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t\t如今天下,有资格称霸者,唯魏楚而已。
楚人不断想要在中原打开局面,即便不能够全力攻略中院,保持宋、郑等国亲楚也是一直以来的既定政策。
魏斯不是不知道吴起等人的意见是正确的,但在巨大的诱惑面前,依旧动摇。
除楚之外的各国,如今看起来都不是魏的对手,魏国称霸的唯一阻碍就是楚国。
春秋时代的残余、刚刚封侯的喜悦,都让魏斯的思维倾向于称霸。
齐国已败,三晋和睦,燕国弱小,秦失西河,魏国至今唯一没有正式击败的就是楚人。
禽滑厘等墨家来此,有墨家在商丘的表现作为支撑,有吴起等臣子的意见作为砥柱,魏斯的意见原本还是倾向于弭兵的。
是否弭兵,决定的是魏国的扩张方向。
是消化掉中山国,继续压迫秦国?
还是开始攻略中原,剑指大梁?
魏斯本就是好贤之人,田子方、段干木等人又曾与禽滑厘为友,墨家派禽滑厘前来,魏斯一见之下便知此人有才。
相谈数日,魏斯更觉禽滑厘所说之事颇有道理。
墨家是将功利的,而且从不忌讳,因此对于魏国如果参加弭兵的好处讲的也多。
只是,在君主眼中,最终还是要看利益。
王子定奔郑,对于魏国来说真的是个难得的机会,因为此时的秦国在魏国眼中就是个弱鸡。
楚国才是魏国称霸的唯一阻碍,春秋末期到战国之初,天下纷争的主旋律一直就是晋楚争霸。
各国还处在变法之初,各国也还有很多人保持着春秋时代的思维,楚人如今已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因为之前的强势,还没有一国认为楚国已经糜烂到丧失了争霸的能力。
王子定给出了足够优厚的条件,楚国内部的贵族也有很多人支持王子定。
这种内部的不安稳,会随着外部局势的变化而不断加剧。
魏斯清楚,现在楚国还保持着安稳,没有出现齐之公孙会于廪丘自立这样的事。
只是因为楚王的力量看似还足够压制那些贵族,如果一旦三晋合力,哪怕在一场决战中击败了楚人,楚国内部那些蠢蠢欲动过的贵族立刻就会不承认此时楚王的地位。
如果能够削弱楚国,也就是彻底扫清了魏国称霸的阻碍,因为其余各国都没有阻挡魏人称霸的力量,至少现在如此。
魏斯不是不对墨家的那些提议动心,尤其是提出加强集权,尚贤为任,稼穑铁器等事之后,更是如此。
原本禽滑厘就善辩,墨家的辩术此时原本也正值巅峰,适的加入增加了许多新奇而且有效的学问,更是容易说动君王。
墨子原本的节用发展,人口倍增之说,已经足够吸引人。
但这是大略。
适带来的种种技术变革,则是这种大略之下的“战术”,配合的极为密切。
二十年和平,换来民用倍增、国用丰足。原本只是大略,当适带来的种种技术变革普及之后,这种大略便就是一幅完美的规划。
西河守吴起对于魏国将来二十年战略的规划,也是与墨家提出的种种变革所相合的。
尚贤为任,土地变革,打断中山国贵族的脊梁骨,让中山国从此成为魏土。
西河变革,官方承认土地私有,甚至可以提供铁器加速开垦,这样秦人将在几年之内忘却秦人的身份。
积蓄力量,让楚国继续给韩国带来无尽的压力,迫使韩国亲魏,从而保持对赵人的威慑。
保持郑国的独立性,以此来挑唆郑韩矛盾,保证郑韩始终处在敌对状态,同时又让郑人不至于被韩所灭:墨家即便不宣扬弭兵,魏国也会尽可能做调停者保持郑国的独立性,以此来防止韩国做大,率先在中原扩张。
吴起上次的书信中,对于魏国的大略构想就是如此。
而且一切的基础,就是稼穑革命、铁器普及带来的武卒数量翻番。
吴起在书信中告知魏侯,墨家在商丘城下以数百精锐穿阵而破楚,即便武卒不能够拥有墨家那些精锐的力量,但是拥有沛县义师的善战也是可以的。
天下的兵革制度,农兵战车已经过时,步兵的时代已然降临,而武卒正可以与墨家的技术变革相适应。
只要魏国可以继续保持休养生息,二十年内变革成功,二十年后弭兵会盟结束,天下将无人可挡。
这一切,魏斯都觉得有道理。
然而……这需要二十年。
他已经七十,又非老彭之类,不能够再活二十年,这一点魏斯清楚。
数代先祖,筚路蓝缕,至此终于封侯。
而他,希望能够在生前做一次齐桓、晋文!
况且,楚人若败,天下再也没有能够阻挡魏国的了,到时候有的是时间变革,自己留给儿子的也是更好的周边环境。
王子定派来的使者,已经将王子定的底牌告知了魏斯。
熊定保证,只要三晋与郑合力,击败楚人一次,那么楚国的许多地方都会承认他熊定才是合法继承人。
陈国故土、蔡国故土、中牟、启封、下蔡、阳夏等地的封君,只要魏人出兵战胜此时的楚王,就可以响应王子定继承的号召。
这是王子定的底牌,却也是楚国的危机。
魏斯需要的就是楚人的内乱。
楚国的军力到底如何?几十年不交战,魏斯也不能准确判断,可是商丘城下墨家穿阵而俘楚王一事,让魏斯终究生出了几分轻视之心。
如果三晋合力入王子定,三晋可以败,但楚人不能败,只要败一次,楚国就会一分为二。
楚弱于公族,这是天下共识。
各路封君、县公,都有废立君主政变夺权的能力。
魏斯对于王子定之言,深信不疑。
哪怕三晋失败数次,只要有一次获胜,楚国便危在旦夕。
生前能够做齐桓、晋文的梦想与野心,冲击着魏斯的判断。
人老了,便会有执念。
于是魏斯今日拒绝了禽滑厘的求见,而是召集了李悝等人,商讨入王子定之事。
年事已高的李悝分析了种种后,说道:“吴起数月前之书,与君上今日所议之事相悖。”
公子击多听如今安邑所传关于吴起的谣言,又在是否出兵救宋一事上有了罅隙,哼声道:“月前,楚王尚在,如今却不在。”
“我听闻,春天采薇而夏日摘葚,时节变幻,春日所做之事,夏日便不对。难道不是这样的道理吗?”