一刻我还在树上啃着果子,下一刻便身着喜服同人共饮合卺酒;又或者上一刻我还在和我师父打得死去活来,下一刻却又瞧见他体贴地替我掖被子。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些画面虽都是我的视角,却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些甚至只闻声不见人,想来可能是我记忆受损太过严重的缘故。
这些回忆乱七八糟,所以虽然这次我醒来后大部分都还记得,却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就如同一团连线头都揪不出来的乱麻,把我缠死在里面。
不过这次还好,不似前几次梦完后便头疼欲裂,反倒还有些神清气爽,连骨头都好似轻了几分——就是腰还有些痛。
那丝丝缕缕的熏香在我身旁萦绕着,这回倒不让人昏昏欲睡了,反倒让我觉得十分安心;我又想起梦中回忆,想起这香气几乎自我幼时便一直伴随着那姓燕的出现,心道难怪我会觉得心安,原来这就是“爹”的味道。
只是原先他好像也不会熏得整个屋子都是,现在怎么又这样高调起来?
我在塌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反应过来我眼睛还是蒙着的,眼前也仍旧一片昏暗,以为是我醒得太早、他还没来得及替我取下,便打算自己摘;可我手还没碰上去,便被人一把捏住了,那人还得寸进尺翻到了我身上,一身清香又将我抱了个满怀。
随后他又隔着轻纱吻了吻我眼睛,才把头埋在我颈边,哑声道:“醒了?”
见鬼了,他跟我睡一张床,我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过睡也真睡过了,睡一张床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这样趴我身上,实在热得慌。于是我往一边错了错头,本想透透气,却没想到他反应如此大,竟一把扣住了我的颈子,还恶狠狠地问我:“你要去哪?”
我无奈道:“不去哪。只是你这样压着我,我热。”
他这才讪讪松了手:“……是为师的错。可掐疼你了?”
我见他服了软,心头恶念又起,便调笑起来:“问我做什么,我就是疼了,也不见得你当回事。上次我也喊疼,你不照样按着我往里弄?”
他没说话,但捏着我手腕的手却紧了几分。我见调戏得逞,心中那些因被他作弄又被他软禁而生出的火气也散了些许,又想起这是个美人、从前还是我师父,委身与他也不算亏,便笑嘻嘻道:
“我不该说这些,现在是我错了,我们两平。”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这样轻佻放荡,从第一次地牢见他就知道;他说什么我和从前一样,那定然是鬼话,不然也不会让我那一番话说得气急败坏叫我滚。只是他越不喜欢,我越想这样做,他越不想见我什么样,我便越要什么样,是他喜欢我又不是我喜欢他,既然他拿我当物件随意摆弄随意决断,我就越不想如他的意。
其实说到底,若山泉那次我不心软,现在也用不着跟他纠缠不清。但他既然长得比公主好看,那我和他玩师徒戏码,也不算我吃亏——顶多是屁股遭点殃罢了。
我心中想得有多薄情寡义,面上就笑得有多温和多情,这是我一贯拿手的把戏,以前哄公主蛮管用,不知道现在哄他管不管用。他被我那样调笑一番,除了捏紧了我的腕子,倒也没别的表示,只是淡淡回了我一句:“谁让你那回撩拨我。”
“……我什么时候撩拨你?”
若说现在我撩拨他还算回事,那次我——我冤枉啊。
和我平时的浪比起来,那次已经可以说是守身如玉了!
他道:“你叫我郎君。”
我:“……”
这确实,我百口莫辩。
还好他不再和我黏糊,只是问我想不想起来,随后便取来了外衫替我穿上,说要带我出去走走,只是仍旧不肯取我眼睛上的布。我也不问他,反正他十句里面五句信不得,只是在他替我穿衣服时又起了兴,同他搭起话:“师尊,你怎的连我什么时候抬手都知道?”
我知道他喜欢听我叫师尊,就总是故意叫着玩。他听了也总会心情好,答我的语气也会更温柔几分:“我从小养你到大的,之前和你说过,你忘了?”
