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t\t这件三十六年前的事,熊当知道,许多在场的老臣也知道。
不是他们不知道,而是一开始并没有想这个问题。
因为这人不是贵族,也不是流连各国宫廷的人,习惯性地思维让这些人一时间没有想到这一支独立于各国之外的军事力量。
想到这位三十六年前靠一己之力退万乘之军的豪侠如今还健在,申公屈筚的话,也让在场的许多楚国贵族颜色微变。
宋国商丘本就是天下大城,极难攻取。一旦久攻不下,三晋救兵抵达,楚人气力衰弱,如何能胜?
楚国已经不再是庄王争霸时候的楚国了,经历了吴人灭国、白公作乱等事的楚国,看上去还强大,可实际上难以在野战中击败晋国。
宋、郑两国,夹在晋楚之间,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晋楚争霸波及的战乱,商丘城修建的坚固无比。
而且宋人多如他们的先人襄公一样,耿直,甚至有些楞,做起事情来毫不顾及后果,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
当年楚王邀请郑伯与宋公田猎,左司马文无畏找宋公的茬,说田猎得自带取火工具,可是宋公没带,这明显是不给他这个左司马面子。当即拿荆条把给宋公驾车的警卫员抽打了一顿。
后来楚人让文无畏出使齐国,故意不通知宋国借路,文无畏出发前就知道自己死定了:宋人都楞,他们做事经常不计后果,当年自己羞辱过宋公,如今就算楚军势大,自己也非被这群二杆子杀了不可。相反郑国人就圆滑的多,能分析形势不会轻易做出不计后果的事。
果然,楚人明显就是找茬找借口出兵,可宋人还是抓住了文无畏说他没有借路就通过,直接在扬梁之堤上杀了,完全不顾及可能的后果。
楚王听到文无畏被杀的消息后,大喜过望,终于找到了一直没找到的借口,留下一个“奋袂而起”的成语,出兵围宋。
结果宋人发挥了楞的精神。
晋人被不久前的两棠之战吓得不敢出兵救援,宋人却还不投降,九个月的时间城内易子而食就是不降。
楚人又是封建动员兵,再围下去明年就要闹粮荒,结果最后还是没攻下。
因为有这样一个记忆,所以三十六年前墨子孤身入郢,靠着留在商丘的三百弟子与自己的口舌,说动楚人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屈筚说起墨翟尚在,在场诸人想到当年围宋事、想到墨翟与公输班斗法、想到二十年前黄池之战晋人的强盛……心有余悸。
没有墨翟的商丘,依旧能守一阵,可如果墨翟带着墨者们齐赴商丘,怎么可能攻得下商丘城?
有墨者在,不管是令尹、司马,以及各位县公,都不敢直接攻城,只能选择围而不打逼迫宋人投降的办法。
没法打。
公输班已逝,攻城需要精锐,可用谁的精锐私兵?谁也不愿意自己的精锐私兵死在以守城闻名的墨者手中。
后世《抱朴子》曾说:班、翟,皆机械之圣。
机械二词,此时便已有,后世的葛洪则直接将公输班和墨翟封为“机械圣”,这是原话。
面对如今世上仅存的这么一位机械圣手,楚人明白墨者若在商丘,攻城是攻不下来的。
十二种攻城手段,三十六年前墨翟在宫中谈笑间全部应对,如今三十六年过去,又哪里有第十三种手段?
另一位机械圣公输班靠着云梯、钩拒、战舰等,便让楚人在对越战争中占尽优势,借此而成楚之封君,楚人焉能不知道这些机械的用处之神奇?
可这位机械圣却在三十六年前的战阵推演中败给了另一位,而更可怕的是另一位现在不但活着而且就在宋国。
农兵、私兵、封建义务兵为主体的楚军,一年的围城战就是极限,再多的话会动摇根基:非专业的士兵还要回去种地,不然要挨饿,他们不是魏的西河卒,并非半脱产士兵。
众贵族沉默中,司败景之舒又道:“都传闻韩赵魏三宗得嘉禾,顺应天命以此封侯,我却听闻这些嘉禾都是墨者的。宋之司城从墨者手中得到,借此交好三家。”
司败是楚国特有的官职,等同于中原诸国的司寇,但又没有执法权,而是由司寇职变化而来。执法权在左尹手中,司败在楚国和上柱国一样,更多是一种勋爵称呼。
景之舒实际上就叫舒,不过恰好同时代还有其余叫舒的人,所以在楚国内便在称呼时加上氏,后面再加个之字,以和其余的名叫舒的人相区别。
熊当奇道:“昔年惠王时墨翟来楚,以非攻说惠王。难不成我楚人征伐就不义,他韩赵魏三家征伐就义?墨者仍旧视我等为蛮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