说罢,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嘴上叫着师尊,倒是没往心上放过。”
我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鼻尖:“……只是没想到,连穿衣也是师尊帮我罢了。”
他抓着我的肩膀让我转过身去,替我将腰封束好,温热气息直扑到我后颈上去:“这里没有别人,你幼时眼睛也曾受过伤,因此在你眼睛好全之前,都是我照顾你。自然就熟了。”
我眼睛受过伤?
难怪我梦中总有些看不清或根本看不见的时候,原来竟是因为我眼睛真的受过伤?可我分明已经好得和正常人无异了,先前更是从不觉得我有什么毛病,怎会现在又突然要蒙起来?
我这厢还在瞎猜,他却突然从身后将我搂进了怀里,又抓住了我手腕有一下没一下地摸,问道:“你在想什么
', ' ')('?”
“自然在想师尊了。”我又信口开河地哄他。
他却不吃我这套了,冷笑了一声,猛地往我脉门上捏了一下,突然讲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昨日我说你眼睛见不得光是因为睡太久,那是在骗你。”
我心中想废话,这我还能被你骗到,我就不是失忆而是脑子坏了,但表面上还是装出了一副讶然模样,“啊”了一声。他像是喜欢极了我手腕一般,揉来揉去的玩,又道:“你也不用这样,我知道你不信。本想一直瞒着你,但你比以前难哄许多,倒不如和你说真的——你旧疾复发,若还希望眼睛能好,就乖乖待在这里,别动不该有的心思。你若不喜欢戴着,晚上可以取下来,但白日不准摘。”
我脸色陡然间难看起来:“旧疾复发?”
这怎么听怎么都像他为了软禁我使的坏。他先前分明一直混混沌沌的,什么时候这般敏锐起来?短短几句话,就叫我翻船了两回,活像能读我的心似的,越来越不好逗。
“不是我做手脚,你不必这般警惕。”他语气又温和下来,“若我真想用这样的手段逼你留下,之前就不用骗你了。”
这倒也是。我扯了扯嘴角,又换上一副轻松神气:“我没那样想。”
他不理会我的欲盖弥彰,松开了我被他捏得有些发痛的手腕,问我:“现在尚未天亮,你想摘吗?”
这话总算问到了点上,我急忙点头应是,随后便听到了他一声若有似无的笑声。那声音温和极了,自我与他相识——也可以说是重逢——以来,我便没听到过他这样的笑,好似一阵杨柳风,直吹到了我心里去。
果然,他只要不发疯,就很讨人喜欢,至少讨我喜欢。
他在我脑后动作了两下,我眼前那片深沉的黑暗便淡了许多,隐约透进了几分冷光来。我将那片又凉又滑的绸布抽了出来,眼前陡然一亮,皎白月光如水流一般涌入我眼中,随着柔和的夜风一起拂过我的脸,令人心旷神怡。我虽只是两天没见光,却如同瞎了许多年一般,近乎贪婪地就着月光瞧着周围景色,一时间连脚下门槛都觉得可爱许多。
我的眼睛真的差了许多,一见光便隐隐有些刺痛,眼前所见也比从前要模糊些,只能瞧见屋外临着一条只容两三人并行的山路,山路之外的悬崖下便是一片波光粼粼,直接到天边去,像是一片海,又或许是一片极广大的江。偶有枝丫自悬崖外探到山路上来,我跨出屋子瞧了一眼,才发现挨着这悬崖不远处,便有一棵足有两丈宽的参天古木,那树枝繁叶茂、绿荫如盖,若不是这屋子建得巧,怕是要被这树遮得不见天日。
只是此地太高,我竟看不见那树是从哪里长出来的。我正欲往外再走些,便让人牵住了手,一抹白发顺着夜风送到了我面前,竟如上好绸缎一般,还泛着月华,煞是好看。
他用指腹摩挲着我的手背,上前来与我同行,垂首道:“小心些。”
要了命了,我从前怎么从没发现他从头到脚都这么好看?
他仍是一头白发,却与那日我梦中所见的白衣人同样的仙气凛然,端得上龙章凤姿、面若冠玉之称,像是月华霜露生出的美人一般。许是今夜风景太美,又许是月色太好,我怎么看他怎么喜欢,不由得笑着凑上去,往他唇角吻了一下,占了点温香软玉的便宜。
仙人猛然一皱眉,问我:“你做什么?”
我促狭道:“师尊原来竟是仙人,徒儿眼拙,从前没看出来。今夜月色太美,就当我情不自禁,想沾点仙气罢。”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胡言乱语。”
话虽这么说了,他却一伸手,把我揽到了怀里去,又将身上披着的披风往我肩上搂了搂,那冰凉的夜风便被他隔到了外面。我身旁瞬间便萦绕起了那清幽香气来,幽香与月光纠结在一起,一如从前——
等等,从前?
我脑中不自觉缓缓浮现出些回忆来,总感觉好似许多年前,我也在此处被他这样抱着,在月光和香气的围绕下悠然睡去。许多模糊记忆如风一般从我脑中掠过,只留下那么丝丝缕缕的熟悉感觉,叫我摸不着也抓不住;我仿佛间又似乎听见有人在耳边呢喃,那声音有童稚有成熟,有清脆有沙哑,窸窣不停,吵得我头疼。
那声音不时在我耳边喊:“师尊!”
又不时在我耳边轻声细语:“师尊。”
那声音同我自己极为相像,却又令我觉得十分陌生,我总无法想象我会用那样温声细语的语气喊师尊,更无法想象我话语中会出现那样的缱绻情意,甚至让我听得几乎肝肠寸断,心口痛得难以忍受。
那个声音说:“师尊,我想见你。你能不能陪陪我?”
那个声音又说:“今夜月色太好,你便当我情不自禁吧。”
几乎一样的话,却全然没有半分促狭,既认真又缠绵。我听着这样的声音疯魔一般地在我周遭喊着师尊,忽然间便眼眶一热,掉下泪来。
“我是你徒弟,你是我师尊,可是……”
那声音最后的一句话就这
', ' ')('样散在了风中,我不由自主猛然推开了他,萧瑟夜风瞬间又裹住了我,叫我浑身发冷。
他有些讶然地瞧着我,我想冲他笑,想编出什么话来哄他,但却发现我连嘴角都扯不起来,脸上一片冰凉,大抵全是我的泪水。
我轻声道:“师尊?”
他见我这样,盯着我瞧了好半天,才嗯了一声。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这样难过,但心中那难以忍受的疼挤着我的喉咙,叫我一字一句地吐出了那些话来。
我说:“……师尊。今夜月色太好……你当我情不自禁罢。”
他脸色刷地就白了,一双眼死死地盯着我,眼中翻滚着数不尽的煞气,眼圈却红了些,在月光下分外明显。我心如擂鼓,胸口还疼得发闷,眼中源源不断滚出泪来,就那样看着他一步步冲我走来,却连脚也挪不动。
我想,真见了鬼了。一跟他撞上,我就没好事,我为什么非得跟他纠缠不清呢?这些破事,不想起来也没什么的。
可我想起那肝肠寸断的几句话,我又不敢说我真的不想知道这些事情。
短短几步路,却犹如天堑,他走到我面前来,却没再抱我,只是抬起袖子擦了擦我的眼泪,轻声问我:“你想起来了?”
我一眨眼,眼泪就又掉了下来,一张口,声音便是抖的,像是极为伤心。
“我不知道我该想起什么来。”我哑声道,“我只是……只是风太冷,吹得眼睛痛——我还是蒙上吧。”
语罢,我慌慌张张把手里那条青色绸布抽了出来,胡乱往眼睛上一裹,将所有眼泪和慌乱全裹了回去,转身就想往屋内逃。
我向来没心没肺,被公主利用、被人看轻,也从没觉得难受过。我从前不喜欢公主,自忖以后也不会喜欢谁,嘴上撩得越欢、心中便越木,好似我这个人天生就缺了掌管情爱的那半颗心,不知道是被谁抽去了。
可今日我那失了许久的半颗心忽地便跑回来了,还带了一身伤痛回来,叫我现在莫名其妙地痛彻心扉,连看他一眼都觉得心如刀绞,可我连我这般伤心的缘故都不知道,记得的便只有那几句话。
我讨厌这般的不知所措与慌乱,总觉得我连我自己的心都抓不住,又多了几份弱点给别人做把柄,于是第一反应便是想自己躲起来缓缓心神,最好谁也别碰我。
可他却半分眼力见都没有,见我要走,就一把抓住了我往他怀里带。我心神一乱,再也没了先前撩拨他时的游刃有余,冲他下意识吼道:“你松开我!”
吼完我才一愣,急忙装出气若游丝的模样,对他好言好语道:“我眼睛痛,师尊暂且放我回去休——”
我这休字还没说完,他便抓着我肩膀,几乎要把我揉进他身体里似的,掐着我下巴又亲了上来。
他怎么回回都用这招?他怎么总喜欢亲我,怎么有事没事就拿这个堵我嘴?
我心中虽这样恨道,可眼眶却酸得不行,眼泪又止不住地滚出来,直往蒙住眼睛的绸布里钻。他揪着我的舌头缠绵,气息从唇齿间溢出,叫这冷风都染上了几丝旖旎情意;我不由自主就搂上了他脖子去,只觉得这个亲吻对我来说同先前那些都不一样,仿佛是我等了很多年、求了很多次才得来的宝物,让我不想放过一丝一毫。
他发狠地按着我的后脑,似乎要让我与他骨血交缠一般,亲得我快断气了,才把我松开来。我看不见他的脸,只凭着直觉又凑过去吻了吻他唇角,心中又浮起了一句话,从我肺腑中一路滚到了嘴边。
我说:“师尊,你拿我当什么?”
他不说话,搂着我的腰便从我唇角一路吻到了脖颈去,我们就这样磕磕绊绊进了屋,那满室幽香又扑了上来,让我心中翻涌的痛苦消下去了些。
我被他压到了榻上,黑暗中只觉一双冰凉的手从衣摆下钻了进来,握住了我的腰。我被冰得浑身一震,脑子也清醒了些,正要把他轰出去时,便感觉耳边一阵湿润,那温热触感瞬间就让我软了腰,拒绝的话也就这么咽了回去。
他在我耳边喃喃着我的昵称,然后突然道:“你小时候,眼睛不好,自己睡又怕黑,就总是这样缠着我抱你。”
我身子一震,好似真的从他的形容里瞧见了当年那个往师尊怀里钻的小孩一般,顿时对“师尊”二字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背德感与羞耻感,立马挣扎起来,想从他身下爬出去。可他牢牢固着我,不让我跑,还在我耳边低声说着:
“就像这样,蒙着眼,往我衣服里钻。我那时想,把你捡回来,简直是自找麻烦;可平日听你叫我师尊,心里又喜欢得很。”
我从来没觉得叫他师尊有什么,但那是因为我从前并不真把他当我师父,我只当这是情趣,叫着玩的;可今日他这么和我讲从前的事情,我却真的从中找出了些熟悉感来,越讲我越羞耻,结果胯下几寸却与我心意背道而驰,发起热来。
他分明也感觉到了,低笑一声,便扯断了我腰带:“你是我从小疼到大的……再叫我一声师尊吧。”
放屁,你真的疼我,怎会
', ' ')('叫我那样难过?
可我今夜实在奇怪得紧,什么过分的话都说不出来,滚到嘴边便觉得心疼,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于是我叹了口气,任由心中酸楚扩大到四肢百骸,紧紧搂着他,喊了一声:
“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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